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待死的囚犯们比先前更加安全了几分。 前排的百姓们被长刀吓住,停了下来,后面的人却没有那么容易稳住。尤其是最后面什么都看不见的那些还在拼命往前挤,于是中间那一部分就惨了! 水与水的拥挤碰撞可以起滔天巨浪,那么人与人的拥挤碰撞呢? 只会挤出惨案! 片刻之后,百姓们的情绪已经从愤怒转为惊恐。因为他们发现:人群中的推挤本没有办法停下来! 你想站稳,就必须去推你旁边的人;而你旁边的人要想站稳,就只能去推他旁边的人;在这个推挤的过程中,又会有人不断地撞到你这边来…… 一塌糊涂。 众百姓的呼声已经从“打死假钦差”变成了“踩死人了”! 踩死人了!这是假钦差的谋!他是来害咱们桑榆县百姓的! ——百姓们的情绪是很容易被煽动起来的,而愤怒之中的人是不会讲什么道理的。 外围没有受到惊吓和损伤的百姓已经开始悄悄后退,而前排的百姓退无可退,竟硬是被后面的人推搡着,着官差们手中的长刀冲了过来。 有人受伤血,引发了新一轮的愤怒。 局面彻底失控。 而此时,郑娴儿早已经被官差捉住,押到了监斩台前。 钦差大人惶惶不安地盯着人群看了很久才想起郑娴儿这个罪魁祸首。 他很想果断地喊一声:“把这个女人拉去砍了!” 可是他不敢。 他只能忍着气咬着牙,沉地下令:“拖下去,不许她出来捣!” “没用的!”郑娴儿尖声大叫,“就算你把我杀了,也不能掩盖你是个假钦差的事实!抚台大人、黎县令,你们都被这个人耍了!他本不是钦差!” “拖走!拖走!!”钦差大人险些气疯。 黎县令皱眉:“你别再胡闹了!钦差大人有圣旨为证,怎么可能是假的?” 郑娴儿甩开官差,扑到黎县令的面前高声大嚷:“圣旨是假的!你仔细想想,那圣旨,他是不是最多只给你看了一眼就收起来了?他是不是不敢拿出来给你细看?因为他心虚!他是假的!” “你……你这刁妇,一派胡言!”钦差大人简直恨不得亲手撕了郑娴儿。 黎县令和曾巡抚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在这桩案子里,他们的立场跟钦差大人是一致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愿意为了这个“立场”而干犯欺君之罪啊! 郑娴儿的那番话其实经不起推敲,可是架不住钦差大人这几天的表现太反常。几桩事凑到一起,曾巡抚和黎县令居然真的起了疑心! 想想看啊:真的钦差哪有不听劝坚持要在正月行刑的?真的钦差哪有着急忙慌地在小县城杀这么多人的?那么多不合规矩的事,都是钦差大人坚持要做的,这件事——真的很蹊跷啊! “学政大人,您看……”黎县令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充当看客的学政大人。 后者捋了捋胡须,一脸为难:“钦差大人是大理寺的人没错,这一点本官可以作证。但……圣旨的事,本官可就不知道了。” “你……难道连你们也要质疑本官不成?!”钦差大人是真的要炸了。 黎县令与曾巡抚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卑职不敢。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谨慎。请大人稍安勿躁,待抚台大人请示了皇上再作决定也不迟。” “荒唐!简直荒唐!”钦差大人暴跳如雷。 郑娴儿在一旁凉凉地道:“黎大人看明白了没?有人不敢等京城的消息呢!你们知道这位‘钦差大人’为什么急火火地提前行刑吗?因为再耽搁几天,他的身份就败了!” 钦差大人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最想说的那句话喊出来了:“给我杀!杀了这个刁妇!” “这……”官差有些为难。 不是因为不敢杀郑娴儿,而是因为他们大多数是县衙的官差,这会儿也有点儿怀疑这位钦差大人的真假了。 当然也有少数几个是钦差大人的亲信,可他们的话,此时已经没有人相信了。 僵持片刻之后,终于有人向着郑娴儿举起了刀。 “楼家贞妇不能杀!”监斩台的背后忽然响起了一片高呼。 钦差大人暴躁地转过身去,便看见一大群身着儒袍头戴儒巾的书生昂首地走了过来。 看数量,恐怕全县念过书的人都来了。 为首的正是陈景行。 小枝走在那群人的最后面,向郑娴儿点了点头,示意一切顺利。 众书生一路向前,直冲到了高台之上。 成一片的围观百姓发出了惊喜的呼声。 随后便自觉自发地跟着书生们喊了起来:“楼家贞妇不能杀!” “读书人不能杀!” “桑榆县的文脉不能断!” “打死假钦差!” ——又绕回来了。 