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尾自然不是提出、开始一件大事的时间,朝廷年终封印到年后开印的时间不短,大半个月的空白期,耽误事不说,也容易横生枝节,故而但凡军国大政,都是在开决策。眼下大家带着辛苦一年的收获,安安稳稳的过个好年,比什么都强。 在刘牧之带着美好崇敬,计划着来年的大小事情时,他不知道,有人正在努力让他没有明年。 家族急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赵宁这小子押着新诚等人去了京兆府鸣冤鼓?他怎么敢这么做!他这是要干什么?怎么又是这小子,他还能不能安生几天了?!”刘牧之就像是被了胡须的老虎,一想起赵宁殴打刘志武,灭了白衣会等事,就一阵火大。 等刘氏族人禀报了前因后果,刘牧之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不屑道:“两个仆人而已,死了也就死了,靠着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还能做出什么大文章来?” 话虽如此,刘牧之却没有掉以轻心。他才刚折了白衣会,前又听说有人在蓝田县暗中查访新乡镇矿难的事,联系赵宁今反常的小题大做,身为上位者,他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凝神细想,刘牧之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郁,总觉得有一股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比锋利的危险在悄然靠近。 难不成,新乡镇的那些人跟赵氏有什么关系? 如果那就是赵氏派去的人,那么今赵宁的所作所为,又是抱着什么目的? 赵氏要借着民间的这些案子,败坏刘氏的名声,给刘氏沉重一击?! 世家大族虽然是世间的庞然大物,实力非凡,但也不是没有弱点,其中,名声威望就重逾泰山,好比龙骨。要是名声臭了,那就不是哪个族人会遭殃,而是整个家族都会成为众矢之的,无法立足! 这是赵玄极在全力进攻刘氏?! 用官员的污点弹劾他们,小题大做,这是文官对付武将的固有方法,因为御史台是文官机构,所以这样的策略非常有效。 而将门想要弹劾文官,就只能自己上书,哪怕有同僚相助,声势也小,而一旦中书省留着折子不发,就会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刘牧之还是觉得奇怪,就算赵氏想要通过民间的案子对刘氏不利,且不说京兆府这一关好不好过,案子大了,之后查案的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大夫这三司使,可都是文官,赵氏凭什么认为自己的想法能实现? “跟京兆尹庞升通气了吗?”刘牧之问。 “大长老已经派人去了。只不过新诚公子等人,是在大街上被赵宁强行带走的,我们没有及时察觉。赵宁的动作又确实太快,分明就是早有预谋,生怕我们拦截,所以等大长老听到风声派人赶去京兆府时,已经有很多百姓聚集,庞大人也开始审案了……”刘氏族人据实禀告。 刘牧之皱了皱眉,“庞升这厮怎么回事,竟然这么快就开始当堂审案?他就没想过将案子先下来,拖一拖?” “回禀家主,去京兆府的人回来说,庞大人曾经试图混淆视听,将案子化小,但是没成功。赵宁三言两语,就发了民愤,一些京兆府官员也帮腔,庞大人控制不住局面,只能被迫审案……”刘氏族人一五一十道。 刘牧之重重一拍案几,面怒容,“饭桶!这庞升是怎么做京兆尹的,竟然连京兆府的官吏都管不好?堂堂四品大员,活了四十多年的人,竟然一再在赵宁那一介黄口孺子手里吃亏,真是岂有此理!” 若非庞氏也是门第世家,刘牧之都想事后把庞升从京兆尹的位置上下去了! 缓了缓呼,刘牧之又问:“新乡镇的事情怎么样了?那些人抓住没有?” “消息应该会在今传回。” 刘牧之摆摆手,示意族人退下,想了想又叫住对方,“让二长老也去新乡镇,以防意外。再告诉大长老,务必让庞升不得当堂定案……罢了,如果事有不谐,让刘新城先去认罪,后我们再想办法捞他就是,不能给赵宁把事情闹大的借口!” “是。” 族人退走后,刘牧之陷入沉思。 如果赵氏真的要靠民间案子来攻讦刘氏,那么全面攻势就已经开始了,他必须有更多更好的应对。 从座位上起身,刘牧之决定去找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大夫谈谈。 …… 大都督府。 作为军方最高衙门,大都督府统御帝国除廷宿卫外的所有兵马,平负责训练、关防,战时则调兵遣将、指挥全局。与之相比,兵部的职责就主要集中在后勤保障上,包括军械、粮饷、兵源等等。 将军队的训练作战,与粮饷军械区分开来,由两个衙门分别负责,也是为了防止大都督亦或是兵部尚书权柄过大。 