如果可以选择,他此时此刻倒宁愿自己和蒋家不相,偏偏高遥还来跟他说以后可以借着这层关系多走动,他更觉不是滋味。 “没有这个必要吧?”沈庆宗语气淡淡地说道,“你们和计相本就不是一路,我若与他们走得近了,对家里只怕没什么好处。”言罢略略一顿,他又道,“再说人家肯定也防着我。” 高遥也理解他的想法,于是索把话说得更明了些:“计相这次也算是和谢无晦联了姻,我听大丞相说,他还不准备宴请客人。那番说辞明着是道续弦不想折腾,但依我看多半是不知道该请谁——又或者,是故意让人摸不清他。” “岳丈何不往深处想想,这意味着什么?”高遥提醒地道,“陶相公既然可以和谢修注做姻亲,那会不会也有可能改弦易辙?就算他仍然站定亚相一派,那以岳丈您的身份,和他——还有蒋家多几分往来也是说得过去的,如此也能算是为子信留了条后路。” 沈庆宗琢磨了须臾,看着眼前这未来女婿,忽觉恍然大悟。 “原来,子瞻你也并不是完全看好革新一派的。”他意有所指地一笑,说道,“只不知你父亲是何意见?” 两家既要结亲,便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于是他坦然地道:“家父以为,旧派势大人多,追随其间恐于平庸。如今官家有意革新,大丞相更看重年轻才俊,随新派而上才更易获取机遇,只是风险也大。所以,身在其中,还是要给自己留有适当可转圜的机会。” 沈庆宗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说,其实你们父子还是中立的。”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是啊,毕竟哪个权贵富豪会喜大丞相的这套办法呢?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被那么多人反对了。 高遥但笑未语,只道:“不管怎么说,岳丈您比起我们还是更适合与计相往的。” 沈庆宗心知对方说的有道理,可就算撇开自己那股郁闷不谈,他想起儿子沈约,也觉得去巴结陶宜并不是个好办法。 只怕子信知道了,反而要生气。 于是他沉思了片刻,说道:“我和蒋、谢两家的相处本和以往没什么两样,若一反常态只怕才不佳。不过,子信的未婚姚小娘子和谢修注的子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蒋大娘子与她姑姑情也好。”他说到这儿,又补了一句,“云娘和姚小娘子平里是处得不错的。” 高遥瞬间了然。 他笑笑应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十月初,陶家的定礼送入了照金巷。 不同于陶宜不打算大摆宴席的低调,他这次的定礼送得颇张扬,金器珠翠等物自是一样不少,跟在媒户身后的二三十个人浩浩地往蒋家门前一站,个个衣着光鲜,身姿亦颇有威仪。 蒋黎也是事后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陶宜的元随,是拿官家俸禄的随身差役。按制,陶宜身为三司使,朝廷会拨给五十个元随傔人供驱使差遣。 她这才知道平时陶宜只带着张破石一个侍从进进出出的有多低调。 挑巾的则是陶宜的二嫂杨氏。 她笑着拉过了蒋黎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和叔叔能走到今也是不易,他对你是真心看重,我们都盼望着你们能好好过子。” 蒋黎回笑应下,道了声谢。 沈家和姚家的人也过来了。 姚之如和姚二郎都真心上前恭喜,两人还带了礼物来,蒋黎本不打算收晚辈的东西,但姚之如坚持给,并道:“我们从小也没少受蒋姑姑的照顾和招待,这是应该的,只是礼轻了些,还望您不要嫌弃。” 孙氏是真没想到姚之如他们会送礼,不免当场有些尴尬。 蒋黎见姚之如这么说了,又想起对方和沈约的婚约,多少也能理解姚之如的真心和用心,于是不再拒绝,笑着收下了两人的礼物,然后对姚家兄妹两人说道:“等你们成婚的时候,蒋姑姑再还你们个大的。” 姚之如略有羞涩地笑了笑。 姚二郎的心情则比较复杂。 沈家来下定之后,其实他爹也开始有意帮他看起合适的人家了,中间也考虑过一回,但对方却婉拒了。刚开始他也没太过在意,可后来却辗转从别人口中得知,原来人家是嫌他身份尴尬,又本撑不起担子。 可难道这些是他愿意的么? 他也希望自己是段大娘子所出,更希望自己能有个不那么小肚肠又刚愎自用的兄长。可现在的情况就是生活让他本没有选择,爹娘宠信兄长,而兄长却要防着他,他完全没有机会去独当一面。 姚二郎心里也巴不得妹妹和沈约能早成亲,至少他和沈约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到时说不定能给自己找些路子。