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不知的是,他那声“不要”,其实叫出了声,被常年保持警觉的管青山听到了,李肃所在的主屋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异动,管青山自然不放心,要来查看。 李肃:“你进来吧。” 管青山依言进入,他见公子头上有汗,但面是平静的。这是做了恶梦吗?可他从小跟在公子身边,从没见过他做恶梦,至少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这还是头一次,管青山能把做恶梦与公子联系起来。 李肃问:“外城什么情况?” 管青山:“一切正常,只等您的命令了。” 李肃摇头:“不是与你说了,稍安勿躁。半年内,不,是最少半年,什么都不要做,蛰伏静待。” 管青山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应下来,他确实是不明白,公子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一切准备都已做好就差临门一脚,为什么要蛰伏?他又是在等什么呢? 此事非同小可,李肃也不想瞒什么,直言道:“她六个月后会生产,所有计划至少要等到那时再展开。女子生产如走鬼门关,我不能冒险。” 管青山一秒就反应了过来,这个她是谁。他虽知公子一直对王承柔没有死心,但还是震惊于,公子会因她而停下脚步,重新布局。 不解归不解,但他只得遵命道:“是。属下明白了。” 王承柔在那晚能发现清香施玄术,是因为她睡眠极浅。 李肃第一次来,叫了整个厨房的人来审,并给她放下一句半生半死的希望,自那以后,王承柔先前的心病是好了,身体也因此恢复了健康,但也落下了新的心病,她开始担忧孩子的别。 从那时开始她的睡眠就出现了问题,在秦居士的帮助下,调理饮食与服药,勉勉强强还算过得去。 就这样挨到胎儿稳定了,李肃第二次登门。这一次他倒没有放下什么新的狠话、绝话,但让王承柔把好不容易逃避掉的, 内心深处的伤痛又翻了出来品尝了一遍。 她知道她不该往心里去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肚里的孩子,但理智也不能次次取胜,她还是受了影响,而这个影响就体现在了每晚的睡眠上。 哪怕严格按秦居士所说的吃与喝,再加下按顿服药,都不能改善王承柔睡不下的病。 这一夜里,与前几一样,王承柔骗过清香,待她走后,她睁开了眼。 就这样睁了不知多长时间后,她忽然想到秦居士还说过,若实在睡不着,也不要屋走动,让自己躺下来,闭上眼,这样也比睁一宿眼的伤害小。 王承柔把眼睛闭上了,虽然闭上后,她胡思想,但她还是忍着不再睁开。 忽然,她又闻到了那丝悉的味道,王承柔心里难受起来,她产生这样的幻象已经连续两三天了,明明知道他已不在,却还是会自己骗自己。 可今这味道不再似有似无,而是越发的清晰起来,王承柔想到了一个可能,但又怕是她想多了,于是她开始支起耳朵,想再寻到一些别的证据。她明明只要睁开眼就能知真假,但她不敢,怕是幻梦一场。 如果是假的,就让这份虚假再多停留一会儿吧。 王承柔听到了衣服摩擦的细小声音,她冰凉的脸上有了手指的温度,虽然只是轻轻地一下,这在前几是没有的。她突然上手去抓,没有抓到那只手,却扫到了衣服的一角。 王承柔立刻睁开眼睛,看到一道离开的背影,她坐起来,声音幽幽地道:“张宪空,你来了。” 张宪空停下步子,慢慢地转过身来,他们整整错过了一个季节,有一百多天没有见过面了。他贪恋地望着王承柔的脸,不动不言。 王承柔道:“所以,前几不是我的错觉,也是你。” 张宪空点头:“你先把被子盖好或披好衣服。” 王承柔当然不会拿身体开玩笑,她披上了衣服,下地站起来,近张宪空。 张宪空退后了两步,王承柔站定问他:“来做什么?这时候不怕李肃知道了?” 张宪空:“他没有在容静居安排人手,我的身手,他的人还跟不上。我来看看你和孩子,你们,好吗?” 王承柔哼笑一声:“还好,没死。” 他脸上出一抹痛:“别提那个字,承承。” “不同心不同德,心意难归,告之亲朋好友,夫相离各归。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这样叫我?”王承柔背出和离书的内容,冷言质问他。 张宪空:“是我错了,不该来打扰,以后我不会再来,抱歉。” 王承柔快速说道:“你是错了,你选了一条最不堪的路,你亲手毁了你自己,也毁了我。” 张宪空一咬牙道:“你看看你肚子里的孩子,还能说我错了吗。我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有能力保护你们,我不知道这条路不堪吗,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然后呢?