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君赫这才松开手,他退后一步,后背贴着门说:“那我回去了哥。”然后转身开门,走向自己的房间。 杨煊洗完澡,关了灯躺在上,脑中总是闪现出汤君赫的那张脸。有元旦那晚的,那两片微张的嘴像鲜红滴的透的樱桃,眼珠漆黑莹润,还有那种无辜而引的神情;有几个月前在山上的,那束灼灼发亮的目光,热烈得像有温度似的,几乎能把人灼伤;有大半年前那个昏暗傍晚的,他哭得鼻涕眼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脆弱而狈;还有几个小时之前的,他脸上血全无,连嘴都是白的,整张脸只剩下极其分明的黑与白,看上去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这么多种样子,他是用哪一种去翻垃圾桶捡出那几截烟的?用哪一种去不夜城拿到那人的联系方式的?又是用哪一种引导冯博跟那人碰头的? “不觉得太睚眦必报了吗?” “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 “这么步步为营是从哪学来的?” ——原本是打算问这些的。 只是当那双颤抖着的手将手机递过来的那一刻,这些问题反而让他问不出口了。生平第一次,杨煊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着。这一点,甚至在他母亲在世时他都没有受过。“我可以为你去死。”原本以为只是一句幼稚而可笑的海誓山盟罢了。 一个人怎么能做到与恨都是如此真实而浓烈的?原来那些直白的表白不是别有用心,主动的献身也与轻佻无关。 完全掌控一个人所有的情和情绪,那种觉的确很好,可是当意识到这背后隐藏的那份纯粹而炽烈的情,杨煊开始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毫无疑问,他已经完全掌控了他弟弟,可是他自己的情却似乎开始失控了。 而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信马由缰,或是及时勒马…… 杨煊将手背平放到眼睛上,在寂静的黑夜里叹了口气。 *** 由于涉及到毒品,这起案件引起了警局不小的重视,事情调查得很快,次上午,杨煊就接到了他那个朋友的电话。这朋友叫赵研,是他的一位学长,如今在省内的公安大学上大一,两人在篮球队做了两年队友,关系还算不错。 赵研的爸爸是润城公安局的局长,杨煊昨天在警局做完笔录,便给他去了个电话,得知他最近放寒假还待在润城,他便专程跑了一趟。 赵研办事稳妥,杨煊刚一讲明来意,他思索片刻就应了下来:“行,我帮你打听打听。不过我觉得这事先不能跟我爸打听,要是他知道我在中间掺和,一准儿什么都不说,这样吧,我找警局一个哥们问问情况。”他说着,就把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打完,赵研跟杨煊说:“我这哥们也比较谨慎,没敢说得太明白,不过听他那个意思,冯博这家伙胆子比较小,警察一问他为什么偷那个烟盒,他就把元旦那晚的事情全招了,而且还有点牵扯到你了。” 杨煊并不惊讶,镇定地点头道:“嗯,正常。” “不过吧,因为你那个弟弟一直在强调是你拦下的那支烟,加上监控和其他人也都有作证,你这边应该问题不大。倒是你弟弟那边,现在警察怀疑是他把毒贩勾出来,把冯博设计进去了,不过证据还没太明确,现在还在找线索,如果找不着的话,那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没有证据的事情,就算猜得再怎么准也没用。” 杨煊抬眼问:“如果证据明确了会怎么样?” “明确了的话,因为涉嫌伪造证据,虽然不太严重,但也得拘个三五天吧。”见杨煊若有所思地点头,赵研又开玩笑道:“不会真是你弟设计的吧?真够可以的,一箭双雕啊,听说那个混混卖的那玩意儿是一种新型毒品,润城缉毒科之前都没见过的,我要是警察啊,我不但不拘他,还得端茶倒水地谢他,这给警方省了多少人力物力啊,而且说不定往上面一报,缉毒科还能立个功也说不准。” 听到这里,杨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是么?” “哎煊儿,你弟弟长得跟你像不像啊?”