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我先说了,你好磨蹭啊!”叶疏陈受不了道,“一是城中有商户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消息,想高价买你全部的棉被,比你自己定的价钱,要高上五番有余!还想买你做出来的几件工具。这样一算的话,邱季深你就要发财了!” “二是工坊的几人过来询问,能否将其余家眷,夜里都带到工坊去住。”高远说,“多大雪,他们家的房顶被坏了,无法修缮。家中也没有多少可以避寒的物件,穿了几件衣服还是觉得冷,最近冻死的人太多,他们怕家人也在半梦半醒中去了,所以想在暖和的工坊借住。” “哦……” 邱季深缓缓坐到椅子上,魂不守舍道。 “哦是何意?”高远跟着她坐下,紧紧盯着她,说道:“是这样,能否在工坊,多留几棉被?给几个孩子也好。” 叶疏陈看她眼睛没有焦点,拿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说道:“你是不是今天,被吓懵了?” 邱季深突然说:“我不想卖棉花了。” 高远:“什么?” “不想卖了。”邱季深说着很是酸涩,可又说不出具体缘由:“你招他们进来吧。再去租两间空的工坊,趁着雪停的空隙,招收城中的民,让他们过来修缮一下。工钱没有,但是帮我们干活的,夜里都可以带家眷过来居住,一两餐。再请个大夫,以免谁病了将病气传染出去。另外让工坊再加快速度,除了棉被外,再做一些棉衣,把能用的吉贝都用了。坊中做出来的东西,可以留给他们取暖。多余的被子,看谁需要,可以暂借出去,病的、小的、弱的,优先。其余的事情,都等天气转暖之后再说。” 叶疏陈笑问:“你真不卖了?” 邱季深用力“呸”道:“银子,算什么东西!” 高远背过身,肩膀起伏了下,说道:“那我现在就去告知他们。” 他走到门口,停了下,快速回过身又快速转了回去,说道:“还是多谢。那些都是我结实的人,是我实在不忍心。” “我也不忍心啊!赚钱本就是为了济民,如今这样不是正好?”邱季深说,“我早说了,这也算你挣的银子,你有权可以决定。我们三个,都有手有脚,能怕到哪里去?还怕会变得更穷吗?” 叶疏陈一把勾住她的脖子,笑道:“邱季深,我真没看错你,你真是讨人喜!” 邱季深掰他的手,却发现他手臂的力气极大,本无法撼动分毫。 对方故意逗她玩儿似的,用下巴抵住她的头。 “你不要动手动脚!”邱季深拍在他手背上,“我知道我是讨人喜,但也请你克制一下。” 叶疏陈说:“我叶大公子的喜也是很值钱的,这样一算,你其实不亏啊。” 邱季深都叫他给气笑了。 “臭不要脸!”邱季深甩开他,哼道:“想得真美!” 她理了理衣服,听到外面一阵是纷纷踏踏的脚步声,走过去开了门,发现是工坊的人过来了。他们应该之前就等在不远处,得了消息才过来道谢。 工坊的工人邱季深其实没见过几面,因为都是高远在负责的,这些人对她而言相当陌生。 他们脸庞冻得通红,齿间呼着白气,有的身形瘦弱枯黄,有的身体残疾,还有的手上抱着小孩儿。大多是不良于行的人。 他们在为首一位瘸腿的中年男人带领下,生涩地向她行了一个拜礼。 这一幕寂静无声。 这些最不善言辞的人,什么也没说,如同来时那样沉默,深怀地离去。 第59章 正视 三人围坐在炭盆边上,盆里还放了些木柴,埋了俩蛋。火星正噼里啪啦地作响。 他们手中各自拿着串好的跟菜叶,在火上有节奏地翻转。 “虽说欣是很欣,可是要包他们一两餐……没有钱啊。”邱季深叹道,“无钱寸步难行。” 叶疏陈失笑:“这才过了多久,你好歹坚持过今夜吧?” 邱季深吹了下手里的烤串,说:“我不是反悔,只是不知道以后粮米价钱要涨到多少,朝廷总得要管才行。你说要是米价真上去了,我就得先赚钱,那只能把棉被往高价卖吧,可那赚的又多是普通百姓的钱。到时候转手卖来卖去,伤的全是同一拨人,算什么事儿?” 高远问:“陛下莫非不管?” “这要看是谁在卖米了。”邱季深想到唐平章的格,摇头说:“要是麻烦,我想陛下还真不乐意管。” 她也好难说唐平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好像是有心求好的,所以几次三番让邱季深来帮他做事。心中也有志向,侃侃而谈的时候壮怀烈。行事也足够谨慎,太后与国公两方都想讨好。可是真遇到了什么事,却又再三反复,左右为难,迟迟不下决断,没有一点君王的气魄。最后不过是任由双方博弈,而他跟着更强的那一方走。 只做准备,不做正事,你说这能叫努力吗? 大约是吧,只是那努力看着累人。 做皇帝这个位置,无能同样是个死罪啊。 叶疏陈说:“陛下就是这样的格。他虽是玉叶金柯,天下之主,曾经一路却也是步步艰辛,受尽欺辱,好难得才走到了今,心中尽是后怕侥幸之情。学习治国之术晚矣,臣子又对他正颜厉,多有指责,少有嘉奖,所以陛下亲政之后,总是妄自菲薄,喜瞻前顾后,许多事要有人附和才敢去做。可是偏偏立场又不够坚定,有时半道就衰竭气,不敢再行。” 叶疏陈一脸他把我给整懵了的表情。当年做千牛卫,认清唐平章本的时候,他的心情就非常复杂。 邱季深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很能理解他的受。 “救人一时不能救人一世。能叫百姓活下去的,始终不是你我的微薄之力。”高远自嘲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邱季深对他的消极不与赞同,一把将烤进了他的嘴里,说道:“蚍蜉为何要想着撼动大树?