你打的好主意,让我等你成功吗?到那时是不是和离书你也会亲手撕毁,以为一切可以从头来过?!” 张宪空看着她不说话,以沉默表达了他的态度。 王承柔冲着他摇头:“不可能的,张宪空,我从来不回牵,主动放开我手的人。” 张宪空问:“承承,你恨我吗?” 王承柔点头,张宪空这才微笑起来:“谢谢你生着气说恨我,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是你对我说对不起,说你连累了我,说你不怪我做出这个决定。真的承承,我每次都会被这个恶梦惊醒,要再做回好多你骂我怨我 打我的梦才能心安。” 王承柔一昂下巴,道:“张宪空,你还是不了解我,当我在净场给过你机会,你放弃了,我也给了你答案,从此断情绝,你也做到了,在和离书上做到的。只不过那上面还少了一句,今我就当面补给你。愿张君宪空,前程似锦,另觅佳人,一别两宽各自安好,落定不悔。” 张宪空眼圈红了,他点头:“好,好,”最后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别再来了!”王承柔在他身影消失前,快速说出这句。 他没有回应,消失在了屋子中。在张宪空走后很长时间里,王承柔都保持着这个站立的姿势。 忽然,她身子塌了下去,慢慢坐回到榻上,开始无声地哭泣。这是王承柔第一次深切地意识到,她与张宪空回不去了,哪怕她还他,还会因生恨,还会因想他,但这些除了带给她痛苦,需要时间来治愈的痛苦外,没有别的意义。 她的恨向来纯粹,她没有骗张宪空,也不是在赌气,她是真的准备好了与他断情绝。如果这一次的磨难,张宪空没有先放弃,与她并肩站在一起抵抗风暴,那她会无怨无悔地永远相随。 但他自认,为她好地舍弃了她,选择了各自为战,那她便休。不过是要经历一段痛苦的子罢了,上一世她吃过情的苦,不过是再来一遍罢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会让失败的情要了她的命,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有了新的责任与希望。 王承柔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与在净场外被李肃打扰不同,这一次她完全无所顾忌地哭着,从坐着哭到无力,然后躺在上哭,王承柔的情绪被完全地释放了出来。 这样哭过一场后,她并不觉得难受,相反,心里竟似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直以来憋在里面的种种,终于有了消失的渠道。 更难得的是,她竟然哭着睡着了,是这些天来睡得最好的一夜。虽然第二天醒来,眼睛不可避免的肿了,但她心里的臃肿减轻了许多。 清香发现后,小心地劝着:“姑娘,多想想宝宝。” 王承柔冲她一乐:“我记得前几,府上是不是收了些请柬?” 清香:“啊?是,是收了一些。” “拿来给我看。” 清香找出来,大概数了数,竟有五六封之多。王承柔接过来,每封都拆开,认真地阅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其中一封说:“花赏竟要到了,天是真的来了。” 她想了想,扭头对清香清心道:“准备一下,也该是时候些孕装了,七后就是花赏。这一次是喻哲儿拨了头筹,由她来办,我们准备一下,准时赴宴。” 清心有些担忧:“姑娘,现在外面有关您的传言甚多,说什么的都有,她们都等着看您的笑话,让您去丢人呢? 王承柔:“就是因为传言太多,才要肃清正源。丢人?我有什么丢人的,成亲、被抛弃、怀有孩子,我哪一步有做错,都是被动地在承受。” 她说着瞥向另外几封过期的请柬,上面的言辞透着友善,甚至能看到一丝安的意味,王承柔自言自语道:“我自成亲后,不与外界联系很久了,也许,外面的天地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自从王承柔打定主意去赴宴,她就忙碌了起来,做新衣服,新首饰。原来云京城在这半年里,出了那么多新奇的东西,好吃的好玩的,行的时尚的,每一处都令王承柔到新奇。 在她领略了一番这些变化后,发现这里有好的也有坏的,王承柔傲气地慨,以前的自己可是云京贵女圈,衣食住行风向的 领头人,再看看现在这些东西,鱼目混杂,都是些什么啊。 王承柔在宴会前七天里,心地准备着,在备着这些东西时,她心里在想,若幸运肚中真的是个女孩,她要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会她赏玩,懂的什么是真正的美,什么是以丑为美。 当然,她会的,她女儿也要会,这样一想王承柔就想到了她小时候,那可是上山下海,玩泥打架,所有男孩子玩的东西,她都玩过。如今她要有孩子,要做阿娘了,她会让自己的女儿去玩这些吗? 