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丰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你家主子怎么了?” 小枝这才回过神来,忙又哭道:“摔了!不知怎的就晕过去了!” 葛丰立刻回头吩咐羽林卫:“到百姓那边去问问有没有大夫在,有就快点带过来!” 立刻便有两人高声应着,退了下去。 葛丰仍不下马,威风凛凛地骑在马背上展开了圣旨,朗声念道:“圣天子诏:褚仲坦反诗一案,案情荒唐,显为人构陷,着令即刻释放一干案犯,不得刁难!钦此!” 他话音未落,断头台上的哭声、笑声和颂圣声已经响成了一片。 钦差大人急了:“这……大人!” 对了,现在葛丰才是真正的钦差大人。 葛丰看着旧钦差大人那张煞白煞白的老脸,嫌弃地撇了撇嘴,从怀中掏出了第二道旨:“大理寺少卿路思礼,勾结吏部尚书林正德,徇私枉法、胡作非为,即刻押送回京受审!” 旧钦差大人——路思礼立刻蔫了下去。 他当然不甘心,可两边羽林卫手里的长矛正指着他呢,他敢动吗? 更何况圣旨中已经明明白白地说了他“勾结吏部尚书林正德”,这说明什么?说明京城里早已经变了天了,他这会儿已经注定是死路一条! 葛丰跳下了马,看也没看路思礼一眼,直奔最前头被绑着的楼阙而去。 “钦差大人!”曾巡抚和黎县令齐齐冲上来拦住。 葛丰冷笑了一声,看也懒得看他们:“皇上这会儿顾不上你们,你们就别上蹿下跳的了,先把尾巴夹紧点老实过子吧!” 曾巡抚连连躬身称“是”。 黎县令忙堆起笑容,向葛丰贴近了几分:“是是是,多谢钦差大人指点!” “嘿嘿!”葛丰皮笑不笑的,“黎世伯,您今儿怎么比先前矮了一大截啊?腿锯了?” 黎县令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赔笑。 葛丰绕开他继续向前走,路上遇到先前离开的羽林卫领着大夫往这边跑,他点点头就让过去了。 倒不是不关心,只是他堂堂钦差当众关心一个寡妇实在说不过去。再说了,那女人的身子壮着呐,先前大冬天被黎赓挂在峭壁上那么折腾不是也没死? 他还是先去找楼阙那个倒霉蛋狠狠地嘲笑一番才是正经,毕竟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哇! 于是葛丰兴冲冲地奔着楼阙去了。他带来的那几个羽林卫和县里的官差们一起去给犯人松绑,断头台上大人哭孩子笑,成一团。 至于台下的百姓们在想啥?那个没人管,咋想咋想,反正今天不杀人了! 郑娴儿这一边,羽林卫已经带着大夫来了,人还没醒。 不远处的囚犯们松了绑便往这边跑,没多久便在郑娴儿的周围站了个大圈子,围得水不通。 大夫皱了皱眉:“人太多了,对病人不好!都散了吧,散了吧!” 于是一大帮子老弱妇孺只好不情愿地往后退。 他们当然不想,可他们担心啊! 今天他们死里逃生虽然是靠了皇上的恩旨,可谁都知道,要不是郑娴儿豁出命去闹了这一场,他们本撑不到圣旨到来。 虽然郑娴儿的初衷是为了救楼家,可这些跟着沾光的不能不恩啊! 都是读书人家的家眷,这些道理大家都懂的。 昏不醒的郑娴儿浑然不知自己的安危已经牵动了无数人的心,倒是小枝在一旁百集。 碍事的人都被撵着退到了后头,只有褚先生的老陪着楼家众人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 大夫被这么多人盯得有些慌,颤着手指诊了半天的脉,终于抬手抹了抹自己额头上吓出来的汗:“这位想必是思虑成疾,再不然就是饿得狠了,一会儿回去喂点米粥就没事了。” 围观的众人都松了口气,小枝却急得跳了起来:“我们刚才摔了!好几个臭小厮把她撞地上了!人这么半天都没醒,你跟我说她没事?” 大夫被这大嗓门吓得打了个哆嗦,重新诊了一遍脉,又小心翼翼地道:“摔倒的时候想必是用手撑着了。