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刚刚做了一台手术,那个病人的膀胱长得特好看,我觉得都能给教材投稿了,”师兄从兜里掏出手机要翻照片,“我拍了一张照片,找给你看看啊……” 照片还没翻出来,一个护士探头进来:“汤医生,12层特需病房的病人创口——”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汤君赫手指间夹的那支烟,惊讶道:“汤医生你还烟啊!” 汤君赫看向她:“创口怎么了?” “哦……有点渗血,你去看看?” “好。”汤君赫说完,弯在茶几的烟灰缸里捻熄了烟,拿起旁边的白大褂一边穿一边朝外走。 电梯上升,护士还没缓过惊讶:“汤医生,以前从来没见过你烟哎。” 汤君赫看着电梯屏显上跳动的数字说:“偶尔会。” 他打卡进入特需病房,早上那一男一女现在只剩下那个女人。弯查看创口的时候他瞥见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束花,新鲜的,白的百合花。 创口的确有些渗血,渗出的血浸到敷料上,汤君赫仔细看了看,盯着创口问:“下活动了?” 杨煊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等汤君赫不得不抬眼看他,他才道:“半小时前。” 汤君赫点点头,又垂下眼:“拉扯到创口了?” “没太注意。” 汤君赫将听诊器的传头放在杨煊口,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清晰地敲在他的耳膜上,听不到什么杂音,他直起身:“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这两天最好减少活动,没什么大碍,我给你换一下敷料。” 护士拿来新的敷料,他俯下身给杨煊更换,动作练。 也许是因为身上的烟味儿还没来得及散干净,换到一半,杨煊忽然开口:“病人不许烟,医生不需要做好示范么?” 汤君赫手上的动作一顿,沉默片刻后才说:“没有这个规定。” 尽管没有直视杨煊,余光也可以扫到他的一边嘴角轻微扯动,像是笑了一下。 换好敷料,汤君赫直起身,又跟一旁的特需病房护士待几句。他觉到站在旁边的那个女人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像是在打量他。 那花是她送的么?倒是好看的。 “汤医生,再过几天才可以出院?”她说话了。 “三天,”汤君赫看向她,人也是好看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 那女人点点头,笑着说:“谢谢汤医生费心了。” “应该的。”汤君赫说完,收了医用器材,转身走出了病房。 门一合上,尤欣坐到一旁的陪护上,笑着开起玩笑:“队长,这真是你弟弟?怎么好像不认你啊。” 杨煊不搭腔,阖上眼皮:“走的时候把花也带走。” “逐客令要不要这么明显啊……这是我们组长专门让带过来的,我走的时候还被刑侦科的老吴看见了,说不准他明天要亲自上门带玫瑰花儿过来呢。” 杨煊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上门送礼也要看喜好吧?” “你理解一下老男人们急于示的笨拙手段好不好?队长,你就来我们重案组呗,老徐说了,病假给你准仨月的,什么手续都不用你自己心,他全派人给你办好,三个月之后,你就只管人过来就行,再说了,你照顾一下我们昔的深厚战友情好不啦?” “知道了。”杨煊说。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啊?答应还是不答应?” “就是知道了的意思。” “算了算了,我这个说客说不动你,之后让老徐自己跟老吴battle吧……”尤欣仰头叹口气,肩膀塌下来,过了一会儿直起身,又看向杨煊道,“对了队长,我昨天走的时候听一个护士说,汤医生的妈妈也在这家医院里。” 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像是动了一下,杨煊睁开眼看向她。 “呃……好像是得了胰腺癌,晚期了,你应该见过他妈妈吧?……队长?” 杨煊有些微怔,听她又叫了一声“队长”才回神道:“见过。” 