想了很久,王承柔都没有一个最终的答案,她想她肆意,但又怕她玩这些会出危险,她自己玩时是不会考虑危险的,但若是她的孩子就不行了,她更希望她的宝贝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想到孩子,王承柔的脸上就会有光,温和温暖的光。清心与清香看得到王承柔的变化,她不再失眠,秦居士给开的药也不再服,只在饮食上依然小心着,做着调整。 终于,一切都准备好后,王承柔如约步出院门,步出容静居。 她站在容静居的门口,看着街景看着她要坐的马车,好像她又重生了一回,一切恍如隔世。什么时候开始,风竟不再刮人脸,而是温暖和煦的,吹得人身上暖乎乎的,很舒服。 “姑娘,这风刮的都是花粉,还是上车吧。”清香细心地道,毕竟王承柔现在是孕妇,她可不敢有一丝马虎。 马车停在繁花园的侧园,这里被喻哲儿征用过来办了这场花赏。喻哲儿是宴请人,她自然在门口着大家。 王承柔的马车一停下,周围声音就静了许多。待清心把帘子打开,清香扶王承柔下来后,周围竟是一点人声都没有了,只余鸟语花香。 王承柔大大方方地起了她的肚子,她做的衣服就是刚刚好她这个月份穿的,特意没有往肥大上裁。她不想她们只是疑惑,她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整个云京城的人,她,王承柔,怀孕了。 在大家把目光放到她的肚子上时,王承柔真正的目的算是达成了。近她心里一直有个心结,这心结大到让她恐惧的地步。 以她对李肃的了解,若她怀的真的是个女孩,李肃会不会让她哑巴吃黄莲,认下这个孩子。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样对孩子可能更好。 舐犊之情不仅关乎血脉,也在亲手的抚养的相处。这孩子若是得了李肃的这份情,看起来是得了一份保障,前路会更加和顺光明一些,但王承柔不想,她不要。 第68章 就像王承柔不能接受张宪空的保护一样, 李肃有可能起的这份心思,她也不能接受。并不是怕自己背负上与李肃有了首尾的污名, 而是她深知这样行事的结果只是一时自欺,对孩子来说未必就好。 谁的孩子就是谁的孩子,纸里永远包不住火,李肃就算有一手遮天的那,也挡不住别人口中的言。 此事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她会从小告诉孩子,爹娘是什么样的人, 虽不能在一起, 但都会尽所能地护自己的孩子。 这个孩子如果把李肃当做父辈,当做信仰、榜样、支撑,王承柔从不怀疑, 李肃有这样能力。然而一旦谎言被戳破, 她的孩子要如何自处, 不如从一开始就坦坦地做人。 繁花园侧园的门口, 短暂的安静后, 窃窃私语声四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承柔的肚子上。 王承柔没有在这些目光里看到嘲笑与讥讽, 倒是很多目光都带着不忍。她在清香的搀扶下慢慢步上台阶, 与喻哲儿轻轻见了下礼。 喻哲儿微楞着表情, 稍许慌地让她不用这样,她一个孕妇这样弯, 她可受不起。喻哲儿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问不出口。 王承柔自己道:“我这身子还没重到那个月份, 正逢暖花开接到喻姑娘的邀请, 就想着出来与大伙聚聚, 散散心。莫要把我当病人看。” 此话一出,算是彻底坐实了她有孕在身的事实,有些人在心里开始为王承柔打抱不平,那张宪空真不是个东西,王承柔都这样了,他还那么狠心地写了那样一封和离书。 喻哲儿恢复了正常微笑,她道:“许久未见,不知你是这个情况,还是要小心为好。”说着扭头冲清香与清心道,“照顾好你们主子,院中我带来了不少婆子婢女,有什么事可以找她们搭手。” 清香:“谢过喻姑娘,奴婢们会小心的。” 一进园子,齐家三小姐齐念笙是第一个冲上来的,她一过来就拉起了王承柔的手,看着她的肚子,嘴里啧啧称奇:“你真是不声不响地干大事,原先以为你会像往常一样,不会来的。没想到你不仅来了,还又一次成为了宴会的焦点。以前听人说你霸道显,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你是不是不能震撼出场就难受啊。” 知道她是开玩笑,但王承柔还是有些意外,原来安如果没有经历家破人亡,获罪入,她竟是这样的子。 王承柔笑了:“说的有理。你知道一直站在目光所集之地,若是失了关注,我会不习惯的。” 王承柔也是开玩笑的,以前的高调亮相,都不是她刻意为之,现在的她更想偏隅一方,平静生活。 齐念笙:“不是我说你,当初你成个亲,就把我们一起逛街玩乐的姐妹都抛了,只守着你那容静居,现在知道了吧,有些男人是靠不住的。” 王承柔没反驳也没说什么,就微笑着听她言,却听她又说:“唉,不过我的好子也要到头了。”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