姑娘您看,这两只手上都有擦伤,右手腕好像是折了,这些子手上不要用力,多喝点骨头汤补补也就养过来了。不管怎么说,腹中的孩子没事就是万幸,您说是不是?” “你说什么?!”小枝心里一沉。 旁边的褚老太太已经抱怨了起来:“我就看着这个大夫不靠谱!正常的大夫诊过脉都是先说病理再说药理,只有他上来就说人没事!果然是个不懂医的!这丫头,你还不快去重新找个大夫来呢!” 小枝回过神之后便意识到自己多嘴惹出大事来了,这会儿心里正懊悔不迭,一时顾不上理会褚老太太的话。 那老大夫却不乐意了。 他给人看病这么多年,深受的最大原因就是会说好话,没成想今天竟因为说好话被人排揎了,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当下,他老人家不顾小枝的阻拦就站了起来:“你这个老太太怎么胡说八道!我说这位没事,你说我不懂医,依你说这人是病得不轻了?” “别说了!”小枝急得站了起来,“没事就好!我这便带我们回去,大夫跟我回家拿诊金吧!” 这时候要溜走倒也还来得及,谁知那老大夫偏偏犯了倔脾气,硬邦邦地拒绝道:“搭把脉的事,诊金就免了!今儿我就偏要问问这位老太太,你凭什么说老夫不懂医!” 褚老太太一向是被人敬重着的,此时闻言也火了:“你还嘴硬?人家是立过牌坊的贞妇,当初捧着牌位拜的堂,名份上是媳妇,实际上还是个姑娘呐!这会儿你红口白牙说人家怀着孩子,你不是庸医是什么?我看呐,你这人不是蠢就是坏,反正该打!” 那大夫呆住了。 刚才羽林卫冲到人群里头去找大夫的时候,也没说生病的是那个贞妇啊!得他还以为郑娴儿是哪个官员家的小媳妇…… 不对啊! 大夫回过神来,口而出:“怎么可能?喜脉是千真万确的,这胎总有两个月了,老夫不可能看错!” 得,这一嗓子喊出来,少说也有几十号人听见了。 托褚老太太那副尖细嗓子的福,先前退到后面的那些人渐渐地又围拢了过来,正赶上清清楚楚地把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听到了耳朵里。 ——大夫说! ——楼家那个贞妇! ——怀孕了! 没有任何一个消息能比这更震撼的了。一时间,监斩台前鸦雀无声。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濒临绝望的前钦差大人路思礼。这会儿他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在双手被反绑的前提下,仅靠两条腿从地上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此等伤风败俗之事,必须严惩!黎县令,贞妇失节,该当何罪?!” 黎县令转了转眼珠,意味深长地看向郑娴儿:“寻常妇人失节是‘伤风败俗’;贞妇失节,那是‘欺君之罪’啊!这欺君……” 不用说了,欺君是死罪。 路思礼很意。 直到这时,惊呆了的众人才回过神,纷纷议论起来。 小枝忽然放开郑娴儿,转身冲到路思礼的面前,“啪”“啪”赏了他好几个大嘴巴子:“要说欺君,也是你这个假钦差第一个欺君!我们是什么罪,轮得到你这个死到临头的东西来放?” 路思礼挨了这几巴掌,头晕眼花地又倒了下去。 羽林卫在旁边守着,也不帮他。 黎县令眯起眼睛看着小枝,不怒反笑:“好,不愧是楼三的好丫头!你家主子偷汉子,你没少帮着她穿针引线吧?——一起给我拿下!” 立刻有官差围了上来。 楼夫人撞开两个碍事的,冲了出来:“楼家的媳妇还轮不到外人来管教,都给我滚!” 官差正要抬脚踹她,忽然想起如今风向变了,这位还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忙又缩回了脚。 