没有兵部的后勤支持,军队就动弹不得,总不能饿着肚子出动;没有大都督府的军令,兵部也调动不了军队,各地驻军本不会听他们的。 同为军方命脉衙门,大齐开朝立国至前两年,大都督府跟兵部一直把持在将门手中,自家事自家做主,这也是军方保持自身地位的基础。 但自从前些年,徐明朗经过良久布局、准备,将兵部尚书扳倒后,到如今,兵部已经成了文官衙门。军队的钱袋子被握在了文官集团手里,这对军方的打击与掣肘是致命的! 世的时候,谁手里有充足钱粮,就必然会有一支强军,到了太平时节,谁握着军队的钱粮命脉,谁就能制约乃至对军队发号施令!所谓独木难支,军方没了兵部,大都督府的权威也难以持久。 这回徐明朗再度谋求建立五军都督府,说服、拉拢一些将门的方法里,未尝就没有钱粮这个重头砝码。 比如甲胄兵器等军械的更新换代,各地驻军每年的军费预算,兵部就可以厚此薄彼。 谁想自家势力所在的军队,能有充足亦或是更多军费拨款,就得答应兵部某些条件,谁明目张胆反对五军都督府,兵部就巧立名目减少他家驻军的粮饷。 长此以往,有的军队兵粮足,有的军队穷得子都没了,相应将门的地位势力,自然也会立分高下,乃至家族腾飞,亦或是家道中落。 被被卡住了命脉的将门,还叫什么将门?文官养的犬罢了!届时天下军队,就真是文官做主了。 “夺回兵部势在必行!而现在,扳倒刘氏,就是开始!”赵玄极给在座的诸多将门官员,分析完上述情况后,做了总结决断。 赵玄极是大都督,但大都督府却不是赵氏一家的衙门,大多数将门都有人在这里充任各级官吏。眼下,赵玄极在就是主持大都督府内部议事。 “时至今,将门真的还有机会夺回兵部?”石氏的一名老年官员不确定的问。如果这件事不是非常难,将门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有行动。 赵玄极正道:“只要将门齐心协力,本公有七八成把握!” “刘氏虽然也有子弟在兵部任职,但官位并不高,就算扳倒了刘氏,对夺回兵部作用也不大吧?”汴梁韩式的一名中年官员试探着问。 赵玄极纠正道:“很大!刘氏虽然在兵部没有多大势力,却是门第里的中砥柱,若是刘氏倒台,门第必然声势受挫,徐明朗失去左膀右臂,我们再谋兵部就要容易很多!” 众将闻听此言,都是一阵点头。 第九九章 锋(3) “无论怎么说,兵部事关将门立足的本,若是能夺回兵部,我卫氏愿意倾力而为,听从大都督安排!”青州卫氏的一位元神境后期官员态度坚定的说道。 “好!” 赵玄极击节而赞,环视堂中众人:“不用本公多言,诸位应该也清楚,一旦皇朝有大战,而兵部又在文官手里,成为文官分化、对付我们将门的利器,战争会是怎样的面貌! “如今我赵氏全力出击扳倒刘氏,不求各家如何拼命相助,但必要的立场声援必须有!否则,他一旦事成,就休怪本公赏罚不公!” 众人听出了赵玄极的潜台词,都是目光一凛。 能够在这个时候,坐在这里听赵玄极说这些话的人,不说都跟赵氏关系十分亲近,至少没有赵氏的敌人。这下听到赵玄极这番话,也都明白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该做什么了,遂纷纷称是,表示跟赵氏共进退,为将门整体利益而一起行动。 …… 城,崇文殿。 皇帝宋治合上手里刚批阅好的奏折,顺手放到右边那高高的一沓子上,抬头看见老宦官敬新磨脚步迅疾的躬身走进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没有立即去拿左边新的奏折。 “陛下,京兆尹已经开始审案了。”敬新磨站到皇帝侧旁小声道。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并没有让宋治觉得意外,只是微有些好奇的问:“是什么案子?” “刘氏的一个公子,凌辱一名新入府的女仆,还当场打死了那个女仆的八岁儿子。”敬新磨回答道。 “女仆的儿子?这可不是什么大事。刘氏怎么会买一个年龄这么大的女仆,还把对方的儿子一起买了?”宋治有些费解。 敬新磨道:“那个女仆姿出彩,是难得的美人……陛下,男女之事老奴不懂,大抵是正合了刘氏那位公子的口味?如若不然,那女仆也不会刚进刘氏府宅,就被对方迫不及待用了强。至于至于那个孩子,听说资质不俗,有望元神境中期。” “元神境中期……本该是我大齐的一名高手啊!可惜了。”宋治叹息一声,也没有多作评论,“毕竟只是一件小案子,翻不起太大浪花……唐兴怎么说?” “唐榜眼说,这只是一个开始,赵宁必有后手。”敬新磨道。 宋治点点头,“希望如此。否则,唐兴他们现在跳出来跟京兆尹作对,可就得不偿失了。” 敬新磨想了想,迟疑了片刻,“陛下,这件事是不是着急了些?这跟陛下……” 宋治摆摆手,“世事哪能都如人所希望的那样?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有它发生的道理。我们也不妨顺而下,先看看再说。” “是。” …… 京兆府。 