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外在的美,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要“修炼”出这种贵气有多难,宁锦绣自认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路怎么走、话怎么说、扇子怎么拿、衣袖怎么摆……处处都有学问,处处都要千百次的练习才能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个乡野村妇是怎么做到的? 更让宁锦绣觉得刺眼的是,面前站着的这两个人很显然是刻意穿了同样颜的盛装,就连身上的配饰也分外和谐,任谁看见他们,都会在心里赞叹一声“般配”! “般配个!”宁锦绣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角不出了几分冷笑。 又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哪里配跟太子穿一样颜的衣裳? 这分明是僭越!不知礼数! 宁锦绣站在门口,拼命攥紧手里的扇柄,低头死死地咬着角,不敢把眼里的恨意出来。 她身边的两位姑娘却很及时地向楼阙行了谒见礼。 等两位小姐妹行完了礼,宁锦绣才忽然想起自己只顾生气伤心,竟忘了礼数。 这会儿再行礼已经很突兀了,她却不得不忍着前所未有的失落和惶恐,低头敛衽:“太子……殿下。” 楼阙没有出声,目光更是完全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宁锦绣本来还想等那声“免礼”过后再站直身子的,谁知楼阙完全不配合,而她又已经错过了自然而然地起身的时机。 怎么办?再坚持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自己起身避让? 宁锦绣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幸好这时候宁老太太察觉到了孙女的窘况,清咳一声开了口:“绣娘,你还站在那儿做什么?太子殿下要出门,还不让路?!” 宁锦绣应了声“是”,终于站了起来,一张脸却已完全涨红了。 楼阙看也不看她,牵着郑娴儿抬脚便走。 宁锦绣却不甘心,银牙一咬追了上来:“殿下!” “何事?”楼阙完全不愿意掩饰他的不耐烦。 宁锦绣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却不得不咬牙忍者,挤出温婉平和的笑容:“园子里的芍药花开了,殿下不过去看吗?锦绣刚才在路上听人议论,说是殿下的故黎书令和葛公子都在那里赏花呢!” 楼阙回过头来,淡淡一笑:“宁大小姐若是喜芍药,自管前去观赏。本这里有更好的芍药花看,就不过去了。” 宁锦绣还想追问他“更好的芍药花”在何处,却恰好看见郑娴儿脚步一动,裙摆上金线绣的芍药花随之微颤,如同微风吹过花枝,美不胜收。 原来最好的芍药花,在她的身上。 宁锦绣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发苦,几乎要哭出来。 但她竟然依旧没哭。 事实上,楼阙刚才的那个笑容,已经让她的心里好受了许多:他虽然常常看不到她,但至少还是愿意对她笑的,是不是? 有了这样的底气,宁锦绣越发放大了胆,微笑着转到了楼阙的前面:“殿下此刻是要去见皇后娘娘吗?锦绣初进园时曾经前去拜见过皇后娘娘,退出来的时候听见女们议论,说是娘娘昨夜没睡好,今又起得太早,为免宴之上神不济,还是先歇一歇的好。——这会儿皇后娘娘只怕正在歇息,殿下若是前去打扰,只怕娘娘会不悦。” 她话音刚落,殿外立刻传来一声冷笑:“宁家妹妹你放心,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骨至亲,自家人哪里来的什么‘打扰’不‘打扰’?只有外人不知进退没眼地往人家跟前凑才叫作‘打扰’呢!” 这声音一传过来,宁锦绣的脸便不由得黑了。 这个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礼部尚书的七小姐邢婉姝。 这会儿邢七姑娘在一大群小姐妹的簇拥下也走了进来,大大方方地向楼阙行了礼:“请太子殿下安、郑姑娘安。” 楼阙攥了攥郑娴儿的手,出笑容:“诸位免礼。” 宁锦绣气得脸都绿了。 她一向知道邢婉姝这帮人不要脸,却没想到竟然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一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千金小姐,竟落到向一个没名没分的市井妇行礼问安的地步了吗?长此以往,京城的体统何在?她们这些世家小姐的体面何在?! 想到此处,宁锦绣便忍不住,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次却轮到宁老太太黑脸了。 宁老太太实在没想到,自家这个从未错过规矩的大孙女竟会在太子殿下的面前频频失礼,连礼部尚书家那个出名骄纵的七小姐都比不上! 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思来想去,宁老太太决定阻止孙女再胡闹下去。于是她敲了敲拐杖,示意身边的婢女把宁锦绣带到了她的面前。 宁锦绣一脸不甘:“祖母,我还有事……” 宁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你这样下去,谁也帮不了你!” 宁锦绣知道祖母说的是什么,却完全不以为然:“祖母,我并未做错任何事!圣人教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为的就是尊卑有序,咱们岂能对一卑之人卑躬屈膝?我知道您想劝我暂且忍耐一时以待来,但我宁锦绣秉如此,做不来那些恶心事!” “你糊涂啊!”宁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谁是‘尊’谁是‘卑’?你自己看一看,你在人家面前分明是个跳梁小丑,哪有半分世家大族的尊贵之气?