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娴儿忙把小枝叫了过来:“即刻叫慎思园的人守住院门,不许二爷二到处跑!如今这事儿已经够了,二房明显是要给咱们拖后腿的!” 小枝答应着跑了,郑娴儿便坐了下来,恨恨道:“事情来得这么突然,这是要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了!今不是我不肯让他们搜,我只怕那些混账东西有备而来,没证据也叫他们搜出证据来了!” “你是说,他们可能会栽赃?!”楼夫人的脸更加难看了。 胡氏跺脚道:“肯定是要栽赃的!这罪名本来就是硬扣上来的,不栽赃他们到哪儿找证据去?” 郑娴儿呆坐在椅子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楼夫人脸煞白,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咱们家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事?偏偏老爷又病着,关键时候连一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这次是拦住了,下一次他们再来,咱们又该怎么办?” 第73章 我们的男人 这个问题,谁都没有办法回答。 当今皇帝登基以来大兴文狱,已经出过好几桩大案子了,其中有两桩甚至是以谋逆论处的。先前楼闿说的那些话,并不全是危言耸听。 下次再有官差上门,谁知道楼家这些人的命还在不在呢? 郑娴儿呆呆地坐了半晌,忽然摇了摇头:“不对!那官差口口声声说是‘褚仲坦反诗案’,可见这案子本不是咱家的事!咱们家两位公子至多是受了牵连,还不至于就是死路一条!太太、大嫂,这会儿咱们可不能慌!” “你说得对,咱们不能慌……”楼夫人双手抓着郑娴儿的手腕,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再不肯放手。 胡氏闻言也是眼前一亮:“没错!他们兄弟两个都是读书做学问的,很少写诗卖才情,更不可能写出什么‘反诗’来!现在具体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咱们不能自阵脚!” 堂中的丫头婆子们闻言无不附和,气氛似乎比先前轻松了许多。 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谁都知道楼家两位公子都是褚先生的高足,尤其五公子楼阙更是他老人家逢人必夸的得意门生。如今褚先生犯了事,楼家岂能置身事外? 虽然不至于全族受累,那两位公子却是注定逃不掉的! 郑娴儿在心里拼命整理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了解,好半天才沉道:“我记得万寿节前,他们说是在编一部诗集,正是褚先生主纂的……这次的事会不会就是那部诗集闹出来的?” 胡氏跺脚道:“不管是不是,只要跟褚先生有关系,咱们家恐怕就逃不掉!弟妹,我是个笨的,眼下的事还得靠你想办法……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受苦,咱们总得见着人才能放心啊!” 郑娴儿低头,避开了那道热切的目光。 书院里的事、文人的事,她又能知道多少呢?她自己才是最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一个蠢丫头好吗! 最可悲的是,旁人担心了、害怕了,至少还可以掉几滴眼泪,她却连掉眼泪的资格都没有! 郑娴儿的身份特殊,只要楼家犯的不是真正的谋逆大罪,就不会牵连到她。所以,旁人都可以哭、都可以方寸大,她却必须站出来以最理智、最冷静的姿态,成为这一大家子的主心骨。 可是,她也会担心、也会害怕、也会为一个彻夜没能回家的男人心疼啊…… 婆媳三人正一筹莫展,外面忽然报说阿林回来了。 楼夫人忙叫:“快,快让他进来!” 阿林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堂来,一边用袖子擦着眉梢的冰碴子,一边急道:“太太、大,咱们这回怕是真摊上事了!书院那边大门已经封了,官差正忙着从侧门往外搬东西,据说都是些大逆不道的书稿,史料和诗文都有!褚先生林先生他们已经下了狱,咱们家大爷五爷还在书院里关着不让走动,也不让外人见他们——小的在那儿等了一早晨,连两位爷的影子都没见着!” 胡氏听到此处早已急了:“又没定罪,在书院里关着算怎么回事?他们吃东西了没有?夜里在哪儿睡的?” 阿林连连摇头,一问三不知。 胡氏站了起来,拔腿便向外跑:“备马车!我要去书院!” 小丫头忙掀帘子送她出门,抬头却看见安姨娘扶着脸蜡黄的楼老爷子,颤颤巍巍地向这边走了过来。 胡氏只得住子,站在门口等着。 郑娴儿也起身走到了门口,抢先问道:“老爷是为书院的事来的吧?如今案情未明,两位公子还在书院关着,大嫂怕他们受罪想去看看,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去见见黎县令?” 楼老爷子病得竟然不轻,脚底下挪了老半天,试了七八次才跨进门槛来。 众人见状,心里更是一阵悲凉。 楼老爷子若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倒了下去,楼家差不多也就散了。 一个七零八落的楼家,恐怕就只剩任人宰割的份了! 胡氏等不及,立刻便要冲出门去,楼老爷子却叫安姨娘喊住了她。 楼夫人急道:“老爷有法子了吗?” 楼老爷子艰难地坐了下来,缓缓摇头:“没法子,等着吧……咱们楼家只能等。” “这种事怎么能等!”胡氏急得又掉起了眼泪,“落到官差手里,不死也得层皮!” 郑娴儿走回原处坐下,急问:“为什么不能找黎县令?他先前可没少收咱们的银子!” “唉……”楼老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楼夫人见状只得擦了擦眼角,替他解释道:“黎县令是林老贼那边的人,跟老爷一向面和心不和……你别看他平时收你的银子收得痛快,真遇上事了,他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郑娴儿呆了一呆,目光立刻黯淡了下去。 她不知道“林老贼”是谁,更搞不懂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 先前她只当黎县令是个寻常的贪官,心里还存了几分希望,如今…… 那条路都走不通,难道当真要坐以待毙? “老爷,你倒是想想法子,咱们不能干等着啊!”楼夫人也慌了。 楼老爷子仍然只是摇头:“等着就是了。