赵研八卦道,“我刚刚在电话里跟那哥们一提这事,他还纳闷地说,这么漂亮一小男孩怎么能这么有心眼呢?我也纳闷儿,男的还能用漂亮形容?尤其还是你弟弟。” 杨煊磕了磕烟灰,没走心道:“是漂亮的。” “真的?”赵研兴趣地问,“跟应茴比呢,哪个更漂亮?” “没什么可比。” “哈,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见见的,应茴我也没见你夸过漂亮啊。”赵研支着脑袋,忍俊不道,“杨煊的弟弟,我还好奇长什么样的。” 赵研是个很够意思的朋友,说会帮忙,次上午就把事情的最新进展告诉了杨煊:“你弟这边应该没什么问题,虽然有个中间人说确实给过他号码,但也没什么直接证据证明那通电话是他打的,这个证据缺失就没办法说他有问题了。而且吧,我那哥们说,既然抓到毒贩了,调查的重点也就不在他身上了,如果一定要找到证据那也不是没可能,但他们现在也没什么兴趣处理这种小学生纠纷。尤其你爸今天早晨也在中间掺了一脚,警局的人就更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把你弟拘起来了。” “那冯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杨煊问。 “冯博那边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毕竟是他自己吓得把情况都招了,引未成年毒,虽然是未遂,但因为你弟弟做笔录的时候报了案,肯定还是有惩罚的。”赵研说完,又分析道,“不过因为他也属于未成年,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哎,说起来,你之前打架的那些案底都消了没啊?” “消了,上次被省队拒了之后,我爸怕再耽误事儿,就把那些案底全消了。” “那就好,”赵研说,“还是得及时消啊。” 这通电话接完,杨煊彻底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连着几天,冯博都没来学校上课。直到周五上午,不知从哪出来的消息说,学校已经决定将冯博开除出润城一中了。尽管还没有正式公布,但这个消息刚一走漏,便在学生当中迅速传开来。 杨煊觉得有些奇怪,如果冯博的父亲找到杨成川说情的话,那冯博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开除的,顶多只是被记大过而已,事后甚至都不会被记录到档案之内。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杨成川在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并不想帮冯父这个忙,甚至还借此事让下面的人发布了一则红头文件,勒令校方绝不能纵容毒品浸染校园。事实上,杨成川对冯博并无太过深刻的憎恶,得饶人处且饶人,他跟冯父之间还有生意往来,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不能搞得太僵。但汤小年却不会管这么多,在她的枕边风之下,杨成川的胳膊肘便不能朝外拐得太过明显,所以在冯父面前,他卖人情找人帮冯博在警局那边消了案底,同时又借口毒品的事情已经引起了省里的重视,他作为一个副市长,实在没办法不将表面工作做好,所以学校这边他的确帮不上忙。 杨成川这事办得八面玲珑,既卖了冯父人情,又哄住了汤小年,还保住了自己的面子,至于冯博今后如何,他却是半点也没考虑过。 杨煊思前想后,还是在周末把冯博叫了出来。毕竟在这件事情上他自觉并不无辜,而冯博有几分是出于自己的仇恨转移,又有几分是出于朋友间的仗义,这些并不是他能明确判断出来的。 他们约在一家餐厅,但冯博却并不进去。“就在这说吧。”冯博看上去跟往常没什么不同,也并没有想象中憔悴的神情,“煊哥,你找我出来想说什么?还是让我不要动你那个弟弟吗?” 杨煊并不接他的话,只是问:“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出国啊,怎么,”冯博脸上出嘲讽,“你不会还担心我的前途吧?” 杨煊皱了皱眉道:“开除的消息学校还没公布,并不是没有更改的可能。” “你爸都办不成的事,你能怎么办啊?”