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娴儿往楼阙的怀里缩了缩,脸有些难看。 楼阙察觉到了,却没问她是什么缘故,只微笑着劝了一句:“放心。” 放心? 郑娴儿并不能放心。 她还记得楼夫人对三房后嗣的执念。可她更知道,如今她腹中这个孩子已经没有办法瞒天过海,当然也就没有办法留给三房继承香火了。 楼家娶她进门,为的是三房的后嗣以及门的荣耀。可是经过了今的事,这份“荣耀”已经长长久久地变成了“辱”,再也洗不净、遮不住了。 楼家还能容得下她吗? 恐怕,悬了。 躺到听松苑的上之后,郑娴儿终于难得地出了几分依恋的意思来,伸手扯住了楼阙的衣角。 楼阙笑了:“别怕,我去去就回。一会儿应当有大夫过来看你,你叫丫头们好生招待着,不许不耐烦。” 郑娴儿闷闷地应了一声,放他去了。 一会儿大夫过来,她也不放在心上,伸出一只手腕子让人诊脉,旁的事情一概给丫头们,倒也省心。 宁萱堂内,楼阙行过礼,自己起身走到旁边坐了下来。 堂内连一个丫鬟也没有,自然不会有人过来奉茶。 沉默片刻,楼夫人沉沉地开了口:“今的事,你太鲁莽了!” 楼阙淡淡地笑了笑,应了声“是”。 楼夫人似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倒怔了一下。 楼阙抬起头来,依旧笑得平淡:“连累了楼家的名声,都是儿子的罪过。” 楼夫人皱了皱眉,许久才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我只问你,此事你打算如何收场?” 楼阙沉道:“近期我还要去一趟京城,归期不定。娴儿和孩子还要拜托母亲费心照料。” “这是什么话!”楼夫人皱眉,“我的儿媳和孙子,我自然会用心照料,还用你多说?” 楼阙似乎松了一口气,又笑了笑:“既然如此,儿子就放心了。等京城里的事完了,对楼家、对三哥,儿子都会有所代,也请母亲安心。” 楼夫人闻言脸微变,竟似乎有些不安。 楼阙含笑起身告辞,并未多说。 回到听松苑,大夫已经离开。 楼阙起帐子,见郑娴儿睡得正沉,便掀开被子拉过她的手腕来看。 小枝跟进来,见状便低声解释道:“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将养几天也就好了。” “孩子呢?”楼阙追问。 小枝白了他一眼,脸有些难看:“孩子重要还是重要?” 楼阙被她问得一怔,随后失笑:“当然一样重要。娴儿身边有你,我是放心的。我只怕你们先前不知道有孩子,疏忽了什么。” 小枝闷闷地站了半晌,终于冷声答道:“大夫说要好好养着。” “那就好好养着吧,”楼阙微笑,“你帮我盯着她些,别再叫她疯疯癫癫地跑跳。” 小枝声答应着,终于还是不甘心,又追问了一句:“这件事,你到底打算怎么收场?不在乎名分,可是孩子呢?太太那里你是怎么代的?总不能等孩子生下来记在三房的名下吧?” “小枝,”郑娴儿在帐子里叹了一声,“别嚷。” 小枝一怔,忽然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楼阙忙钻进帐子里,搂住了郑娴儿的:“把你吵醒了?” 郑娴儿从他怀中滚出来,皱眉:“把我臭醒了!” 楼阙被这句话噎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时哑然。 在牢里关了那么多天,身上的味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自己本是喜洁的,这一次实在是高兴得糊涂了,一时忘了沐浴换衣,谁知一转眼就被这个女人当面嫌弃了! 楼阙很尴尬。 还是郑娴儿心软,须臾又往他的身边靠了靠,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太太是怎么说的?我应该什么时候死?” “你睡糊涂了?”楼阙摩挲着她的脸:“谁说你要死?” 郑娴儿按住了他的手,皱眉:“没让我死?那就是要把我赶出门去了?” “又胡思想!”楼阙失笑,“谁要赶你出门?你救了全家人的命,府里众人你都来不及呢!你且安心在府里住着,等我忙完了京中的事回来,定然给你和孩子一个代。” 郑娴儿放开手,坐了起来:“我倒不急,只是太太那里……你如何代?我先说好,我是不会允许我亲生的孩子给三房继承香火的,你不许打这个主意!” 楼阙跟着坐了起来,脸有些难看:“谁说咱们的孩子要继承三房的香火?是母亲说的?” 郑娴儿没什么可瞒他的,当下便说了实话:“太太曾经提过,希望我生一个孩子为三房顶门立户。当时我说不会有的,谁知如今突然就有了……可我却不能再做三少了。楼家的名声被我搞得一团糟,如今不管咱们怎么解决这件事,在外人看来都已经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楼阙忽然冷笑了一声,意味莫名。 