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觉得自己恢复了些许,可以离开了。 他不明白,是年渺仍然不够伤心,还是“苍天泣魂”本不在这里。 也许他应该再去找找更伤心的人,可是他已经用迟钝但伤人的刀,一点点将年渺割成千百片,慢慢折磨至今,这世上,还会有比年渺更伤心的人么? 忽而有雨滴落下的凉意,季一粟抬起头,看见倚靠的大树的一条枝丫垂了下来,堪堪要触摸到他头顶,大概是叶子上的珠打在了他身上。 这里的草木都是未曾有灵的东西,突然垂落必是异端,季一粟凝神,离开大树孤身而立: “谁?”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虽然算不上喑哑,但也依旧疲惫,再也不复往昔的清冷和意气风发。 “人生而受苦,求不得,别离。”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在他附近响起, “年轻的魔神,我听说过你。” 季一粟没有一丝意外的神情,抬眼望向声音的源头,看见的是自己方才依靠的树干,树干此时有了细微的灵气波动。 他抿起双,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眸深邃如夜,直直望着树干。 “和传说中的不同,我从你身上,并没有闻到什么血腥味。”深深的呼声后,是长长的叹息, “这是……复仇的味道。” 即使对方的声音温和,并无恶意,季一粟还是沉下了脸。 没有人知晓他的过去,更没有人清楚他的目的。 然而温柔的淡淡莹绿的光芒笼罩住他,让他升起的警惕渐渐褪去,心慢慢沉落,他的神识专注在自己的心上。 心上…… 恍惚之间,他看到了一路走来的情景。 “仇恨啊,它始终萦绕着你,挥之不去。”老树的声音苍凉而缓慢,不知不觉中弥漫着淡淡的哀伤, “大仇得报,也没有换来痛快,反而是更深沉的痛苦和茫,这是……绝望,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剧烈的绝望。” 绝望铺天盖地,如怒海翻腾席卷一切,老树半晌没有说话,季一粟似乎觉,脸上又有几滴凉意,可他在看自己的心,在看自己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坎坷之路。 “绝望,低,颓丧……死灰复燃,重新点起的希望,再次被浇灭的火种……” 老树的声音悠悠回着,如一首古老而哀恸的歌。 风送来林叶特有的清香,季一粟在风中抓到了年渺尚未完全散去的气息。 “那是你不能想不能见的人。”老树的声音悲凉如叹息, “年轻的魔神,你和我想的太不一样了,为什么你的心里会有如此复杂的痛楚?” 火光冲天,燃烧了整个世界,天地都被舔舐得通红,让人分不清方向。 水越来越多,季一粟沉浸在过往无法自拔,等脸上是凉意时,他才慢慢反应过来,垂着眼茫然地看着自己被打的手。 脸上混合的意,不知道是他的眼泪还是滴落的水。 他忽然惊醒,手中现出早已准备好的透明的小瓶,水主动淌进了瓶子里,很快一个瓶子都装了。 水在瓶中发着莹润而细碎的光泽,隐隐透着绿,像是一个人的眼泪在灯火下闪烁着。 “谢谢你,年轻的魔神。”苍凉的声音再次发起慨, “我很久没有尝过这样的悲伤了,希望我到来的可以为你分担一点你的悲伤。” 水依然在不停洒落着,季一粟又用更大的瓶子去接,接着接着,他心中的沉郁也消散了许多。 清亮的一声鸟鸣蓦然响彻了整个林海,季一粟抬眼往鸟鸣处望去,仿佛看到了一道展翅而飞的巨大禽鸟的幻影,消失在光秃秃的山顶云海间。 那幻影离去得太快,又太离,他甚至没有看清到底是什么样子,只记得是青绿的。 鸟鸣婉转悠扬,在山间回着,似一曲离人的歌谣,持续了许久。 当鸟鸣消失之时,枝干洒下的水也停止了,面前的老树没有了灵气的波动,季一粟再次孤身立于山林之间,望着手中装水的瓶子,轻轻扯了扯角。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多么让人难以置信,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最悲恸的那个人,竟然是他自己。 苍魂山重新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 * “寄余生”处,云海之间。 季一粟的身影刚刚出现,便被翻滚的浓郁云簇拥住,几乎整个人都被云雾包围,他随意挥挥手,云雾便不情不愿地散去。 寄余生自半空之中探出个脑袋来,见是他,嘻嘻笑了两声: “来啦?” 他伸出一只手在季一粟面前的虚空一抓,两个人便消失在入门台阶上,眨眼间出现在清冷的阁楼里。 阁楼的顶层,一般只有寄余生一个人待在这里,透过云海眺望人间四方,是绝对隐秘的位置,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只有季一粟才来过。 “拿到了么?”寄余生坐在他面前,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到蛛丝马迹,可惜这件事很少成功过。 季一粟将一大一小两个透明如水的瓶子放在桌上: “看看是不是。” 一个瓶子小如茶杯,一个瓶子大如半个酒桶,都装得当当,着实把寄余生给震慑了好一会儿: “这么多……都是?” 季一粟淡淡“嗯”一声: “我也不清楚,我并没有直接见到它。” “我也没有见过‘苍天泣魂’的眼泪。”寄余生背着手弯着,仔仔细细打量着瓶中微微透着绿的晶莹的水, “不过下一步能进行的话,就说明是真的。”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