冯博笑了笑,“别开玩笑了,你要想让我不动他就直说,煊哥,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拐弯抹角的人。” 杨煊瞥向他:“我要是不想让你动他,你就算想动也动不了。” “是吗?有这么个哥哥真好,可惜我就做不成这么好的哥哥。那你找我出来是什么意思啊?做好事献心?” “我那晚拦下他那支烟,现在也可以拦下你被开除。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你们之间到此为止,谁也别再招谁。” “可是我不想回去上学哎,”冯博歪着头说,“我也不想到此为止。煊哥,你弟弟是同恋,你这么护着他,不是想上他吧?还是已经上了?” 杨煊的神一瞬间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冯博摆手道,“煊哥你别这样,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我啊,我就想告诉你,”冯博一边说一边倒退着往后走,“临出国前,我有一份大礼送给你们,祝你们幸福。”他说完,害怕杨煊追上来,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但杨煊却并没有去追的意思,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冯博狈跑走的背影,隐约地低哼了一声,听上去像在冷笑。 杨煊转身往回走,大约走了几百米,路过一家手机专卖店,他走进去,十分钟后,他一手抄兜一手拎着一个白的纸袋走了出来。 第六十八章 杨煊到家一推门,就看到汤君赫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小杯绿油油的体,汤小年用那种悉的语调半嗔怒半纵容:“一闭眼不就喝下去了,你啊,真是娇生惯养,什么苦都吃不得。” 听到推门声响起,汤君赫回头看过去,杨煊将手中的纸袋放到储物柜上,也看了他一眼。 “赶紧喝你的苦瓜汁,喝完了回屋写作业。”汤小年伸手轻拍他的后脑勺,催促道,“清火明目的,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汤君赫不想喝苦瓜汁,他抗拒道:“可是我不上火,也不近视。” 汤小年不由分说地拿起杯子往他嘴边凑:“赶紧喝。” 汤君赫接过杯子,余光瞥见杨煊进了书房,不知为什么,他莫名觉得杨煊刚刚看他那一眼,似乎是要跟他说什么。 汤君赫苦着脸喝下了一杯苦瓜汁,又赶紧喝掉了汤小年递来的小半杯蜂水。汤小年脸上这才出意的神情,拿过两个杯子去厨房清洗,转身前不忘催道:“行了,赶紧回去学习吧。” 见汤小年进了厨房,汤君赫却并没有急着回自己房间,他走到玄关处看了看杨煊放在储物柜上的白纸袋,那上面印着很打眼的英文logo,明晃晃地昭示着里面装着一个手机。 汤君赫抬头看了一眼厨房,然后抱起纸袋走到书房前,推开门走进去。杨煊正坐在电脑前,见他进来,并没有什么反应。 “哥,这是买给我的吗?”汤君赫抱着纸袋,站在杨煊面前问。 电脑正在开机,杨煊上身后倾,倚靠到电脑椅的靠背上:“嗯,赔你的。” “不是赔我的,是送我的。”汤君赫纠正道。他蹲在地毯上,将包装盒从纸袋里出来,拆了包装,拿出了一个崭新的手机。杨煊给他买的这个手机并不是之前杨成川送他的那种款式,他开了机,坐到地毯上胡地摆。 杨煊看向他说:“sim卡在我房间的头柜上,拿过来我帮你安上。” 汤君赫放下手机,拉开门走出去。汤小年从厨房探出头说:“不回你房间跑什么?” 汤君赫回头说:“我要到我哥房间拿个东西。”汤小年虽然脸上出不,但并没有立即赶他回去。趁她开口之前,汤君赫推门进了杨煊的房间。 被摔坏的那支手机正安静地躺在头柜上,四分五裂的屏幕和后壳使它看上去伤势惨重。事实上它还是很新的,汤君赫不常用手机,自打从杨成川手里接过这个手机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将它随意地丢在屉里。 汤君赫拿起手机的那一瞬,眼神扫到头柜上的纸巾盒。他想到自己的第一次手渎就发生在这张上,他哥哥杨煊教给他的。当时杨煊从这个纸巾盒里出几张纸,将那只覆着薄茧的手擦干净。杨煊也会自渎吗?