你想要倒她,哪里得住!” 宁锦绣心下仍然不服,待辩解,眼角却瞥见楼阙已牵着郑娴儿,由邢婉姝她们簇拥着出去了。 宁锦绣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立时变得失魂落魄,全然忘了外人面前要维持住自己高贵优雅的形象。 那边楼阙牵着郑娴儿一路慢慢地走着,听着邢婉姝吱吱喳喳地介绍着园子里的景致和趣事,倒也其乐融融。 既然不方便去拜见皇后,此刻在园子里走走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园中许多少爷小姐们看见楼阙与郑娴儿相携而来,眼中都不由得出羡的神。 先前有多少鄙夷,此刻便有多少敬佩。 少男少女们正是最真诚最重情的年纪,此刻看到二人,心里想着的都是“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简直恨不得当场写一篇长诗,给太子殿下和他的红颜知己唱一首赞歌。 于是这一群人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气氛也越来越热烈。邢婉姝十分健谈,一路上口若悬河,听得一众青年子弟赞叹不已。 楼阙牵着郑娴儿漫不经心地听着,也觉得十分有趣。 于是郑娴儿忍不住凑到楼阙的耳边笑道:“如果一定要娶的话,你还是娶这位邢七姑娘吧!” 楼阙吓得慌忙摇头:“你不必试探我,我不会做那种蠢事的!” “什么‘蠢事’?这叫‘福’好吗!”郑娴儿向他眨眨眼睛。 这时,面走来一行人,远远地便站住了。 楼阙看见,微微皱眉,攥紧了郑娴儿的手:“是母后。” 郑娴儿点点头:“认识。” “别怕,母后不凶的。”楼阙牵着她,上前去。 第127章 淮郡君 众人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楚,皇后的身旁还跟着几位女眷,其中一个正是楼阙叫了二十年“母亲”的楼夫人。 郑娴儿悄声向楼阙笑道:“今天真难得,两个娘凑一起了。” 楼阙低声嘱咐道:“她两位面和心不和,你说话留心些。” 郑娴儿抿嘴一笑,表示知晓。 岂止是面和心不和呢?这两位之间的恩怨可不少,心里还不知道要互相憎恨成什么样呢! 走到近前,众人行礼过后,皇后的目光便停留在了郑娴儿的身上,认真地打量了好几眼。 郑娴儿坦坦地任她看着,并不畏惧。 片刻之后,皇后开口笑道:“妆扮起来倒也有模有样的。” 郑娴儿向楼阙看了一眼,笑道:“我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看。或许不是因为我长得好,而是挑衣服的人有眼光吧。” 除了楼夫人以外,皇后身边作伴的那几位夫人都凑趣地笑了起来。 皇后也跟着笑了一下,随后便向郑娴儿伸出了手:“你过来,让母后好好看看你。” 郑娴儿有些迟疑。 楼阙攥了攥她的手,低声道:“去吧。” 郑娴儿只得走了过去。 皇后拉起她的手,笑道:“才几天不见你,这肚子好像又大了些,瞧着倒不像是才六个月的样子了。” 郑娴儿不高兴,皱着眉头不想答话,楼阙便走上前来笑道:“母后可千万别再提这个话茬了。娴儿一直嫌自己的肚子太大,天天在家里犯愁,就怕再过一阵子连路都走不动了。还是秦太医好说歹说地劝了几回,告诉她肚子大小、显怀早晚这种事每个人都不一样,都是毫无道理可讲的。她这才刚刚安心了几天,您可别又给我吓坏了,我还得费心思哄她!” 他的话尚未说完,皇后已被他给气笑了:“你平时不是一直都惜字如金的吗,怎么今儿我才说了一句,你就回我一车子的话?本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哪里就吓着她了!” 旁边服侍的嬷嬷笑道:“可见殿下是个会疼人的,时时把郑姑娘装在心里、挂在嘴上呢!” 皇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仍旧看着郑娴儿:“你怀的可是太子的第一个子嗣,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劳心费力的事还是不要做了。听说你真的开了家店铺在卖绸缎首饰?难道太子还养不起你么?” 郑娴儿斟酌着词句,不慌不忙地道:“店里的生意都是掌柜的在打理,我不过是得闲的时候去瞧瞧热闹罢了,累不着的。” 皇后不地“哼”了一声:“话虽这么说,可是只要出门必定免不了车马劳顿,街面上又人来人往的……唉,你可真够心大的!” 楼阙看见郑娴儿一脸不快,忙扯扯她的衣袖,又转身来向皇后微笑躬身:“母后既然不放心,儿臣今后不许她出门就是。这么点儿小事,哪里值得母后这么反反复复地念叨着!” 皇后闻言终于不再深究这个问题,随后又将目光移到了邢婉姝一群人的身上。 几位姑娘察觉到了,忙低下头,重新见礼。 皇后微笑:“原来你们倒聊得来。本先时还担心太子情孤僻不合群——那是邢家小七吧?几年没见你,你也成了个大姑娘了!” 邢婉姝笑道:“皇后娘娘,您上次见我的时候,我才七岁呐!今年我都二十了,可不是个大姑娘了嘛!” “你有二十岁了?”皇后表示不敢相信。 邢婉姝抿嘴一笑,十分灿烂:“娘娘别不信,我只比太子殿下小两个月,连宁丞相家的锦绣都得叫我‘姐姐’呢!” “哦?”皇后表示很兴趣,“本记得你的几个姐姐都嫁得早,怎么偏偏把你留到这么大?” 邢婉姝摇摇头,一脸苦大仇深:“都怪我小时候遇见的那个讨厌的算命和尚!他说我将来是有福气的,害得我爹娘总以为我能嫁个大人物,所以高不成低不就,就拖到今天了嘛!” 皇后闻言忍不住笑了:“这种话也往外说,你倒是一派光风霁月!” 邢婉姝立刻接道:“我父亲常说‘事无不可对人言’,所以他每次嫌我多话的时候,我就拿这句话来怼他!” 众人闻言都笑出了声,嬷嬷便向皇后笑道:“这份心,倒是十分难得。” 皇后点点头,又向郑娴儿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有小太监自远处匆匆跑过来,禀道:“殿中茶果已经摆好,各位大人和女眷们都已经入席了,皇上正在御书房看折子,一会儿也就过来了。” 皇后闻言便笑道:“你们都先去入席吧。本在这里等一等,待皇上来了再进去。” 楼阙笑道:“儿臣和娴儿陪着母后在此候驾。”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