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娴儿听得懂楼闿的言外之意:如果她继续干涉下去,他就会把她和楼阙的事全都抖出来! 那件事,自己府里的人知道就罢了,若是传到外面去,她岂有活路? 片刻之后,郑娴儿颓然坐了回去。 她原本以为,陈景真今闹这一出的目的就是让她和楼阙一起身败名裂,顺便再给大哥大嫂安一个包庇之罪,楼家就可以只剩二房一家独大…… 如今看来,倒是她想偏了。 这两个人对她似乎没什么兴趣,他们想要的是楼阙的命! ——毫无疑问,能让黎县令、楼闿和陈景真费尽了心思要去搜的东西,对楼阙来说一定是致命的! 郑娴儿竭力稳住心神,看向楼阙。 他的脸果然很不好,这无疑印证了郑娴儿的担忧。 黎县令已经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胜利在望的笑容:“被告,你不肯配合搜查?” 楼阙昂起头,神冷峻:“我无罪,不许搜。” “这可就由不得你了!”黎县令大声道:“原告有人证,你却没有任何证据为自己罪,本县只能默认你有罪!既然原告说罪证就在你的房间里,那便非搜不可!来人——” 楼阙忽然向前跨出一步,挡住了马上要站出来领命的衙役们:“慢着!我认罪!” “桐阶?!”郑娴儿急了。 她不明白,怎么会这么快就认罪了?事情已经麻烦到这个地步了吗? 既然两边都没有什么证据,那就多吵嚷一阵子,总会有办法的啊!也许…… 一阵焦灼之后,冷静下来的郑娴儿忽然明白了楼阙的无奈。 今是黎县令有心要搜查,不管他费多少口舌,最终的结局恐怕都是一样的。 “民不与官斗”,说的正是这种无奈啊! 此时不认罪,难道要等到刑杖加身皮开绽才认罪吗? 郑娴儿咬住角,心中一阵哀凉。 楼阙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终于缓缓转过了身:“对不住,三嫂,辜负了你的信任。” “嘿!”楼闿在旁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郑娴儿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来不及多想,将心一横,立刻便抹着眼泪向楼阙冲了过去:“怎么会这样的?一早我出来,太太还嘱咐我要劝你好好保重,这一转眼你忽然认下了一桩这么大的罪名,你让我回去怎么跟太太代……” 衙役们不敢拦,郑娴儿便直冲到了楼阙的面前,不管不顾地揪住了他的衣袖。 楼阙低下头,低了声音急道:“我书桌屉里的那些书信,全部烧毁!信鸽……” 话未说完,衙役们已经围拢了过来。 郑娴儿慌忙后退两步,跺脚嚷道:“我不明白!你若当真无辜,为什么要认罪?楼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楼阙避开她的目光,神情悲凉:“三嫂,回去以后替我向母亲说声‘抱歉’。父亲病着,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郑娴儿闻言,便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但是,她不服。 门口围观的百姓已经吱吱喳喳地议论起来。 郑娴儿咬了咬牙,厉声喝问:“给我个准话,你到底有没有罪!” 楼阙苦笑不语。 黎县令揣着手,眉头拧紧了:“是啊,贤侄,本县并没有为难你,你若没做过那样的事,可不能轻易认罪啊——否则那岂不成了冤案了吗?” 很显然,他的目的只在于“搜查”。楼阙突然认罪,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围观的百姓看出了门道,议论声低了下去,人人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什么。 郑娴儿面朝看热闹的百姓,按住口作痛心疾首状:“自我嫁入楼家以来,一直听老爷太太说,家里的希望都在五公子身上。我想,寄希望于你的又岂止是楼家呢?桑榆县几百年都没出过一个解元,你也算是为咱们桑榆县争过脸面的!如今……你怎么会牵扯到这么一桩案子里来?你若是没有罪,就该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求大人明断;你若有罪,也不用等法不容情,我先替老爷太太打死你算了!”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动情,门口立刻有人附和:“就是啊,没有罪为什么要认?” “也没受刑啊,怎么说认就认了?” “该不会是给气疯了吧?” “也是啊,人家端端正正一个读书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 楼阙转身向众人看了一眼,苦笑摇头:“三嫂,你不明白……今我若答应了让人到府里去搜查,那便不是有罪没罪的事,楼家几百年的清白都保不住了!我一个人受辱没什么,楼家的气节傲骨不能毁在我的手上!” “所以,你宁可认下莫须有的罪名也绝不允许官差搜府,为的是楼家的气节,是吗?”