那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会想起自己吗……想到这里,汤君赫的脸上有些发烫,他打住自己的胡思想,握着手机走回到书房。 旧手机的后壳摔得有些扭曲,卡槽微凹进去,取出来有些困难。杨煊从电脑椅上起身,走到窗边的杂物柜前,半蹲着翻出了一个小镊子。他站起身,半坐半倚着窗台,用镊子把卡槽拉了出来,然后将里面的手机卡出来,安到那支新的手机里。 汤君赫跟着他走到窗边,盯着杨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出神。 “好了,”杨煊将手机递给他:“发什么愣?” 汤君赫回过神,接过手机说:“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杨煊看着他问:“嗯?” “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汤君赫握着手机说。 杨煊笑了一声:“梦游呢?” 汤君赫摇了摇头,看着他说:“你应该说,我就是你亲哥。” “我不说废话。” “但你小时候就是这么说的,”汤君赫抬头看着他,“你不记得了吗?” 杨煊想了想说:“不记得了,都多久的事情了。” 汤君赫有些失落,他说:“可是我都记得。” 杨煊伸长胳膊,随意地搭在他肩头:“还记得什么?” “记得你老欺负我,欺负完了又对我很好,还记得你给我煎了5个蛋,煎好了又在旁边盯着我吃,我那时候以为我吃不完你就要凶我……” “所以你就哭了?”杨煊笑了笑,“这个我记得。你小时候哭的,怎么现在不哭了?” “哭也没用,小时候我一哭,你就会过来哄我,我哭得越厉害,你就对我越好。可是后来我发现,就算哭完了,事情也还是不会得到解决。周林还是站着讲台上,其他同学还是觉得我偷了东西。”没有人过来哄他,所以他渐渐地就学会不哭了。 杨煊的头微低着,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抬起搭在汤君赫肩头的那只手,胡地了他的头发。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杨煊的手从汤君赫的肩头落下来,将那支握在他手里的手机出来,那姿势就像在搂着他。 汤君赫朝杨煊靠近了些,杨煊就着这个环住他的姿势,用拇指在手机上按了几下,调出通讯录界面,然后将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 汤君赫已经背下了杨煊的手机号码,但他并没有出声,直到杨煊在屏幕上打出了“yang”这四个字母,汤君赫才扭头说:“不是杨煊。” 杨煊低头看着他:“嗯?” 汤君赫伸出手指,把屏幕上的字母删掉,自己打了“哥哥”两个字,然后点了保存。 *** 汤小年正弯着整理药箱,见汤君赫从书房走出来,她蹙起眉,言又止,但一直等到汤君赫进了自己房间,她也没说出话来。 汤君赫和杨煊之间的关系好到让她觉得有些惊诧,原本只是一起上下学,现在变成了可以自由出入彼此的房间,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发展态势。 汤小年没读过什么书,但她并不傻,她一早就看出汤君赫对杨煊并不设防,甚至还有意接近他,因为这事,汤小年不止一次地骂过他,但都无济于事。而至于杨煊,汤小年心里也清楚得很,杨煊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敌意,对自己的儿子也并不会有太多好。 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让她的这些想法开始有些混。如果真如汤君赫所言,是杨煊拦下了那支烟,那自己对他恩戴德也不为过。可是她偏偏亲眼见过杨煊和冯博关系不错,这让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彻底放下防备。 汤小年陷入到一种矛盾的状态,她不敢贸然放任汤君赫接近杨煊,可是又没办法让汤君赫远离杨煊。 汤小年切了水果送到汤君赫房间里,眼尖地瞥见那支崭新的手机,她拿起来问:“哪来的新手机?”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