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三个月啊,不然宝宝会出事的。”杨梅警告说,“这段时间你别想了。” “……”他闷闷地翻了个身。 过了许久,黑暗里,响起他沉静的声音:“杨梅,我不会一直给人开车的。” 杨梅眉心一皱:“怎么又提这个,不是干得好好的么。” 能自力更生就好,而现在他的收入,也能填补家用。杨梅想,这样就足够了。她赚的钱是大头,大的开销用度都是花她的钱,这样想着,她心底又隐隐不安。 于是给他打强心针:“你不要多想了,现在就好。你的工资也打在我卡上,卡我们共用,足够了。” 对,卡是共用的。她真是聪明又温柔,可再怎么聪明再怎么温柔,他都深深地明白,卡里的钱,他不过是个零头。 眼眶又有点泛。他一动不动地侧躺着,等喉咙舒服了,才一字一字说:“这几年我有点积蓄,加上我现在的工资,等攒够钱了,我们把婚结了。” 背后没有动静。 江水等了又等,心如擂鼓。 半晌,他哑着声音说:“你说点什么啊。” 杨梅说:“你转过来,我看看你。” 他依言转身,惊讶地看见杨梅眼角两行清泪。泪水凝聚成一竖,仿佛掉下玉盘的珍珠,扑簌簌的,让人情不自想用双手捧住。 江水什么也不想说了,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裹着棉被就把人抱住,温软又暖和,熨帖了他忐忑的心。 这女人是他一生的瑰宝,是他的前半生,从没奢想过的美好。 ——你过不好的!白眼,诅咒你一辈子生不如死! 他腾出一只手,了发的眼睛。 人是园丁,一生都在生命的花圃里播种。有的人善良,播下种子长出了向葵,有的人恶,撒一把土培育出曼陀罗,有的人贪婪,忙碌一生最后却什么也收获不到。 还有的像他一样,孑然一身,两手空空,偶获幸运之神的青睐,贫瘠的土地上也能发出幼小的翠绿的苗。 太应该珍惜了。 他哽咽了,久久难以平静。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微弱的颤抖:“杨梅,如果哪一天,我又犯浑了,你打醒我,狠狠地打。我绝不还手。但请你……” “请我什么?” “……”他住声音,不敢再说话。男人带着哭音讲话,太丢人了。 “请我什么?你说啊。” 他把头埋进棉被里,很软很暖,棉被下就是她的肩窝。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令他觉心安。他越抱越紧,越抱越紧,恍惚间,以为自己怀里抱着的,就是整个世界。 如果他的生命有沃土,他唯一的祈愿就是—— 想要细细地呵护,把那枚小绿苗种到他淌着热血的心脏里。 原来并不是行尸走,只是可怜的戴罪之身,找到了生存的新意义。 他也想过得好一点,这种愿望变得越来越强烈。 所以,如果他故态复萌,请狠狠地打醒他。但请千万不要放弃他,要紧紧地握住他。 ☆、遇到阻碍的男女 周末的时候,江水正好有假,于是晚上约定和杨梅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其实最近没什么好看的电影,都是大咖和钱砸出来的票房。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们的观影心情。 晚九点进场,电影时长两小时。影院里很安静,杨梅和江水买了情侣座坐在最后一排,头顶就是放映机。影片一点也不彩,还不如头顶那束光下漂浮着的细小尘埃来得壮阔好看。 “花钱让你看投影的吗?”江水说,“电影讲了什么你知道么。” 杨梅睨着他:“难道你知道?花钱是让你看我的吗?” “……”他没法反驳。 最后,两个人都没怎么看电影。 从影院出来后,才发现夜凉如水,江水把大衣下来给杨梅披着,两个人打算慢悠悠地走回家去。 回去的路上遇见小何和孟达,还隔着几步路,杨梅就在他们身后叫小何的名字。 他们双双回头,小何停下来,等杨梅走过来。 “好巧。”杨梅笑。 “是啊,好巧。”小何说,“你们来看电影的?” “是,你们呢?” “也是。” 杨梅点头:“刚才在里面没碰上呢。” “哦,他嫌电影太烂,我们提早出来了。”指了指孟达。 这时候,杨梅才微笑着和孟达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孟达也客气地点了点头,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递给江水:“怎么称呼?” 江水接过,叼在嘴里:“江水。” “哦。”孟达对江水毫无印象,小何在旁边提醒说:“你忘记了?几个月前叫你帮忙找工作的,就是你那个朋友的司机。” “哦——”有点印象了。孟达颔首,脸上还挂着客套的笑,握着打火机的手刚从兜里出来一半,又不着痕迹地放回去了。 “工作的事,多谢了。”江水说。 