郑娴儿大声替他总结了一遍。 楼阙点了点头,笑了。 黎县令气得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震得自己半条胳膊都麻了:“楼阙!官府的案子,不是你可以拿来玩笑的!” 楼阙昂首,朗声道:“晚生不敢拿官府的案子玩笑。此案荒唐,但晚生无以自辩,只能认罪!” “你——胡闹!”黎县令险些气死过去。 他倒想干脆利落地给当有罪判了,可是门口的百姓们却也不好糊。人人都听得出这案子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证据,全是楼闿和陈景真两张嘴在说,那能那么草率就定了罪? 而且郑娴儿也已经提醒过了,楼阙是为桑榆县挣得过脸面的人。若是随随便便就给当强罪判了,全县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县衙大门给冲垮了! 要不,坚持上门搜查? 可人家楼阙已经明确说了,宁可认罪都不许搜查,此事关系到整个楼家的气节风骨! 众百姓虽不知道“气节”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打心眼里佩服。 楼老爷子可是做过二品大员的人,府里夫人的二品诰封也没有收回——若无铁证在手,这样的人家岂是小小七品县令能惹的? 黎县令到进退两难,甚至都有些后悔接这个案子了。 眼看天已晚,黎县令只得坐回原处,装出威严的样子来:“此案证据不足,暂且收监,改再审!” “大人!民女冤枉!”哭了一晚上的陈景真终于又说出一句囫囵话来了。 可惜,这会儿黎县令看见她就生气,闷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自己当初不保存好证据,事到如今又来喊什么冤?本县看你就是无理取闹!” “大人……”楼闿还想说话。 黎县令看见他这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成器的东西!” 楼闿不服,抬着下巴往两旁的衙役身上瞥了一眼。 那意思是:大人,可以动刑啊! 黎县令看懂了他的意思,险些气疯。 动刑?人家楼阙是有功名在身的,到了公堂上连跪都不用跪,怎么能轻易动刑? 而且,动完刑就能上门搜查吗?动完刑就能让百姓信服吗? 这个楼二公子是没脑子吧?没有证据哪怕伪造证据都行啊,现在这样没头没尾的算怎么回事! 同是一个爹生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已经不愿意再同楼闿说话的黎县令,心里暗暗地打定了主意:先把楼阙关起来,让他尝尝牢房里那些刑具的滋味再说! 他一个文弱书生,肯定受不住刑,所谓“气节”过两天就没了,到时候还不是由着他圆扁? 东西是要搜的、人是要罚的、罪也是要定的!楼家这次落到他的手里,别想好过! 心里有了谱,黎县令才觉得好受了几分。 他不耐烦地向楼闿挥了挥手:“县衙大堂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没证据就回去找证据去,什么时候证据齐了再来!” 说罢,他又看向陈景真:“你无凭无据就跑来击鼓喊冤,本来可以按律治你个诬告之罪,看在你已经受了杖责的份上,先容你回去养伤,待伤愈之后再行问责!” 陈景真呆住了。 这好像跟先前说好的结果不一样啊?! 她待要多问时,黎县令却已背转了身,自己生闷气去了。 希望陈家聪明一点,尽快送点银子来消消他的怒火,否则…… 黎县令忽然又转向了郑娴儿。 这个女人从前是很识趣的,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郑娴儿并不在意黎县令那一眼之中藏了多少愤怒、多少怨念。她低头敛衽,郑重地行了个礼:“黎大人,我们楼家始终愿意相信五公子的清白。此案水落石出之前,请大人顾全彼此的体面,莫要被小人蒙蔽了心智,失了分寸!” 第77章 今夜我住听松苑 走出县衙大门的时候,天已晚。 一整天的时间,竟然也就这么过去了。 郑娴儿回头看了一眼,恰好楼阙也在看着她。 四目相对,楼阙微笑了一下,无声地向她说了句:“放心。” 可是,郑娴儿如何能放心? 先前在书院里关着,官差们至少还会顾全他读书人的体面;如今进了大牢,谁还会管你体面不体面? 黎县令已经打算跟楼家撕破脸了,楼阙在牢里怎么会好过! 郑娴儿浑身上下每一滴血都在翻腾着、叫嚣着,要她去把楼阙带出来,或者冲进去陪着他。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 那么多人在等着她出错、那么多人在等着看笑话,她连半点儿失误都不能有。 她必须冷静、必须无情,必须表现得像个真正的“三嫂”,不能不关心,却也不能太关心。 稍有失度,便是大错! 那一笑之后,楼阙缓缓地背转身去,跟着衙役们走了。 郑娴儿面无表情,转过身继续向外走。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