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岁莲赶紧走了过来。 何婧英大口地着气,冷汗已将中衣浸。瑶华殿的门外还有人在“咚咚咚”敲着门。 何婧英呼出一口气,扶额说道:“去看看是谁。” 不一会儿岁莲走了回来,神慌张:“是徐公公,说重华殿出了事,让您过去一趟。” 重华殿?何婧英眉头渐渐皱起。 重华殿中,只点了几盏灯,显得整个大殿空旷冷清。风吹过火烛,灯火摇曳,更显得整个大殿里鬼影?幢。 萧昭业痛苦地抚着额头,背靠着榻坐在地上。萧昭业衣衫不整,衣襟从肩膀一侧滑落,手臂上犹有几道血痕。 而在萧昭业身边,是一个全身赤果的小太监,遍体鳞伤,背上是被撕咬啃噬之后的伤痕,鲜血顺着大腿下染红了他身下的那块地毯。他双目圆瞪,面青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脖颈间有一道清晰的青紫,早已死透了。 何婧英只看了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什么。胃里一阵翻涌,酸苦的味道从喉头用了上来,何婧英强行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吐出来,但脑袋却被这一阵血气翻涌得一阵阵头晕。 徐龙驹一言不发地跟在何婧英身后,重华殿的太监丫鬟早就被徐龙驹清了出去,就等着何婧英拿主意。里死了一个小太监并不是什么打死,但是要是这个小太监的死状透了出去,那就出大事了。 何婧英看着那小太监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心中悲凉,只不过是穷人家的孩子进讨碗饭吃,就遭到了这种横祸。何婧英从徐龙驹手中接过白布盖在小太监的身上:“徐公公,给这孩子找生衣服穿上,回头找个地方好好的埋了吧。对外就说疾病暴毙,给他家人些抚恤金。” 徐龙驹眼里闪过一抹叹息,说道:“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好好安葬。” 没人注意到徐龙驹一直紧绷的脊背终于松弛了下来。虽然后里相互倾轧,就连下人们常常是各位其主斗得你死我活。但当这样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这样凄惨地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也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情。 像太监这一类的命,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张席子裹了扔去葬岗,或者直接扔进井里,没有人会多问一句。现在能好好安葬,也算是不亏待他了。 徐龙驹将那小太监身上的白布又裹紧了些,命人抬了下去。 何婧英一言不发地蹲在萧昭业面前,将他滑落的衣襟挂回他的肩上。“殿下累了,早些休息吧。” 萧昭业一把抓住何婧英的手腕,抬起头看着何婧英。他眼里布了血丝,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沙哑地喊道:“阿英……” 何婧英有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萧昭业更加慌张地拉住了何婧英,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阿英,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我……“ 何婧英缓缓蹲下身,直视着萧昭业,从萧昭业的脚边拿起一瓶写着安神药三个字的瓷瓶,颤抖着问道:“殿下究竟吃了多少?” 萧昭业眼神躲闪:“这只是寻常的安神药而已。” 何婧英哑然失笑:“寻常的安神药?寻常的安神药会让你杀了那个小太监?” 萧昭业恼火道:“不过是个小太监而已!” 何婧英气极反笑:“不过是个小太监?那他做错了什么?” 萧昭业说不出话来,只能将头埋进自己的臂膀间,不停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大雨从天际尽头的乌云中落下,风席卷起被雨淋的焦土气息,掠过东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刻的萧昭业与数年前在破庙里哭泣的少年身影重合。仿佛这么多年,那个少年从未长大一般,他的罪孽没有得到佛祖的谅解,他的悲鸣也从未从破庙中离去。 何婧英的手轻轻抚着萧昭业的脸颊:“我们不要在吃这个药了好吗?” 萧昭业恋似地握住何婧英的手,将她温柔细腻的手掌贴在边。半晌只听他沙哑地说道:“阿英,没办法的,没人能戒得掉的。” 何婧英鼓励似地看着萧昭业:“法身,我可以帮你,只要能忍过难受的那一刻,就能戒掉他。法身你相信我。曾经萧练就成功过。” 