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连环梦太真实,所以可怕。杨梅出了一身冷汗,却醒不过来,兀自在梦里徘徊。 与此同时,江水也在做梦。不过他做的是美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最初的夏季,热烟滚滚的驾校场地上,杨梅如一粒冰凉的白玉,骤然出现在他眼前。 真不知道这女人发什么神经,竟然看上他了,对他使出浑身解数,又勾又引,最后直接拿出钓鱼竿子,当他是肥鱼了。 姜太公钓鱼,用的直钩。他还真愿者上钩了。 那时候多好,江水想,他要是有一只时间的齿轮,一定用力把它转回去,让时间倒退,重返那个夏天。 醒过来的时候,时间没有倒退,它毫不留情地飞逝着。 江水恍惚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榻上的女人,尽管不愿意,但思绪依旧飞快地和现在的时间接轨了。 这是北京的一家骨科专科医院。几十个小时之前,上的女人还活蹦跳的。现在包成木乃伊倒下了。 几十个小时之前,天擦黑,他从王震的出租屋窗户里望出去,看见老刘的背影,二话不说冲下楼去。在楼梯口撞上面上来的杨梅,他来不及解释,只怕那抹幻影又消失不见了。 那影子入了车,车入了主干道,一下子远离了他。 他忙不迭坐上那辆破摩托,轰地一声尾随而去。 他去哪儿,她去哪儿,他去冒险,她陪着一起。 那时候,他没想到有一种悔不当初叫做言出必行。 杨梅是开王震的车追上的,借车晚了好几分钟,所以驾车的速度比平常快得多。其实杨梅从没开过快车,以前就算有很急的事,她也会遵守规,限速而行,能慢则慢。 开这么快,她自己心里很没底,脑子里一个声音说:太危险了!快停下!可她的手脚不听使唤。 因此,十字路口撞车的那一刻,她没一点诧异。她技术又差,又任,气囊弹出的刹那间,她超级想双手合十的,然后对着老天许个愿:别死!别死!她还得重新把那歪脖子树种回去啊。 “歪脖子树”听见后面的声音,一边骑摩托一边回头看,就这么回了三次头,在最后关头刹了车。 拨急救电话、一身血地到了医院、等急诊手术,一直到现在睡醒在病前。 那么长时间,他脑子一直出于死机状态,好不容易在梦里笑了会儿,醒来后一盆冷水从头淋下,空气里有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说话:如果她死了,你陪葬。 好的,他陪葬。 江水没什么想法地点点头。 然后,那个声音又说:你为什么总干混事?你为什么总惹她不高兴?你为什么要让她哭? 江水无意识地盯着病上某一点,喃喃自语:“我想赚钱,我只是想赚钱……很多很多的钱。” 声音问:你为什么想赚钱? 答:“没有钱不能活。” 声音冷笑:一年前,你穷的叮当响,可活的好好的。 他舔舔,觉得口好。 再问:你为什么想赚钱? 江水把目光移到杨梅脸上,前像着重石一样难受。但脑子清明了,他的答案像雾里的花,风一吹,雾散了。那朵花随着他的一颗眼泪落下而绽放:为了她,为了她,全是为了她。可是他忘了。 江水觉得自己这一年多活得像个混球。他把手颤巍巍伸过去,想摸一摸杨梅的脸,这时候,门响了。 他往后看,不等来人赶他一句,他便乖乖走了。 回家熬骨头汤,骨折病人喝了能恢复好些。 他再到医院的时候,杨梅已经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正和杨父杨母对峙着。江水极浅地勾了勾嘴角,吵起来也好,打起来也好,没什么比这更真实温暖的了。 他进门的时候,病房里的小护士正走出来。他指指里面,问:“怎么回事?” 小护士答:“病人不愿意上厕所。”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害臊呗。” 江水走进去,就听见杨母说道:“你犟什么犟啊?还不好意思啊?你小时候大小便都我伺候的。现在我伺候你,你还不乐意了?我还不愿意给你把屎把呢。” “把什么啊,有导管要你什么心。” “是,有导管,但没导屎管啊!你不得拉屎啊?” 杨梅还想再说,杨父咳嗽一声,小指头竖起,指了指门口。江水说:“我这是骨头汤。”说着,就要把保温桶放在桌上。 杨母三两步过来,一巴掌呼过去。 江水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仿佛生锈的机器停了下来,但很快,又动起来,把保温桶稳稳放下。 抬起脸的时候,他甚至风淡云轻地笑了一下:“叔叔阿姨想吃什么早餐,我去食堂买。” “滚!”杨母吼道。 江水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走了。 他去食堂吃早饭,刷的是科主任的卡。这位主任是李云的人,现如今在社会,无论什么地方,没人不好混。 杨梅做完手术,在走廊加铺。不止是她,还有别的病人也在等病房。好不容易排上了,还被人了队。江水心知肚明,没点关系的,就睡走廊睡到出院吧。 他去找某医生,这医生曾经在他的圈子里出现过几次。一次是出去钓鱼,他心不静,缺少耐心,本坐不住,一天下来没啥收获。