郑娴儿转过身去,看着他。 楼阙很快换上了温和的笑容,安抚地拍着她的肩:“既然事情已经成了一团麻,咱们干脆就不要管它,过一段时间自然会好的。三房的名声和香火都不关你的事,以后不许你再为此心受累。” 郑娴儿得了他这句话,就放了心。 三房的名声和香火,谁愿意放在心上啊?要不是因为那个死了的三爷好歹算是他的兄长,她才懒得去想呢! 如今看来,他似乎也并不在意的样子,这样最好了! 郑娴儿悄悄地弯起角,笑了。 杏送了药来,屋子里立刻充了清苦的气味。 楼阙出了门,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了。他唤来钟儿,冷声吩咐:“代下去,咱们走后听松苑只尊郑氏一人为主,不管旁人说什么一概不许理会。” 钟儿忙答应着,下意识地抬头向宁萱堂的方向看了一眼。 楼阙注意到了,嘲讽地勾了勾角。 *** 三后,楼阙收拾了行囊,要进京去。 归期不定。 楼老爷子的病已经有了不小的起,同楼夫人一起带着全府上下一起送出大门之外。 楼阙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搜寻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他想见的人。 钟儿知道他的心思,忙跑回来逮住了听松苑的一个小厮:“呢?” 小厮面难:“出门了。” 钟儿急了:“怎么就出门了?爷今天离家赴京,她不知道?” 那小厮干脆豁了出去:“说了,‘出门就出门,又不是自己没长腿,何必要人送!’——葛公子黎公子他们的马车刚过来的时候,就带着小枝姐姐从后门走了,说是去缀锦阁住几天。” 钟儿垂头丧气地回到楼阙的身旁,把这番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 楼阙听罢发了一会儿怔,忽然失笑:“好,由她去吧!” 钟儿服侍他上了马车,犹自忿忿不平:“爷这次去京城,前途千难万险,竟连送也不送一下!” 楼阙眼角捎了一下,看见钟儿不服气地低下头,他便笑了。 此去千难万险,那女人竟连送也不肯送一下,果然够无情的呢! 只是,若真无情,昨夜又为什么扯着他的衣襟说那么多话,迟迟不肯安眠呢? 缀锦阁内,郑娴儿只管站在窗前发呆。 小枝走过来,“嘭”地一声替她关上了窗户:“别看了,他又不从这条街上走!” 郑娴儿一笑,回到绣架前坐了下来。 小枝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觉得心里的,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子越来越古怪了!” 郑娴儿听见了也不生气,随手把绣架上的那幅作品取下来,扔给小枝:“去叫程掌柜过来。顺便拿这个去装裱一下,挂在茶楼正堂。” 小枝随口答应了,之后又皱起了眉头:“这个,真的要挂在茶楼?你不怕把客人吓走了?” 郑娴儿挥手打发了她,并不解释。 那幅素绢上,绣的是端端正正的“逢凶化吉”四个字。 人家做生意,堂中挂的都是“招财进宝”“进斗金”之类,或者附庸风雅挂些名人字画,偏她与众不同。 “逢凶化吉”四个字,意思虽然是好的,但毕竟要先“逢凶”再“化吉”,只看一眼便觉得一股不祥之气扑面而来。谁会在自己的店铺里挂这样的字幅呢? 程掌柜听了小枝的话,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郑娴儿肯向他解释:“茶楼挂的是楼家的招牌,再没有比‘逢凶化吉’四个字更吉利的了。” 程掌柜闻言苦笑:“上了断头台还能活着下来,确实是‘逢凶化吉’了。只是这四个字挂在茶楼正堂,怎么说也不合适。” “别家茶楼不合适,咱家的偏就合适。”郑娴儿很坚持。 程掌柜见状,只得暂且信她。 反正最近也不会有茶客上门,管它合适不合适!大不了以后再慢慢劝她换…… 正这样想着,偏偏郑娴儿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抿嘴笑了:“你不信?” “信!”程掌柜口而出。 说罢,他又自嘲地笑了笑。 郑娴儿决定的事,他不是第一次质疑,但似乎每一次都是他被说服,而事实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所以,再信她一次又何妨呢? 想到从前经历过的那几场变故,程掌柜便从容了。 但是,下一刻,郑娴儿又给了他一个惊吓。 她坐直了身子,笑地道:“你尽快带伙计们把店铺整理一下,该进些新货来了。” “进货?”程掌柜吃了一惊,“可是咱们没有顾客上门,进货岂不是糟蹋了?” “谁说没客上门?”郑娴儿反问。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