玉娘虽然悲痛,但也知道眼下是为自己和死去孩子讨公道的关键时期,不能沉浸在悲伤里,勉力跪好,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也亏得是赵宁之前给她服用的丹药品质不俗,否则,身体和神都受到了巨大创伤的她,还真未必有体力将事情说得清晰完整。 看着玉娘哽咽着将案情说完,赵宁略诧异。他原本以为,接连遭受了人生巨变打击的玉娘,这会儿必然心神不守、思维混,能把案子简单说完就算不错了,没想到玉娘说得很顺畅,口齿清楚、经过详细。 中间说到她孩子被刘新城抓住脖子丢出去的时候,也没有崩溃,还将她当时以为孩子只是摔了,没想到再见对方时,对方已经喉骨断裂气绝而亡,自己悲痛万分也撞了门框的细节,都一一点到。 有过程有细节的讲述,起到的效果分外明显,加之玉娘泪如泉涌,哀伤绝的模样,就更有冲击人心的力量。 堂外围观的人群里,有老妪跟着落泪,并诅咒刘氏的人不得好死;有妇人双手叉,唾沫四溅的问候刘氏祖宗;有人不知从哪里来了蔬菜水果,不顾衙役的警告一个劲儿往刘新诚等人身上丢;还有血气方刚的汉子咆哮着,扬言要去点了刘氏的宅子。 他们之前并不认识玉娘,但此时此刻,玉娘就像是他们的至亲朋,因为对方的冤屈,他们很愿意拿出实际行动来。 “玉娘比我预想的要坚强。”赵宁如此想着,心里对玉娘不再只是同情,也有了一分高看。 听完玉娘的陈述,再看看众人的反应,庞升心下凛然。连公堂上杵着水火的衙役,都对玉娘一脸同情,瞥向刘新诚等人的眼神,明显带着憎恶。 刘新诚早就已经醒了,但眼前的阵势让他宁愿继续昏着。几乎被菜叶果汁洗了个澡的他,起初还很愤怒,很想把敢冒犯他的泥腿子们都给打死,但当百十双杀气腾腾、一样的眼睛盯着他,再清楚不过的透着想要食其、寝其皮的恨意时,他的内心就被恐惧所包裹。 到了这时,刘新诚已经把自己的兄弟刘新城暗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觉得很委屈,伤害玉娘母子的并不是他,为何是他在承受众人的仇恨与怒火? 庞升得到心腹的近身通报后,找了个翻看律法以便定罪的借口,离开大堂来到二堂,看见堂中的刘氏大长老就气不打一出来。 “庞大人,你务必要想办法下此案,保我……” 刘氏大长老的话刚出口,听得一阵火大的庞升就怒气冲冲的打断:“刘老!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想本官徇私枉法?!” 刘氏大长老连忙道:“不过就是两个下人的案子而已……哦,庞大人放心,老夫不会让你白做……” “这还是两个下人的案子?!刘老,你看看外面,现在都快翻了天了!这已经不是什么下人被打死的问题,而是民怒民怨的大事!本官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导致数百人冲击衙门,我这京兆尹还做不做了?!”庞升对刘氏大长老不理解他处境的行为,到十分愤怒。 刘氏大长老脸变了变,沉默片刻,涩声道:“也就是说,就算刘氏的人抵死不承认,亦或是找个下人做替死鬼,也不成了?” “绝对不成!你们的人被赵宁那小子当街拿住了,证据确凿,本官再装聋作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就是自讨苦吃!” 庞升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刘老,人吧!先认罪、下狱,等这些刁民散去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刘氏大长老脸很难看,有赵宁、魏无羡这两个在都尉府任职的世家子手盯着,刘新城一旦被定了罪,后想要金蝉壳,基本就是妄想,一个放苦寒之地的下场是免不了了。 “这帮愚蠢的泥腿子,没脑子的民,蝼蚁一样的货,竟然让我堂堂刘氏的一个嫡公子遭了难,真是该死!”刘氏大长老咬牙骂了一句,还是同意了庞升的意见。 庞升回到大堂,还没坐下,就见赵宁向他看过来,一副要开口的架势,他不心头窝火,暗骂一声催命小鬼,抢先道:“此案已经很清楚,本官只需再问问刘氏证人,若是没有疑点,便可以定案了。” 接下来的事很顺利,虽然那两个运尸的刘氏仆役,想要保护主家公子,但在事实面前本无能为力。很快,凌辱玉娘的刘新城被京兆府的衙役,从刘氏府宅带到了公堂上。 他来的时候,已经是面如死灰,显然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同时眼底还有深深的怨恨,也不知是对玉娘,还是对赵宁,亦或是对放弃他的刘氏。 到了大堂上,刘新城忽然额头青筋暴起,挣衙役,一掌轰向玉娘后脑,“都怪你这个妇!” 他如今有御气境中期的修为,这一掌又是全力施为,若是让他得手,玉娘必死无疑!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