郑娴儿仰头看看那柄长刀,不屑地笑了笑:“钦差大人,您若是杀了我,那就表示您是心虚了。今儿就算您真的杀了这些书生和他们的家人,桑榆县的百姓也不会允许您活着回到京城去了!” “你……你们桑榆县果真惯做煽动百姓之事!”钦差大人气得站都站不稳,只好坐了回去。 郑娴儿不急不躁,随手捋了捋刚才被官差失手扯了的头发,淡然一笑:“大人息怒,这会儿您喊打喊杀可没用了!普通百姓或许容易煽动,读书人却不是那么好糊的!除非您此刻拿出圣旨来给几位大人和书生们验看一遍,否则今恐怕不会有人再信您了!” “你!”钦差大人气得又要站起来。 郑娴儿向他摆了摆手:“大人息怒哇!气大伤肝,上了年纪的人,要保持心平气和才能长命百岁哦!” 不远处一个身上捆着草绳的小女孩“嘻”地笑了出来。 小女孩的母亲同样五花大绑地捆着,七八糟的头发遮住了整张脸,只有一双眼睛从发丝的空隙之中透出了些许亮光。 郑娴儿的目光从那对母女的身上移开,看向她们身前身后那一大片被绑着的囚犯。 他们的姿态要多狈有多狈,只有那一双双眼睛里,还闪着希冀的光。 再看向远处仍在躁动着的人群,郑娴儿的心里闷闷地痛了一阵。 今天这场混,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看客要受到牵累。 但……应该是值得的吧? 此时以陈景行为首的一众书生已经完全冲上台来,以保护的姿态把“囚犯”们围到了中间。 小枝来到郑娴儿的身旁,撞开官差,抓住了郑娴儿的手:“你没事吧?” 郑娴儿向她点了点头:“没事。” 远处,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的楼阙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钦差大人在身边小厮的反复安抚下勉强找回了几分气势,站了起来:“郑氏,你今胡搅蛮、扰法场,最无可恕!就算你是贞妇……本官回京之后也定会参你一本!” “请便。”郑娴儿摆了摆手,不在乎。 钦差大人生怕自己被她气死,只好移开了目光。 曾巡抚很没眼地凑了过去:“大人,要不……您把圣旨拿出来给那帮书生看看?” 钦差大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不得不黑着脸解释道:“方才已经叫人回去拿了。” 曾巡抚与黎县令换了一个眼神。 从此处到县衙,快马加鞭应该用不到两刻钟,算上进出县衙的时间,来回半个时辰应该够了。 那就等呗! 钦差大人看见他俩的神情,气坏了:“先行刑!等事情解决了,那道圣旨你们要看八百遍都行!” 曾巡抚坚定地摇了摇头:“大人恕罪。此事重大,若有差池,卑职等担待不起。” 言外之意就是:我们怀疑你是骗子,所以你需要先证明身份再办事。 这年头的地方官,都嚣张成这个样子的吗?! 钦差大人气得眼前一黑,终于成功地昏了过去。 郑娴儿和小枝相视一笑:京城里来的钦差大人,也不过如此嘛! 死囚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一改先前无打采的样子,一个个都神百倍起来。 押着郑娴儿的那几个官差看清了风向,早已悄无声息地放开了她。 郑娴儿下意识地向楼阙的方向走了几步,被小枝拖了回来:“不许去!” 郑娴儿回过神来,苦笑连连。 她知道不该过去的,可是双腿偏就不听使唤了。 好想奔到他身边去,看看他有没有受什么伤、有没有冷着饿着…… 可是顾虑到自己的身份,她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权衡之下,郑娴儿只得在后面的那一大片老弱妇孺之中寻找楼家其他人的踪影。 在陈景行那帮书生的帮助下,人很快就找到了。郑娴儿快步走了过去。 官差象征地阻拦了一下,并没有很坚持。 一路从素不相识的死囚面前走过去,郑娴儿收获了无数声的、敬重的呼唤,耳边听到的尽是一声声“楼三”,以及老人们不住念佛的声音。 走到楼家众人面前,无打采的铮哥儿扁了扁小嘴,向郑娴儿伸出了小胳膊。 郑娴儿忙在胡氏面前蹲下来,接过了那个可怜的小家伙。 这些子,小家伙瘦了不少,原先肥嘟嘟的小脸变得尖尖的,格外可怜。 胡氏抬手擦了擦眼泪,腕上的铁链叮当作响。 郑娴儿低声问:“接下来该怎么办,你们有数吗?” 胡氏摇头。 奄奄一息的楼老爷子在一旁咳道:“再等等……就快来了!” “老爷说什么?”胡氏听不明白。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