他们至多吃点苦,不会有事。” 郑娴儿看着楼老爷子笃定的神,若有所思。 胡氏却已经跳了起来:“那么大的罪,怎么可能没事!老爷要是不管,我们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混账!”楼老爷子气得拍了桌子,得险些背过气去。 楼夫人没法子,只得叫人按住了胡氏,叹道:“老爷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既然是大案,县里必定不敢随意动刑,更不敢伤他们的命。上头的人不会不管,你们切耐心等着就是。” 胡氏越哭越厉害,直着脖子顶撞道:“可是,谁又能保证‘上头的人’一定会帮咱们?太太不也说了黎县令在京城有人?照这么说,上头一句话下来,咱们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楼老爷子怒声斥道:“既然只有等死的份,你现在上蹿下跳又有什么用!你老实在家呆着还能给闵儿留一线活路,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这番话说完,楼老爷子便不再理会旁人,又叫安姨娘扶着他一点一点地挪出了门。 胡氏没了法子,只好继续掉眼泪。 郑娴儿看看楼夫人的脸,再细想想楼老爷子的那番话,心里却大致有了猜测。 那本诗集是送给皇帝贺寿的,所以这案子最初一定是京城里出来的。桑榆县这边应该只是暂时关押待审而已。 上头一定会管这件事,或许是派个大官来,或许是提到府衙甚至京城里去审。不管怎么说,去求黎县令显然是没有用的。 现在就看上头派来的是什么人了。 听楼夫人的意思,朝中文武官员似乎也是各有派系的。如果上头管这件事的是楼老爷子的故旧,那么一切好办;反之,则万事全休。 现在看来,楼家确实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小心提防着别叫人抓住旁的小辫子就好。 郑娴儿暗暗地想道:楼阙在京城的时也不短,不管怎么说一定会结几个朋友的。这件事,未必没有转机! 但,懂得道理是一回事,心里能不能过得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听着胡氏搭搭的哭声,郑娴儿越来越坐不住,干脆又站了起来。 楼夫人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郑娴儿跺脚道:“就算是囚犯,也没有不许人探监的道理,何况现在还不是囚犯呢!我还是觉得咱们需要去看一眼,不然一直像现在这样两眼一抹黑,全都是叫别人牵着鼻子走,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儿头绪!再说了,万一这会儿他们有麻烦正等着家里帮忙呢?” 胡氏听到此处便住了哭,抬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跟你一起去!” 楼夫人迟疑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不管见不见得着,都尽快回来。不许惹事。” 郑娴儿应了,拉住立刻便要出门的胡氏,先叫人去预备饭菜,又特意嘱咐了多做一些干粮,到时候一起带过去。 胡氏如梦方醒,忙又叫人去预备被褥和常洗漱之物。 郑娴儿慌忙拦住,苦笑道:“没有这样的道理!衙门里那些鹰犬都是专要看人吃苦受罪的,咱们带的东西多了只怕反倒送不进去!再有一点,万一他们书院里有好些人关在一处,只咱们送了好东西进去,旁人见了岂不伤心?眼下咱们可不是给他们树敌招抱怨的时候!” 胡氏先时还想反驳,听到最后一句话便住了声。 是啊,不能得罪人…… 眼下这个局面,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各种小人了! 楼夫人也在旁劝道:“去看看就回来,不必带什么东西过去!案子还没定呢,这会儿送被褥进去可不吉利!” 胡氏闻言只得作罢,只叫人收拾了几件厚衣裳过来,心急如焚地等着厨房里做出了几样饭菜,之后便拉着郑娴儿一起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一路上,胡氏的脸绷得紧紧的,任谁都能看出她的紧张。 谁又能不紧张呢?这种事寻常人一辈子也难遇上一次! 好端端的读书人,怎么偏就惹上了官司呢? 马车在书院门外停了下来,果然看到不少官差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些什么。大门外的空地上散落了不少字纸,一时也没有人敢靠近。 看样子,是混不进去的。 郑娴儿正在犯愁,一抬头却看见黎县令在几个衙役的簇拥下从里面走了出来。 待要避让,已经来不及了。 黎县令看见她们妯娌两个,立刻拧着眉头走了过来:“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郑娴儿定了定神,出笑容:“不知大人在此公干,多有冒昧,还请大人恕罪。” 黎县令皮笑不笑地道:“下官有公务在身,不便闲谈,楼三请回吧!” 郑娴儿往路中间站了站,昂首:“不敢打扰大人的正事,只是我家大哥和五兄弟昨夜未曾回府,家中公婆挂念得很,特遣了大嫂和我来问一声,还请大人通融,让我们见他二人一面。” 黎县令背着手,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不用急,等官司完了,自然有你们见面的时候!” 郑娴儿闻言忍不住皱眉,胡氏已在旁怒道:“便是死囚也没有不许探监的道理吧?现在案子还没审呢,凭什么把我们男人关起来不给见面!” “你们男人?”黎县令眼角一眯,意味深长地向郑娴儿挑了一眼。 胡氏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立刻无措地攥住了郑娴儿的手。 郑娴儿浅浅一笑,叹道:“我大嫂情耿直,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海涵。大人也知道,我们家二哥是不成器的,老爷太太一生所望都在大哥和五兄弟身上。这一回他们兄弟两个出了事,家里急得什么似的。还请大人体谅一下做父母的苦心,也体谅体谅我们府里这些不成器的老弱妇孺——他兄弟两个不回去,楼家就连一个能挑动大梁的男人都没有了。” 她费了好半天的口舌,终于把“我们男人”曲解成了“我们家的男人”。至于黎县令还会不会多想,已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黎县令眯着眼睛盯了她许久,不说“行”,也不说“不行”。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