孟达没什么表情,笑也淡了:“不用,是他正好缺人而已。你好好干。”脸转向小何,一句话不多说,但小何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孟达这是想走了,不想在这和人多了。 没来由地,小何忽然置气,偏偏就假装领悟不到孟达的意思了。她亲昵地挽过杨梅的胳膊,开始聊刚才没看到结尾的电影。 电影的确很烂,但里面有她很喜的演员,因此这部电影准备开拍的时候,她就万分期待。好不容易等到首映,她说了多少好话才说动孟达,拉着他一起观影。 很可惜,连个结尾都没看到。 杨梅听小何一直在聊电影,想附和,但实在没办法——她看了完整版的电影,不过也跟没看是一样的。 孟达在一旁稍等了片刻,见小何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脸上立刻出不高兴了。几个人一起往前走,就他走得最快,没几步路,就把杨梅他们三人甩在后面。 看见孟达一个人的背影,小何忽然一点聊天的兴致都没了。挽着杨梅的手也松了下来。 杨梅好心说:“你追上去吧,明天我们再见面聊。” 小何垂着头说:“不了,老是追着他,我也累了。” 她忽然停下来,看了看杨梅身旁的江水,江水马上会意,夹着烟的手抬起示意了一下,说:“你们在这聊,我先去那边借个火。” 等江水过了马路,进了对面的商铺,小何的脸终于垮下来了。 “姐,我开始怀疑自己了。”她皱着一张脸,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被杨梅看出一脸的沧桑,“都说女人嫁郎,不能找喜的人,要找喜自己的人,这样才幸福。我和孟达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喜我的。可现在……我觉不到。” “他对你不够好?” 小何摇摇头:“他不花心,在家里,我有足够的地位。吃穿用度上,也从不限制我。可是,我觉得他是没有心的。” “那就是他不够体贴了。” “对,他不关心我。” 起风了,杨梅紧了紧江水的外套,顿时又觉得温暖了。 她说:“小何,我不想左右你的思想和决定,仗着年纪比你大,我就多嘴这么一次——你和我说,你和孟达结婚,不是因为情,你本不相信有存在。既然不是为了,你现在就不能奢求。就好像你买了蛋,不要中途奢望它孵出一只鸭。你懂的吧?” 小何抿起嘴角,仿佛是悲凉地一笑。 “我依旧祝你幸福,但你的幸福和我的幸福是不一样的。你看——你不愁吃穿,花钱也完全可以凭借自己意愿大手大脚,你和孟达相携出门,你就是‘孟太太’,你的身份和社会地位与以前不一样了。而我——最普通的普通人,购房买车要有计划,或许要贷款,比你辛苦多了。” “但你男朋友对你很好。” “对,这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每个人对幸福有自己的定义。有的人是享乐主义,金钱至上,得去找与他志同道合的人过一辈子,有的人情至上,不愿将就,也得去找和他志同道合的人过一辈子。 不要羡慕别人的幸福,当选择下自己的幸福方式的时候,就意味着和别的方式分道扬镳。大部分情况下,鱼和熊掌是不可兼得的。 “杨梅,你累不累?” 杨梅定睛看着小何,她发现她叫她杨梅,而不是“姐”。于是她沉了沉气,郑重地告诉她:“每一种幸福都会累的,但比起现实的幸福,那点辛苦我可以忍受。我现在已经很足了。” 风越发的大,卷的街旁的行道树哗啦啦作响。 幸好有暖黄的路灯亮着,夜晚不至于太冷太暗。 杨梅站在风里,一定很冷,因为小何发现她的鼻头已经红了。但靠在她身边,却又神奇地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气,从那具身体里不止不歇地涌出。 如果情是一场战争,身处战场的女人都是挥剑的战士。有的女人坚持不了多久就退出战斗了,而有的人越战越勇,直到披上黄金的战袍。 杨梅应该就是想穿上黄金战袍的人吧。 面对这样的杨梅,小何无话可说。她心底油然而生的是无言的敬佩。 “姐,你真的很勇敢,我这辈子都做不了你这样的女人。”她真诚地说,“姐,我真心祝愿你幸福。” “谢谢。”杨梅笑着,出洁白的牙齿,和粉红的鼻尖对比,显得格外可。 两个女人相视而立,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在情里,她是逃兵。 在情里,她是勇士。 作别小何,江水也从对面走回来。一支烟毕,口腔里竟然没什么味道。 他说:“我完烟对着空气吹了几口,味道全散了。” 杨梅说:“你冷不冷?要不要把衣服穿上?” “你穿着吧。” “我穿太多了。” “你现在是两个人,当然要穿多一点。”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