蚍蜉想的自然是救蚍蜉啊!你知道自己现在做得是对的,也知道已经尽自己所能了,为何还要笑自己不自量呢?” 高远就是过于忧国忧民,心中装得太大,导致快把自己给气死了。 “倒不至于如此,好好说,陛下是会听的。”叶疏陈说,“陛下只是怕犯错罢了,怕败了大梁的基业,也怕走了几位兄长的旧路。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邱季深深以为然地点头。 按兵不动好过瞎几把动。谨慎会犯错,却犯不了大错。 而且分析唐平章目前的状态,他似乎也在恼怒自己的无力,想慢慢改过。 高远:“‘夫有生者不讳死,有国者不讳亡。讳死者不可以得生,讳亡者不可以得存。’,他若是只能听得进好话,要被人捧着哄着才能做事,好在哪里?” “好在……”叶疏陈眼睛眨了眨,举着烤串无辜道:“好在能哄着他的人是我爹?” 邱季深掩面。 简直无法反驳。 “不要再谈陛下了。你我都不是他,也不能理解他。”邱季深叫停道,“齐身治国,本就是世上最无解的难题,若手上掌着万千命,天下生死都在一念之间,换做你我,肯定也是要诚惶诚恐的。” 叶疏陈点头:“确是此理。” “啊……”邱季深低头一看,惆怅道:“火灭了。都是你们口水太多,都给浇灭了。” 高远同叶疏陈:“??” 邱季深起身就跑:“去睡了!” · “国公,大公子回来了。” 管事亲自小跑着过来,在门外通报道。 叶谦手抖了下,眼神中有了些神采。他马上站起来,问道:“在哪里?” “在这儿,我自己进来了。”叶疏陈从门口迈进来说,“你总不会要把我赶去客厅里等着吧。” 国公当面看见他,又收敛了情绪,坐回位置,示意他也找个地方坐下。 父子二人之间,还是如此生疏。 国公端过桌上的茶杯,挡在脸前,借着遮掩,偷偷观察对方的神情。 叶疏陈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悔意,进门后也是直接来找了他,不像是要回来住的意思。 他放下手中东西,问道:“你是找我有事?” 叶疏陈笑了出来,出一口白牙:“是。我来找您借点粮食。” 国公:“做什么?” 叶疏陈:“赈济灾民。” 国公看了他许久,然后摇头道:“救不了那么多灾民。不同你所想。” “能救多少救多少。有几分力出几分。只要多活下来一个,就不枉自己的初心。”叶疏陈说,“父亲您最初做官,也是为了这一份意气吧?您是吃过苦的人,帐下多少将士过得是刀口舔血的子,自然明白‘生’之一字的沉重。目睹如今的惨状,应当甚为痛心。” 国公愕然,似是不认识他了。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国公说,“你以前不关心这些。” 叶疏陈是个现实的人,从不会对他说父亲您该“痛心”这样的话语。 “我也是从他人身上学到,突然有而发。”叶疏陈说,“他喜不自量力,也可以说他是年少轻狂。可是他不无知,也不狂妄,只是晓得做自己能做的事。” 国公心中五味杂陈。 “我本来以为你很快就会来求我,你何时吃过这样的苦?” 国公看向他的手指,糙、红肿、布伤痕。他习惯了养尊处优、处处优待的生活,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清贫呢? 他该在磨砺中意识到国公公子的身份,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而那是自己给他的。 “可是你都学着做了。无论是挑水洗衣,或是挨饿受冻,你都忍着,还明白了推己及人。只有我依旧认为你不懂事而已。” “你对我的怨怼,我从没有给过你解释。”国公低下头,显得有些局促:“我也不知该作何解释。我总想做很多的准备,总想把一切的事情安排好,我以为我可以,可是没有……没有。到了最后,一切都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去了,你也不屑得再听我说一句。” “……是我错了。” “不想在您这里能听到这样的话。”叶疏陈扯了下衣服的下摆,说道:“不过说到底,我依旧是个有事只能来找您帮忙的人,并不如何高明。” 国公问:“你何时回来?” “不。”叶疏陈坚决道,“不行!” 他张了张嘴,想补充一个理由,可发现其实并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不想回来而已。 “好吧。”国公心中自是失望,却还是道:“你说的事,我会尽量安排。可是府中已没有多少粮食,朝廷的粮仓亦不充沛,形势还是严峻,你莫抱太大希望。” 叶疏陈:“是。” · 最早的讨论是因为叶疏陈引出的。 虽说国公家的长公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已是朝上下公认的事。但府中二弟还在重伤修养,他就迫不及待搬出家门,与邱五郎及一帮商贩走卒混在一起,就未免太过分了,何止是世风下? 这样的举动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于是他们稍稍调查了下邱季深,想知道她在做些什么。随后发现她在偷偷摸摸地经商。 呵,哪有那么简单? 本以为邱季深花大笔的银钱去收购未经处理的吉贝,还招收那么多妇孺来为自己做事,绝对会是一件赔本的买卖,没想到寒冬突至。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