那则新闻的传播势头太猛,尽管到了傍晚,网络上的相关新闻已经删掉大半,但医院里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却丝毫没有降温,甚至传到了汤小年的耳朵里。 隔壁位的家属看完新闻向他打听:“您还有一个儿子呢?” 汤小年神微变:“谁说的?” “新闻上都报道了,哥哥是袭事件中见义勇为的路人,正好被送到弟弟的医院救治,这个弟弟的照片可不就是汤医生吗?这也太巧了,您家两个儿子可真是都有大出息。” 汤小年接过她递来的手机,手指朝下滑动着翻看,然后停到杨煊那张侧面照上不动了。 汤君赫夜晚值班,从食堂打了晚饭陪汤小年一起吃。 汤小年上午刚做完化疗,食不佳,汤君赫便专门给她打了粥。几次化疗下来,汤小年的头发掉得厉害,整个人变得骨瘦如柴,打眼一看,她瘦得有些可怕,神气儿也不复往,但仔细端量,还是能从眼角眉梢看出她年轻时是个美人。 “今天做了几台手术?”汤小年喝下一口粥问。 “三台。” “那不太忙。” “下午去了门诊。” “这几天急诊很多?”汤小年开始旁敲侧击。 “前两天多,这两天还好。” 汤小年点点头,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瞥了瞥旁边病躺着的老太太,老太太和前来照顾她的家属正吃晚饭,闲聊着家常事,见他们不注意这边,她低了声音说:“我前几天说的肿瘤科那个新来的小伙子,你考虑了没?” “没注意。”汤君赫吃完饭,将餐盒收拾到一起。杨煊走后的那前几年,汤小年经常不知从哪里搞来些女孩子的照片,一张一张地拿给他看,要他挑兴趣的先处处。 也许是因为汤君赫连续几年都表现得兴致缺缺,不知从那一天起,汤小年便放弃了给汤君赫介绍女朋友的打算。 某天汤君赫瞥了一眼汤小年从微信上发来的照片,发现照片上的人居然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生。下面附着汤小年打过来的一行字:“这个你看看要不要试着处处?” 汤君赫先是错愕,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没回复,当作没看到这条消息。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汤小年消停了几年,没再给汤君赫介绍女朋友。 只是在被检查出患了胰腺癌之后,她开始隔三差五地给汤君赫踅摸男朋友。这个“肿瘤科新来的小伙子”,汤小年两个周前就跟他提过,今晚她又提起来:“怎么会没注意,就是经常来给我扎针的那个男孩子,上次你们不是还说过话?我觉得他人还不错。” 汤君赫有些无奈:“妈,这不是人好不好的问题,你还是赶紧喝粥吧。” “你要是也觉得不错,我找机会帮你打听打听。”汤小年观察着他的神,又低头继续喝了一口粥,“他那么喜跟你搭话,我又不是看不出来。” 汤君赫的目光落到电视屏幕上,半晌没应声,等汤小年又催了句“听到没”,他才说道:“你就不要心这些了,安心养病吧。” 汤小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语气不佳道:“要不是我快死了,我才不想管你这件事,难不成我死了以后,你永远一个人啊?连个互相照应的人都没有,万一有个小病小灾的,谁照顾你?” 她情绪动,一时忘记放低声音,一旁的老太太听进了半截话,转过头笑笑地说:“汤医生条件这么好还愁找不到女朋友啊?是不是眼光太高了?” 汤小年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汤君赫站起来,拎起装着餐盒的垃圾袋,低头看着她说:“只要你安心养病,我就不会是一个人。” 第八十四章 薛远山去外地开会的那几天,杨煊病房的查房工作全都由汤君赫负责,迈过了最初那道坎,剩下的几天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捱。 只有一次例外,就是杨煊转到特需病房的第二天,早查房时汤君赫俯身查看引的状况,正伸手想要握住引管时,杨煊也恰好抬手去接尤欣递来的一杯水,一时两只手在半空触碰到一起,汤君赫条件反似的缩了回来。杨煊的手也顿了顿,原本舒展的手指微微握起来,垂下来落到身侧,他转头看着尤欣:“先放桌上吧。”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之后,汤君赫定了定神,继续刚刚想要查看引管的动作。 