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姚二郎也只能是表示礼节地笑了一笑。 孙氏这时接了话说道:“这也就是我们几个小辈的心意,蒋姑姑莫要太客气了。” 蒋黎含笑点了点头。 姚之如看了孙氏一眼,没有说什么。 从蒋家出来,孙氏就半笑着对姚之如和姚二郎说道:“叔叔和妹妹既打算要给蒋家姑姑送礼,怎么也不先叫上我一并商量下?不是我说,虽是礼轻情意重,但既是代表家里,就也不好太寒酸。” 姚二郎皱了皱眉,说道:“嫂嫂误会了,我们小时候都和蒋姑姑相处得好,以前没机会,如今长大了,就聊表些心意而已。” 孙氏似笑非笑地道:“话虽如此,可这不就显得你们大哥哥和蒋家姑姑处得不够好么?叔叔也是太有主意了些。” 姚二郎脸微变。 送礼的事其实是妹妹姚之如提议的。毕竟蒋黎成婚那天他又不方便进内院,而且人家本不打算摆酒,那自己趁着陶家来送定礼的时候单独表示下心意也不错。 不然到时用姚家名义送去的贺礼也显不出来特别,更显不出来他。 但他也确实有意无意地并没有把这事告诉兄长,他也不知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态,可能是觉得哥哥已经能代表姚家,姚家的贺礼就算不特意写上姚大郎的名字也无所谓。 也可能,是他知道兄长惜财的个,不想去讨骂。 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吧,他没有多想。 而现在看来,妹妹之如也没有提醒孙氏。 姚二郎并不意外。 但孙氏这样意有所指地当面指责,还是让他心中不由忐忑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正想解释的时候,却听妹妹姚之如开了口。 “大嫂嫂这话就说得重了。”姚之如平静地说道,“我给蒋姑姑送礼的事是问过娘的,她老人家也觉得应该。至于二哥哥,他也是个枝大叶的,恰好看见我在准备,这才想起这茬。说来大哥哥那么忙,像今都没空过来,你身为他的贤内助,这些事都应该帮他想着才是,再如何也不该轮到二哥哥来提醒你吧?” 孙氏一愣,旋即不由涨红了脸:“我也没说要他提醒我,但你总该和我说一声吧?” “我哪里会知道娘没有同你说,你这样聪明能干的人也没有想到呢?”姚之如道,“你看刚才唐妈妈不也是现给蒋姑姑的妆?沈姐姐也送了礼。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孙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姚二郎站出来打起了圆场:“大嫂嫂也不要太在意了,我们都是从小悉的,你才嫁过来没两年,有些事想不到那么深也是正常。” 孙氏却觉得姚之如肯定也和沈云如通了气。 “妹妹自与沈农丞的事定了之后,这说话做事是越来越不一般了。”她怪气地说道,“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做嫂嫂的又怎能奢求你把我和沈小娘子当作一样对待,就是被你忽略了也是应该的。” 话说到最后,她还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 姚之如做这件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过要把孙氏如何,她只是单纯地不想搭理孙氏,只提醒自己愿意提醒的人。 但现在孙氏这副做派却让她反至极,她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对方的启发,想到自己明年就要嫁给沈约离开这个家了,顿时对有些事的忍耐度也降低了不少。 她转身径直走回了家。 这次姚之如也没有直接进屋生闷气,而是去了曾招儿那里,让女使传话说要见她大哥哥。 姚大郎昨晚喝多了,今天宿醉头疼所以就没出门,这会子曾招儿正在给他按摩。人在这种时候最是受不得吵嚷,偏偏姚之如和孙氏一前一后过来都是奔着“说理”的,没听几句他就烦了。 “你有完没完?!”他这话是冲着孙氏斥过去的。 孙氏愣了一下,旋即就委屈开了,辩驳道:“怎么是我没完?明明是你妹妹故意在蒋家下我的面子!” 姚之如毫不退让地道:“我若当真为了下你的面子,那你在蒋姑姑面前非说这礼是你和我一起送的时候,我就不会默认下来了。偏嫂嫂你硬是不分好歹,明明事情已经翻过篇了,你却要站在人家门外头与我争执这三分薄礼,倒叫别人都以为大哥哥是个吝啬的,丢了姚家的颜面。” 孙氏急道:“我是避开了人与你说的!” 