萧昭业一听到这个名字,眼神煞时冷了下来,他“啪”地甩掉何婧英的手,戏谑地说道:“本不如他,你意了吧?” 何婧英脸上空白了一瞬:“法身……” “够了!”萧昭业丝毫不给她说话解释的机会:“你心里怎么想的本会不知道吗?” 萧昭业从何婧英的时候抢回小瓷瓶:“还有本怎么吃上这个药的?还不是你害的?或者……”萧昭业磨着后槽牙,森森地说道:“我该说你们?” 何婧英心中一寒,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去竹邑被强制灌下这个药。她体内有白神珠没有事,但是萧练没能幸免,也因此在萧昭业的体内留下了药力。 何婧英颤抖着说道:“你只是病了。我可以陪着你……” 萧昭业怒喝一声:“住口!” 萧昭业目通红,抬头看着何婧英,犹如一只濒临绝境的困兽:“你现在是要可怜本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本一事无成?” 就像硝烟燃尽战场,充斥着焦土与血腥,在灵魂深处留下狰狞的灰影,只要轻轻一动,便会让扭曲的灵魂在污秽的沼泽中淹没。 何婧英眼前弥漫起一层雾气:“法身,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何婧英有一瞬怀疑自己的是否真的认识眼前这个人。数年的记忆仿佛成了现实无情的笑柄。数年的回忆仿佛只是一个藏在记忆深处,被无数次美化过后的笑话。 萧昭业有一瞬的怔忪。 何婧英摇摇头,有些落寞地笑了:“真的是因为这个药的原因吗?”松松的发髻垂坠在脖颈之后,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轻轻扫着她的脖颈。 青丝轻拂过脖颈,以前让萧昭业那么心动的场景,现在看在眼里只剩下冰冷。萧昭业低垂下眼眸,嚅嗫着问道:“你要走吗?” 何婧英不置可否地一笑:“我只是要回瑶华殿。殿下好生歇息。” 萧昭业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寒芒,何婧英心头一紧。果不其然萧昭业下一刻忽然暴起,从后面抓住了何婧英的脖颈,将何婧英重重地摔在榻上。背脊重重地撞在角,一股铁锈味自脊椎灌进鼻腔。 萧昭业恼怒地看着何婧英:“你哪都不许去。没有本允许你哪都不许去!” 一股火气腾地蹿上何婧英的头顶:“你发什么疯!” 萧昭业勾着嘴角,冷冷地笑道:“本就是疯了。本竟然容忍你跟哪个人卿卿我我那么久。你觉怎么样,他比本厉害吗?” 何婧英到胃里一阵恶心:“果然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从来不说?难道就是为了考验我?” 这句话说出来,就连何婧英自己都觉得可笑。 萧昭业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他冷冷一笑:“我原本,是不想回来的。” 何婧英心脏被重重一击。原来这就是真相。“所以杨珉之在下了重生咒之后,你没有跟我一样重生,不是因为杨珉之出了什么错,而只是因为你不想回来?” 萧昭业脸有一瞬的苍白。 何婧英半垂了眼眸:“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徐婉瑜为什么敢烧王府?” 萧昭业嘴哆嗦了一下。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错的时空呼啸而至。 彼时他已与萧谌说好,打开了东华门,只要去石岗上将兵带来,杀入皇,就可以在废立太子的诏书下来之前,将太子扶上皇位。可当他去石岗上调兵之时,却被萧子敬的安陆军突然杀到。安陆军铁骑一到,实力悬殊之下,还有谁愿意跟他走? 他只好打开杀戒,不仅杀萧子敬的人,也杀自己的人。当他眼前的血雾散去,他骇然看见马澄割下了他父王的头颅。 他的生命仿佛在那一刻就停止了。 他不记得他是怎么从血泊里闯出来的。他拖着残躯回京,却听见萧子懋打着护驾的名义,将大军带进皇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这招釜底薪,只不过是将自己变成了他人的垫脚石。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南郡王府,看到烈火中熊熊燃烧的懿月阁。他才猛然发现,徐婉瑜不知何时已经投靠了萧子懋。他经过徐婉瑜时,他听见徐婉瑜问他:“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跑?” 也许当时她烧掉懿月阁留下两具焦尸是为了给他留下后路吧。但这个问题谁还能证实得了呢?何况他又能去哪呢? 他败了,他果然一事无成,他果然这一生都是个笑话。 他冲进火海,就像当时慌不择路冲进破庙一样。他渴望佛祖能再次显灵,将他拉出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但他发现当初从破庙菩萨身后,带着圣光缓缓走出的少女,已被人剜去双眼,早已不能再带给他任何的安。 