气馁的时候,就是这医生冒出来,提着一篓鲜活的鱼,说什么也要分他几条。 一次是在农家乐吃饭,都知道他海量,十来个人合伙灌他,最后他当然被灌趴下了,最后是这医生替他挡的酒。一杯饮下,冲他眨眨眼:“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今天替你挨一刀!” 都说人际关系是个圈,兜兜转转,不管这圈半径多长,最终只要首尾相接了,圈上的人就都连在一块儿了。大家不是朋友,就是朋友的朋友。 朋友有难,总该出手相助吧。江水没想到,连接“朋友”的那条线,源于利益终于利益。落井下石的险少,但冷眼旁观的冷漠多。 那个医生翻脸就不认人了,但能看出是个处事圆滑的。江水都落到今天这么一步田地了,他还晓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把话说死,没把脸皮撕破,这是防着江水东山再起的那天呢。 但江水不傻,这人话里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可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虎落平被犬欺,这道理谁都懂。他马上搬出李云这头大虎救急,果不其然,好用。还是科主任,权力更大。 病房很快就有了,还是单人的。 想到这里,江水惨淡地笑了笑。笑自己,笑社会,笑人生。 他三两口把包子稀饭解决掉,然后打包两份,找了面的小护士带过去,还特意嘱咐别说是他买的。 所有这些事干完以后,给杨父杨母找订宾馆去。他打赌二老不愿意住他的房子,他现在自己也不愿意住那房子了,一看见它,就想起自己是个混蛋这个事实。 午饭时间,江水本打算自己一人找个小饭馆默默解决掉的,饭馆还没找到,杨梅找上他了——打电话找的。 他最快速度赶过去,木乃伊杨梅和杨母还没吵够,为的还是上午那事儿。 杨母一见江水,眼睛又瞪起来,老虎还没发威,杨梅就把她拦下了:“别啊妈,你又想动手?把我‘护工’打跑了怎么办?” 除杨梅外的那三人都一愣。杨母最快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指了指江水:“你说他啊?” 杨梅艰难地点了点头,“你不是不放心请护工吗?他你总该放心吧。” 杨母当然不放心了,先不说这男人她有多痛恨了,就算真让他来,他一大男人手脚没个轻重的,要是伤了杨梅,做妈妈的可不得心疼死啊。 不过杨国强说的有道理啊,杨梅脾气倔,说不让他们动手就不会让他们动手。这不,都憋了一上午没解手了。 当妈的再强硬,在女儿面前还是心软。 杨父稍稍扯一扯她袖子,她就半推半就地跟着出了病房,路过江水时,母老虎似的嘱咐他一句:“杨梅要大号,你扶她去,她手脚不方便。”刚转身过去,想起什么又转回来,“哦还有,记得给她洗干净!” 俨然一副富家老太太使唤下人的样子。 江水点头,向杨梅走过去。 杨梅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眼见男人的大手伸向她部了,马上叫道:“算了吧,我什么觉都没!” 江水说:“你老憋,会便秘的。” 杨梅秀眉一竖,“你骂谁呢!” “……” 趁他这么一愣,杨梅往一边躲了躲。正困难地挪着股呢,听他闷头闷脑冒出一句,“对不起。” 换作她愣了。 江水垂着头,杨梅看不见他神情。但她猜测,这时候的他一定特别难过特别沮丧特别后悔。这就够了。看,她就是这么容易足,一点点就足以让她天喜地,足已引她披荆斩棘义无反顾。 心里乐着,面上不显,装腔作势地哼一声,“再犯么?” 江水摇头,“你打醒我了。” 用她的血之躯。 所以上午杨母那一巴掌,实在是不痛不。 如果他混蛋了,千万打醒他,他绝不还手,只求她别放弃他。 他还记得自己说的话,她也记得。 那时候,杨梅觉得整个空间都煽情了,眼睛克制不住地酸涩,想用手一,抬起来才发现她现在没手。 于是坐直了,把脸往江水衣服上一蹭就完事儿了。 她说:“姓江的,我现在解个手还要你擦股呢,你可别嫌弃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下面的评论,不准评狗血。嗯,然后我第二天过来看看,这章下面是不是没评论了= = ☆、种树的女人 大晚上的,杨梅终于把体内的毒素排出去了,趁江水去食堂买饭,杨母悄悄走进来,掀开被子就要看杨梅股。 “干什么你?”杨梅大惊失。 干什么?当然是检查看看江水有没有帮杨梅干净了。 杨梅一点犹豫都没,直接用脸按铃。护士马上进来了,杨母尴尬地笑笑,帮杨梅把被子盖好,护士摸不着头脑,嘀嘀咕咕地走出去。 杨梅牵一笑,得意洋洋。 杨母说:“下次别这样了啊,你这是真人版来了,小心以后按铃都没人理你!” 杨梅和杨母吵了几句嘴,老人家看她心情不错,自己的心情也快起来。又聊了几句,口干舌燥,于是乐癫癫拎着水瓶去打水了。 病房里剩她一个,空的,忽然就想起李问她的那个问题——江水这种男人到底有什么好?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