黎县令却不怕,脸笑容那叫一个灿烂:“哟,楼夫人!这有辱门楣的媳妇,你们楼家还要哇?” 楼夫人向郑娴儿看了一眼,黑着脸道:“要不要都是我们楼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来管!” “嘿,”黎县令冷笑,“当初建贞节牌坊的时候,您怎么不说‘轮不到外人来管’呢?楼夫人啊,您家的贞节牌坊还在那儿立着,这‘贞妇’肚子里倒偷偷地揣了个野种,这事儿——说不过去哇!” “依你说怎么办?”楼夫人攥紧了双手。 黎县令笑眯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骑木驴游街、凌迟示众,二选一。” “放你娘的狗!”小枝嗓子里吼了一声,向着黎县令张牙舞爪地冲了过去。 黎县令吓了一大跳,忙喊官差。 小枝被几个官差扭住按在地上,犹自怒骂不止:“你个心狗肺的狗官!你自己开着窑子做着丧尽天良的生意,居然还有脸管别人家的闲事?你自己咋不去骑木驴呢?你自己咋不凌迟示众呢?!” 黎县令被她骂得面红耳赤,心里却觉得底气更足了:“哟,楼家贞妇身边的小丫头,对窑子里的事了解的嘛!你放心,你主子要是骑一圈木驴下来还能不死,本县自会在窑子里给她挂个牌,定不埋没了她这段大才!” 小枝着嗓子吼了一声,仍是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架势。 这时郑娴儿却睁开了眼。 事实上,她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从小枝喊黎县令他母亲放狗的时候就醒了。 可她还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是楼阙他们要砍头吗?砍了没? 黎县令他老人家怎么跟小枝吵起来了?木驴子又是怎么回事? 郑娴儿心里一急,忽然咳嗽了起来。 “醒了醒了!”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却没有一个人凑上前来查看。刚才还很关心郑娴儿病情的那些人,这会儿早已退出了两丈开外。 陈景行率领着的那一大群书生,这会儿更是远远地避到了人群后面,生怕离着这边太近了,污了他们的令名清誉。 这会儿,连刚刚过去的反诗案子都不重要了,所有人都在议论郑娴儿的肚子。 有人忍不住开始嘲讽,但绝大多数人仍然相信是误诊,委屈得那老大夫直想哭。 小枝想回到郑娴儿的身边去,却反被官差们踩到了地上。 郑娴儿刚坐起来便看见了这一幕,气得她跳起来冲了过去,抬脚便踹:“没长眼的狗东西,我的人也是你能踩的?!” 黎县令冷笑着,拉长了声音“赞叹”道:“楼三真是了不得,怀着孩子还这么生龙活虎的!您可小心着些吧,万一……” “什么孩子?!”郑娴儿呆住了。 小枝不敢多说话,楼夫人也拿不定主意。周围倒是站了一大片人,却没有一个愿意回答她的问题。 郑娴儿急了:“不是在说行刑的事吗?怎么扯到孩子身上去了?哪儿来的孩子?” 周围静了一会儿,褚老太太慢慢地走过来,牵起了她的手:“你放心,案子已经没事了。” 郑娴儿早已注意到周围的人都松了绑,闻言便点了点头:“没事就好。可他们这会儿又在闹什么?” 褚老太太眯起眼睛细细地审视着她:“你昏倒了,大夫诊过脉,说你——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什么?!”郑娴儿彻底懵了。 褚老太太观察了她好半晌,又用力地攥了攥她的手:“有身孕对旁人是喜事,在你这儿可是要命的事!那大夫我们还给你揪着在这儿呢,你自己问问他!要是他敢胡言语污蔑你,我们帮你把他打成饼子!”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