曾招儿此时柔柔了一句:“大娘子,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你虽小心,可这邻里间的话哪是那么密不透风的。再说了,便是人家听不见你说什么,可看你们的表情也知道不对,事后若有心人再一打听,岂不都知道了。”言罢,她还言又止地补了句,“就算沈农丞在大娘子眼里没有前途,可那蒋家姑姑毕竟是要嫁给三司使的。” 姚大郎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当即责备孙氏道:“短视的愚妇!你还有脸怪别人,怎么大家都能想到的事你偏想不到?竟连累我丢人!” 孙氏心里也很清楚,其实这时候对自己最有利的办法就是认错道歉,但她不知怎地,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只觉心头的火蹭蹭直往上窜,这种觉自她生了孩子后就开始越来越严重,她认为都是这两个人没有让自己舒心的缘故。 所以这时候她也控制不住了,再难维持对曾招儿表面上的平和,指着对方就骂道:“这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挑货!” 说罢,她气急地左右看了两眼,似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然后突然抬手拔下了头上的琉璃簪子,对着曾招儿的脸就丢了过去。 偏巧这时曾招儿受惊似地喊了声“阿郎”,然后还不等姚大郎反应过来,他人就被扯着往旁边歪了一步,接着眉骨上就被个东西给重重打到了,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阵刺痛。 霎时皮破血。 场面瞬间了。 就连姚之如都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孙氏更是吓得变了脸。 姚大郎龇牙咧嘴地捂着伤处,他挥开要帮自己擦血的曾招儿,气急败坏地指着孙氏吼道:“老子要休了你!” 第135章 认亲 谢暎今休沐,往时若蒋娇娇在,必会拉着他陪丨睡懒觉——当然,他也乐意的。但现在她不在家,他自己就嫌躺久了冷清,所以还是和平常一样早早起来,保持着看书练字的习惯。 午饭的时候,谢夫子同他随口聊起了上午听到的八卦。 “……道是昨儿为了这芝麻绿豆的事闹了好大一场,姚小大被花了脸,嚷嚷着要休,不过最后还是被家里给劝下来了。”谢夫子喝了口小酒,摇摇头,叹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别人家里办喜事,倒叫他们夫俩在巷子里出了回名。” 要不说邻里之间少秘密呢,尤其是各家都有劳力女使的,但凡家里治下不严,拍死个蚊子都能一传遍。 蒋娇娇对自家下人的要求就是:不许把家里的事拿出去说三道四,她若逮着一个就会赶一个,但是可以把在外面听到的消息拿回来报一声。 这不,谢家的女使只早上和姚家的女使一起结伴出去买了个菜,回来就把昨天姚家发生的事全都捋清楚了。 据说姚大郎喊着要休之后,的确是立马吩咐了人去准备笔墨纸砚,孙氏则哭着跑回了自己屋里,抱着儿子关上门不肯见人,结果孩子大概是被吓到了,也在里头哭个不停。 段大娘子刚开始也生息妇的气,但见此情景就劝姚大郎要考虑孩子,说孙氏也是无心之失云云。 最先和孙氏闹矛盾的姚之如此时竟也帮着劝说了两句,但至于她说了什么底下人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姚大郎的确在之后就改变了主意。 “不过那口子好像深的,估计是要留疤了。”谢夫子道,“你之后若见了姚小大,可别去关心他那伤,免得教人尴尬。等娇娇回来了,你也同她说声……算了,她消息那么灵通,应该也用不着你去说。” 谢暎笑了笑。 他其实并不关心姚大郎夫妇的事,而且姚之如在这件事里的处理态度显然也是有利于她的名声的,所以他也不必替娇娇去担心这个好姐妹。 他更在乎娇娇什么时候能到家。 金老太爷的丧礼他去不了,只能依礼使人驰书持礼前往凭吊,后来他又收到了蒋娇娇的信,说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他就开始算起了子。 估计着也就是这几天了。 但让谢暎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把蒋娇娇等回来,一群不速之客却先到了汴京。 谢氏老家来了人。 谢暎刚从官署回来,人才进家门就发现了院子里堆放着的箱笼,他自是认得出那些不是蒋娇娇的东西,于是随即便从女使口中得知了是自己的几个堂伯叔父来了汴京。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