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听见引擎声隆隆作响,没过多久就看见江水的车飞过来。红头发嘴一咧,帮人开了车门:“水哥,来来来,都等你了。” 一进包厢里,黄老板就说:“大人物姗姗来迟啊。” 这怪气的腔调,听得江水浑身不舒服。微一侧身,用眼神质问红头发: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这老家伙也在?! 红头发腹委屈地挤挤眼睛: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走路一阵风,哪儿得功夫提前给你打预防针呐!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江水神如常,主动走过去自罚三杯,杯中酒一滴不剩,干干净净。这一招真好用,黄老板马上就不说话了,测测地笑一笑,叫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包厢内除了黄老板,还有另几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是黄老板带过来的朋友,一个个俱是油光面、大腹便便。都是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的主。 江水照例坐在边角上,自顾自烟喝酒,不搭理任何人,也希求任何人别搭理他,仿佛这样他就可以伪装成自己从未踏足烟花场所一样。 在这种地方待得久了,他烟得多了,酒喝得也多了。这里几乎是个男的就是烟酒不离手的,转头一看那几个秃了顶的、啤酒肚的老男人,江水心里一咯噔,把烟狠狠掐了。 正神思缥缈之际,一道噶的男声蹿出来:“你怎么要走啊?” 闻声看过去,说话的是其中一个男老板,坐在软沙发里一动不动,手牵着一女孩儿,那女孩起了身,正要往外走。 江水辨认了一下,认出女孩儿是嘟嘟的。 “老板,不好意思啊,我今天生,和经理说好了请半天假的。” “是吗?他没和我说啊。”男老板开始耍赖,霸道地说,“过生?我们陪你过好了!” 周围的人附和的附和,看好戏的看好戏。 僵了一下,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人脸上逡巡,好像在寻找可以帮忙说话的人。她目光停在江水身上,带着求助,无辜地望着。 真像一只路的麋鹿。一只胖胖的,的,待宰的麋鹿。 江水不着痕迹地看向一边。 麋鹿眼里的光就渐渐暗下去了。 “这么多人给你庆生,你还不愿意啊?” “难得老板这么喜你,你就留下来过生。老板高兴了,指不定送你什么生礼物呢。” “就是,还扭扭捏捏地搞什么!” 抿笑了笑:“好啊!我给各位老板唱首歌,要是觉得我唱得好,送个大礼物给我好不好?” “这就对了嘛!” 她唱了一首恶俗的中文歌,曲风靡靡,歌词骨。一边唱一边跳,一边跳一边摸身体。在她十八岁的大生上,她笑得很大声。 其中一个老板是做黄金生意的,当下二话不说,给订了一条黄金项链,为了显示他的阔气,项链是最的那种,含金量很高,价格昂贵。但看起来特别丑,戴起来也是。 还有一个是房地产商,当然是不会给一个夜场女孩子送套房子了,不过除此之外他还做象牙生意,随身带了几块,手链、项链都有,任君挑选。 黄老板也看中了其中一块,弥勒佛的雕刻,就为一个好兆头:“这个得卖多少钱?” “还卖什么钱,直接送你了!” 黄老板连连摆手:“你这是觉得我买不起啊。” 最后黄老板原价买下了那块吊坠。 “还有没有看中的?来来来,都过来看看。”神秘兮兮地道,“猛犸象牙,可是被称作‘白黄金’的。” 黄老板笑,看着周围的人:“你们有没有喜的?照顾一下刘老板的生意啊。” 刘老板被逗得一乐,他哪需要这群人“照顾”?平里,他有的是门路出手这些象牙。这些象牙做成的吊坠首饰并不值钱,真正值钱的是大块的象牙,雕成大的装饰品——他做这种生意,这种生意才最赚钱。 而现在手头上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江水看中一块小巧的。椭圆的形,两面平,前面凸出一块,雕着千手观音。莲花上打坐,内敛沉静,叫人看一眼就心安下来。 千手观音是果德之尊,“千”代表无量和圆,人佩戴之能够保佑渡过难关,消除灾难,达到一生幸福,平安吉祥。 江水一眼相中它,捧在手心更是不释手。 