所以当他听见杨珉之的重生咒之后,他本能地就想逃避。 何婧英静静地听完萧昭业说起这段前程往事,才发现自己原来对此已经麻木了。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那人窒息的冰冷,那支撑着自己在黑暗中前行重回人世的一抹温暖,原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何婧英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所以你一直不愿意告诉我真相,是因为你一直没想好要不要回来?” “是。”萧昭业疲惫地靠着榻边,那些在心底,将灵魂变得扭曲的过去终于说了出来。 何婧英面无表情的问道:“那为什么你现在又想回来了?” 萧昭业晦暗不明地看着何婧英,言又止半晌,终于说道:“因为我想你了。” 何婧英仍旧面无表情,仿佛这句话与自己毫无关系一样。萧昭业的心一点一点下沉,仿佛时间在二人面前静止。 过了半晌,何婧英缓缓说道:“法身,自从我嫁给你那一天起,我就不可能与你分开了。” 何婧英清醒地知道,萧练所说的“不是嫁随,嫁狗随狗,应该去选择自己的生活”,在这个世界是不成立的。她背后,有家族有荣耀,这是她抛不开躲不掉的。 她本没有选择。 终于,她眼前一阵眩晕,将那翻涌在喉咙里的酸涩“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两个惊吓 何婧英再次醒来之后,徐楚河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瑶华殿中。徐楚河看见何婧英睁开了眼睛,那紧绷的下颌才松弛了一些。 徐楚河又将手搭在何婧英的手腕上,细细地诊了一番,半晌才开口说道:“娘娘已经无恙了。只是神思郁结,还需要娘娘多多休息才是。老臣给娘娘开一副安胎的药。娘娘不可再动气了。” ——安胎药! 何婧英脑中“嗡”地一响,有些麻木地回头看着徐楚河。 她与萧昭业成婚八年,无子嗣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但现在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她努力地牵动了下嘴角,也没有办法扬起合适的弧度,看上去就像是将薄薄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萧昭业轻轻地拉起何婧英的手:“阿英,是本不好,本不该惹你生气。” 何婧英缓缓抬起头,看见萧昭业眼中布了血丝,眼底一片青紫。 徐龙驹见状赶紧走来,笑着对何婧英说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何婧英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肚腹,平平坦坦的一点觉也无,只有方才因为吐得太厉害的喉咙还在一阵一阵地烧着。 徐龙驹见何婧英一个表情都没有,气氛有些尴尬,赶紧陪着笑脸说道:“娘娘,太孙殿下可是一直守在娘娘旁边,守了一整晚呢。” 何婧英抬头凉丝丝地看了徐龙驹一眼。徐龙驹只好把原本想要说的吉祥话都咽到了肚子里去。 萧昭业眉头微微拧着,冰冷的语气中带了一点小心翼翼的味道:“阿英,你不高兴吗?” 原本以为的殉情,变成了队友拖着自己去死,然后自己心里还一直念着、着、寻觅着、歉疚着那个拖自己去死的人。若是一辈子都不明白也就罢了,可是偏偏知道了,那心情就有点不太好了。数年的时间喂了狗,还身体力行地证实了自己是个睁眼瞎。哦,还花了两辈子才看清,不是谁都能轻易接受这样的事情的。 何况在这种三观被震得稀碎的时候,还发现自己肚子里多了一块,何婧英很想怼萧昭业一句,换你你高兴吗?但是话到嘴边何婧英还是咽了下去。因为不管是不是殉情,当初萧昭业也未曾亏待过她,八年之中也绝非没有真情,只是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轰轰烈烈,那么情真意切罢了。 也罢,总之是不再欠着这个人了。 何婧英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我想出趟。” 萧昭业脸僵了一瞬。 何婧英终于抬起了半阖的眼眸,看了萧昭业一眼,莞尔道:“既然有了身孕,理应去给母妃请个安。” 傻里傻气的过完了上一世,比上一世更傻的过完了这一世的上半辈子,真是能耐,但两清的受还是让何婧英从最初的震惊与失望中很快的走了出来。好在现在心上的包袱没了,那就为自己活着吧。虽然这个“自己”范围很广,带上了姓何的全部人马。 萧昭业哪知何婧英心里想了那么多,只是看着何婧英面逐渐缓和,那一直以来堵在心头的焦躁总算和缓了一些。萧昭业温和地点头道:“这是自然,你若是想让母妃来东,也可以让徐龙驹将母妃接进来。” 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