出了病房,他不自觉地用拇指摩挲着刚刚指尖相触的位置,那里被烧伤似的灼灼发烫,连带着五手指和整片手心都开始发热。 明明十年前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现在只是手指微触,却都觉得有些畏惧——或许也不仅仅是畏惧,否则心跳得不会这样快。 下午拔除引管的过程则更荒唐,上过数不清的手术台,只是拔管这样的基础作,汤君赫居然会到紧张。拔管前他抬眼看着杨煊:“可能会有点疼。”这话他以前只跟十岁以下的小朋友说过,话说出口,才意识到着实有些多余,毕竟部中弹的疼都受过了,拔管这点微不足道的疼又算得了什么。 杨煊则看着他说:“没事,我不怕疼。”声音低沉,听来甚至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再善解人意的病人也没这么好说话。 拔下引管后,汤君赫用纱布住引切口,手指下面是紧实的肌,少年时只是初具规模,现在已经可以用悍来形容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汤君赫有些恍惚,他对过去十年的杨煊一无所知,他们是兄弟,也曾做过一些恋人间的举动,但现在却变成了十年未见的陌生人。 “队长,这么多年了,你可从来没跟我们这么说过话!”门一合上,尤欣开始抗议,还拉过一旁的郑锐做外援,“锐哥你说说,他是不是从没跟我们用过这种语气?” 郑锐配合地摇着头,斩钉截铁道:“没用过!” “那会儿你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腿上中了一,队长怎么说来着?” 郑锐戏上身,模仿着杨煊当时冷峻的神,沉着脸,皱着眉,连语气都还原得入木三分:“别出声,忍着。” 尤欣长叹一声:“唉,亲生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杨煊瞥一眼正频频点头的郑锐:“那次任务做完,是谁背你回去的?” 这下郑锐没词儿了,挠了挠头,讨好地嘿嘿笑:“队长……” 杨煊轻哼一声,像是笑了一下:“没良心。” 杨煊在三天后出院,尤欣过来找薛远山办理出院手续,没找到薛远山,她便走进一旁的办公室,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正低头写病历的汤君赫回头看过来,认出尤欣,用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 尤欣探身进去问:“汤医生,薛主任不在啊?” “出去开会了。” 尤欣歪头道:“那找你办出院手续也可以吧?” 汤君赫微忖片刻,点头道:“可以。”说完放下手中的病历和笔,起身叫上外的护士小宋,跟着尤欣坐电梯去12层。 汤君赫下了电梯,朝特需病房的方向走过去,杨煊正后背倚着门框,侧过头跟一旁的男人说着什么,他身上的病号服也换下了,此刻穿着烟灰的衬衫和黑的长,衬得整个人身量修长,打眼望去,完全看不出是个在医院里躺了近十天的病人。 汤君赫走近了,杨煊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停止了刚刚的谈话。 汤君赫的手指捏着单板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要微仰着下颌才能看向杨煊的眼睛。他的目光落在杨煊直的鼻梁上:“一周之后过来拆线,这几天注意不要剧烈运动。”提完了常规的医嘱,又多嘱咐了几句忌口。如今他是医生,嘱咐得再细致都可以视为本职工作。 他们一起乘电梯去四层的外科室取药,医院上下电梯的人多,等电梯下来的时候,尤欣看着汤君赫说:“汤医生平时工作很忙吧?” 汤君赫看着电梯屏显上半晌也不动的数字:“还好。” “您这么年轻,真看不出会是主刀大夫。” 站在汤君赫身侧的小宋立刻说:“汤医生很厉害的。” 尤欣笑了笑,看着神冷淡的汤君赫问:“汤医生也快下班了吧,一会儿我们顺路送你啊?” 汤君赫转头看向她:“怎么知道顺路的?” 尤欣笑道:“不顺路的话,绕路也可以嘛,这几天太麻烦您了。” “不用了,”汤君赫说,“我今晚值夜班。” 一直站在旁边不作声的杨煊忽然开口问:“拆线前如果有什么问题要找谁?”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