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战中,许多军功不如王师厚的节度使、将领,因为朝中有人而不断加官进爵,王师厚力战多年,最后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 这让他对朝廷怨念深重。 这回接到宋治让他跟宣武军南北出动,夹击耿安国的命令,王师厚只是冷哼一声,就将诏令扔到了一边。 国战时平卢军辖境内的战事结束早,这一两年年景不错,王师厚并不缺粮,但他仍旧上书给宋治,说自己没有粮食。 除此之外,王师厚还说平卢军多年征战,甲兵损坏严重,如果要出征,必须得补充大量甲胄军械。 言下之意,朝廷如果想要他去攻打郓州,必须要给他粮饷军械,至于具体的数字——王师厚当然是狮子大张口。 “军帅这样要挟朝廷,就不怕陛下怪罪吗?”平卢军掌书记——王师厚的心腹,对王师厚的作为不敢苟同,忧心忡忡的打算劝说。 王师厚冷笑不迭:“如果是平常时候,本帅自然不会这样做,陛下也不会让平卢军出战捞好处,让本帅建功立业加官进爵。 “如今皇朝烽烟四起,先是贵妃重伤后是高福瑞折损,陛下无人可用了,也没有粮食派别的军队了,才不得不用我平卢军,就这还要我们自己出粮草。 “陛下把我们当什么了?! “在这种情况下,战后陛下岂会给我们多少好处? “本帅不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狠狠敲朝廷的竹杠,就是在做亏本买卖。 “至于陛下怪罪......还是先解决了魏氏、杨氏跟河北义军之后再说吧,在此之前,陛下哪里敢迫本帅? “就不怕本帅也造反?” 这番话让掌书记深受震动,张口无言。 他想了想:“陛下无粮也无钱,军帅想要敲朝廷的竹杠,得到好处,只怕.....” 王师厚嗤地一笑:“没有粮饷,难道连官职爵位也没有?” 掌书记恍然大悟。 原来王师厚真正想要的是这个。 说到底,王师厚还是不忿自己在国战中出了大力立了功勋,而朝廷没有给到该给的赏赐、尊荣。 王师厚要跟朝廷讨个说法,要给自己争一口气,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与公平。 掌书记迟疑着道:“如果陛下给了军帅高官厚禄,军帅真会出兵郓州?” 王师厚呵呵两声:“你说呢?” 掌书记这回反应很快:“当然是因势而动。 “如果朝廷能够平定河北之,军帅就出兵郓州;如果朝廷连河北军都奈何不了,那对天下已经失去掌控力,军帅何必再为这种皇朝拼命?” 王师厚对掌书记的悟很意。 “军帅,义成军那些被耿安国缴了械的兵卒,大部分都到了我们辖境。朝廷让我们收拢他们,保证他们的吃食,以备征伐郓州——军帅有何打算?”掌书记问。 王师厚淡淡道:“这世道成这样,有粮食就有一切,本帅的军粮是有大用的,岂能拿去喂食这群无能懦夫?” 掌书记犹豫片刻:“可他们没有吃的,难保不生出事端。” “那就出动骑,赶他们去兖州。要生事端,也不能在本帅的地头上生!” “是。” ...... 中原,许州。 忠武军节度使张京,看着面前的宣武军掌书记,心头涌动的怒火让他很想拔刀砍了对方。 朝廷让宣武军跟平卢军南北夹击耿安国,宣武军节度使便派了掌书记到许州来,找张京借粮筹粮。 这原本没什么,宣武军要出战,军粮又不够,手里还拿着朝廷准许他们筹粮的诏令,来向邻镇借点粮食,实在是再正常合理不过。 但宣武军掌书记的态度太过倨傲,明明是来求人的,却趾高气昂的像是债主,言谈举止间,充高高在上的意味: “张帅,军情如火,容不得片刻耽搁,还请张帅依照我们军帅要求的,十之内,将五十万石粮食备齐,送到两镇边界的许昌县。 “若是迟了,贻误了战机,朝廷怪罪下来,只怕咱们都讨不到好。” 听到这些话,看着对方那张面红光的脸,张京杀意顿起。 莫说许州没有粮食,就算有,张京也不会给对方。 国战之前,为了一口吃的,张京带着民攻掠乡里,专挑地主大户下手,后来被赵宁收服,按照赵宁的安排,率部融入了汴梁新军。 国战时期,赵七月回到汴梁,手下没有可用之兵,是张京带着营中十万将士,率先成了赵七月的拥趸臂膀,让赵七月站稳了脚跟稳住了局势。 在之后的战争中,张京屡立战功。 但因为他是第一个主动拥戴赵七月的汴梁驻军,国战后一直处境艰难,虽然靠着战功与大量部曲,成了一镇节度使,但却经常被邻镇欺负。 北面的河军、宣武军,就是其中的典型。 从淮南经由运河运来的粮食银子、物资军械,一到运河枢纽汴梁,便被宣武军攥在手里,本该发给张京的部分,总要先被对方搜刮一层。 每当张京上书朝廷,奏折到了中枢,都会石沉大海,在高福瑞面前就停住了,到不了皇帝面前——到了也没用。 而在张京打算武力反抗时,宣武军与河军便会联手向他施,让他无可奈何,只能忍气声。 这回朝廷让宣武军出战郓州,宣武军便借机向邻镇伸手,想要大发横财。 其实不管是哪个中原藩镇,眼下都没有粮食,自己都不够吃。但迫于皇帝诏令跟宣武军的威,也只得勉强挤出一点给他们。 