刘老板看出来,笑说:“小兄弟喜这个?” “嗯,我看这个好的。” “那就买下来,自己戴,送朋友,都可以的。” “嗯。” 刘老板又多嘴问一句:“你是要送人还是自己戴?” “送人。” 黄老板哈哈笑:“正好!今天不是这位小姐生嘛,你就买了送给她!” 一惊,红着脸道:“不用了,我已经选了一块了。” “诶——自己选的,和男人送的,能一样嘛!”黄老板乐呵呵看着江水,“怎么样?送给她当生礼物?”忽然诡秘地低声音,颇有意味地说:“她肯定忘不了你。” 江水无声地笑了笑,转过头向:“你喜吗?”指着手心里那块千手观音。 咬咬,有点看不准到底是该说喜,还是说不喜。她怕惹老板们不高兴,把他们的喜恶摆在首位考虑。 黄老板说:“喜就说喜,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回听得很明白了,一点犹豫都没,猛地一点头,道:“喜!” “行!那就送吧!”黄老板当机立断。 江水手心贴着那象牙背面,大拇指轻轻摩挲过千手观音的正面,不动声地说:“本来是打算拿回去送给我人的,既然你说喜,又是寿星,不如送你。” 旁边的人没讲话,心下又是一惊。她说错话了?看一眼黄老板他们,面不改的样子,好像又没有说错话。再看一眼江水,她又惑了。 等接过那块摸着烫手的象牙,她才明白点过来——这伙人不是一心的。 等人走光了,在一辆跑车旁找到江水,他正要上车走,她小心地扯了扯他袖子。 他回过头,面平静:“有事?” 摇摇头,把千手观音的象牙还给他:“这个。” 他诧异,看她的眼神不自觉柔软下来:“你什么意思?” 她组织语言说:“你好像很喜?其实我不是很喜啦,还给你。” 夜晚黑乌乌的,可能有风吹过,江水穿得厚,觉不到。但面前的女孩子穿着暴单薄,在空气里猛地抖了抖,像一只可怜的小麋鹿——她又路了似的。 “你自己呢?” 没反应过来:“啊?” 江水说完整的句子:“我问,你自己喜不喜?” 她听明白,羞得笑了一下——她害羞的时候,尴尬的时候,好像是任何时候,都是用“笑”这个表情去替代别的表情,千篇一律,不知是本身如此,还是训练如此。 “我其实真的还好。” 江水问:“真的?没骗人?” “真的。我不喜这么素的啦。” 也对,还是年龄小的女孩子,应该喜花花绿绿彩斑斓的玩意儿。 “我拿回去了。” “嗯。” 江水一条腿已经往车里,另一条还在外面,忽然停住了,往后看:“你回家吗?” 她摇摇头:“我没家。” “那你住哪儿?” 指了指身后:“会所后面有员工宿舍。” “哦。” 过了一会儿,他问:“有暖气么?” 她摇头,“那有空调么?” 还是摇头,他好笑地问:“那有什么?” “有一箪食一瓢饮,一条陋巷。”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凄凉地笑了笑。 江水微蹙着眉:“什么意思?” 瞪着眼珠看他:“你听不懂?” “对,你能不能翻译一下?” “我的天呐!你有没有学过古文!” 江水一句话不说。忽地惊了,脸上的笑有点僵,声音讨好:“对不起,我……”她说错话了,不知怎么,刚才她竟然忘记面前的男人是会所尊贵的客人,她忘记了,就说错话了。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没关系,我是没学过古文。”江水笑,“哦,可能学过,我也不清楚——我从来不去上课的。特别是语文课,经常逃课。” 讶然地瞪眼,呆呆傻傻的样子。 江水想到了职高时,班级里也不全是不求上进的浑人。也是有这么一两个不愿意同合污的“好学生”的。 那是一个眼镜底跟酒瓶底差不多厚的女孩子,圆圆脸,眼下有麻子。很容易受惊,曾经做过江水的同桌。 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这小女生一看到江水就吓得身体跟筛子似的抖。其实江水不常坐在教室里,但每次坐到教室里,这女同桌就不敢抬头,江水恶作剧地用水笔戳她一下,吓得从椅子上一跳,看过来的时候,眼睛瞪得像桂圆。 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江水莞尔,问:“你几岁了?” 条件反地答:“十八了——刚过生。” “哦。成年了。” 一会儿后,又问:“你弟弟呢?要上大学的那个弟弟,现在住在哪里?” “他住校,三个星期回家一次。” 江水说:“你不是没有‘家’么。” 被风吹的,紧了紧身子:“回我宿舍嘛。” “员工宿舍还许你拖家带口的?”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