不曾想宣武军掌书记到了许州,竟然狮子大张口。 五十万石粮食,就算把张京卖了,也凑不出这些。 “陇右之战中,六镇大军一夜之间被凤翔军击溃,将士不是死伤就是被俘,参与此役的河军、宣武军亦是折损不轻,眼下要进攻郓州,军力够吗?” 张京没有动手杀人,反而赔上了笑脸,一副很体贴的样子。 第五七零章 四方皆反(8) “张帅此言何意?”宣武军掌书记警惕的看向张京。 事实上,宣武军就是要借着这回去郓州平叛的名义,大肆筹粮招兵买马恢复实力。 再者,耿安国麾下现在没多少兵马,而且是新叛之将立足未稳,有平卢军配合,南北夹击不难成功。 张京笑得脸奉承:“没有别的意思,本帅寻思着,只是借粮恐怕还不足以让宣武军稳胜券,本帅愿意襄助宣武军三万步骑! “当然,不打我忠武军的旗帜,算是宣武军的部曲,这样一来,战后功劳就都是宣武军的,跟本帅没有关系。” 掌书记愣了愣,上下打量张京:“张帅如此深明大义,所求为何?” 打仗总要死人,宣武军老兵不太多,折损一个都值得心疼,况且到了战场上,还要跟平卢军争功——能有三万忠武军相助,这是天大的好事! 张京的眉眼更显谄媚:“同为皇朝节度使,解人危难也好,雪中送炭也罢,都是应该的。 “不过,本帅向来仰慕宣武军节度使,想要跟他义结金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知可有这个机会?” 掌书记恍然大悟。 张京这是被欺负得服气了,不想继续吃亏,所以愿意放下身段,巴结宣武军节度使,希望以后能做个朋友。 “张帅的意思,我会如实回禀军帅,至于军帅答不答应,我不敢保证。” 掌书记志得意,先是做足了姿态,而后才出笑容,“但张帅义薄云天,想来军帅不会拒绝。” “如此甚好!” ...... 宋治被王师厚气得暴跳如雷,在崇文殿指着青州方向破口大骂,完全没了帝王该有的威仪。 王师厚拥兵自重,在战前跟他要官要爵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义成军将士赶出了青州辖境,让对方窜到兖州烧杀抢掠,引得兖州防御使不断上书哭诉。 “王师厚这混账,这是在找死!” 宋治恨不得立即下令,把王师厚门抄斩。可他不能这样做,所以越想越气,越想脸越黑,又有些呼不畅。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一道急促的大喊声:“十万火急,汴梁军报!” 宋治悚然一惊,讶异的望着殿外,这段时间他吃不好睡不好,忧心过度,神已经有些经不起刺,随时会成为惊弓之鸟: “汴梁怎么会有军情?还十万火急?” 敬新磨去殿外接了军报,打开后递给宋治。 宋治以最快的速度浏览一遍。 这一看,他先是怒不可遏,一脚将御案踹翻,想要大骂出声,嘴巴动了半响,硬是一个字没有,而后又愣了半响,好似没了魂魄,末了神灰败的坐倒在皇位上,双目无神,失魂落魄,任由手中军报无声飘下。 敬新磨捡起军报一看,也不由得神一变。 忠武军节度使张京,假意借兵给宣武节度使进攻郓州,让麾下三万步骑带着粮草进入汴梁地界,却在途径陈留县的时候,骤然发难,先是袭杀了随行的宣武军掌书记,而后悍然攻入县城! 与此同时,另一批忠武军自许昌县进入汴梁地界,一部夜半奇袭尉县并夺之,一部骑跟上陈留县的忠武军,二者一起北上,兵锋直指汴梁城! 这份军报,就是宣武军节度使递给朝廷的求援信。 “陛下......”敬新磨张了张嘴,以他的能说会道,这一刻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河北还着,黄河之南又连连出事,这大齐的天下还稳得住? “反了,反了,都反了......都反了......” 宋治先是呢喃一阵,梦呓一般,而后突然站起身,再度暴跳如雷,指着殿外的皇城、燕平、天下,声若奔雷: “全都是逆臣贼子,逆臣贼子!朕要灭他们十族,灭他们十族!” 他的吼声悲愤又凄凉,充一个帝王不该有的无奈与惶恐。 严格意义上说,忠武军张京并没有造反,因为他没有说反抗朝廷,只是在对邻镇用兵,事后可以找很多借口搪,表明自己仍然忠于朝廷。 但张京莫说没有经过朝廷同意,连上书通报都没有,就擅自动兵突然攻杀大齐军队,已经在事实上谋了反,无论之后怎么说,朝廷的威严都已不存。 “陛下......”敬新磨正要劝宋治息怒、保重龙体,就见对方身体猛地一僵,而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口鲜血了出来。 “陛下!”敬新磨连忙扶住宋治,顷刻间不住老泪纵横。 他觉得悲凉,莫大的悲凉,仿佛这世上的所有人都背叛了他们,抛弃了他们,在诅咒他们,要杀戮他们。 孤独,无助,凄惶。 “快,快去......去请唐郡王!”牙齿被鲜血染红的宋治,挣扎着伸出一只手。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