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吉安看了他写的这告示,又听他说了他的想法,便笑了,直接跟他道:“写给百姓的,不必在乎文人怎么想。朝廷告示,要直白浅显,简明扼要,目标明确,永远不要想着面面俱到。” 这话,堪称一言惊醒梦中人。 对,这是官府告示,不是文人炫才,这不是一篇文章,而是一个工具,所以,不要管文人怎么看,只需要最大限度的达成目的就可以了。 再回思当初的安民告示,真真无一字闲语,但文笔上却堪称朴拙……解吉安当然不是没有才华,但他却不会在不恰当的时候,不合时宜地去展现才华。 盛明麟醍醐灌顶,于是当着解吉安的面,又重写了一遍。 解吉安看了便笑了,道:“便是如此了,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心,成就不可限量。” 盛明麟还有些惭愧,毕竟他自觉得,他其实不算小小年纪了。 但话说回来,这会儿,海捕文书已经下发各处,他这篇告示也跟着一起下发了,他就叫人拿了一份来,就放在桌上。 下午珠珠醒了,照例叫他来捏面人。 然后韩枕戈喜滋滋的,把他画的月饼模子叫珠珠看。 他画了好几种,譬如珠珠在练武,珠珠在看书,珠珠在吃饭……这样的小场景,旁边还配了譬如树、月、亭之类的景,看着就像一幅幅画卷一样,又可又好看。 团子赞叹:“一看就超好吃哒!” “对,”韩枕戈道:“到时候,这里会涂一点糖,颜会稍微深一点,这里是偏黄,这些果子都用果脯做,又好吃又不会腻……” 团子口水哒哒:“好呀。” 霍沉昭也不由讶然,道:“这树,是你画的?” 韩枕戈不好意思地道:“是从霍少给的画上描的,但月饼小,所以画小了些。” 霍沉昭点了点头,含笑道,“你是极有天赋的。” 这可不止是把大树画小,而是画小了,还要保证整个画面的协调,而他明显完全没学过,全靠本能,画出来居然如此灵气十足,这确实是一种难得的天赋。 盛明麟表面上在看画,但眼角的余光,一直关注着韩枕戈的动作。 那海捕文书就在桌上,就在他的月饼模子下头,按他这种文人习惯,桌上有个有字的东西,说什么也得拿起来看看的,但韩枕戈就一直指着画给珠珠讲解,眼都没斜半下,居然完全没有注意。 好在两人说着说着,把珠珠说馋了,就把那张纸拿起来看,然后韩枕戈一眼就看到了海捕文书上的画像。 画像是按着那两人的描述画的,而且还特意在画像上注明,头发花白,面容姣好,看起来约摸四旬左右,据说还像的。 看韩枕戈的脸,应该也是像的。 韩枕戈是识字的,虽然不多,但磕磕巴巴的,也把盛明麟写的告示,看了下来,脸苍白。 团子举着那张纸看了半天,跟他道:“韩酒酒,我们下午就做吧!” 韩枕戈呆怔着,完全听而不闻,连团子都瞧出他脸不对,奇怪地推了一下他的手:“韩酒酒?你肿么啦?生病了吗?” 第276章 这是他的道 韩枕戈被团子一推,猛然回神,吓得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主子!” 团子也被他吓了一大跳,小胳膊一扑腾,把几张纸都推到了地上。 盛明麟赶紧把妹妹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一边道:“韩酒酒,你做什么?” 韩枕戈下意识地想说没什么,结果盛明麟又问他:“这个人,你认识?” 韩枕戈一抖,看着脚边的人脸,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盛明麟道:“你不会也是那教中人吧?” 韩枕戈急抬头道:“我不是!” 盛明麟静静地看着他,韩枕戈又一下子低下了头,仓皇极了。 团子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小声小气地问:“不,不能吃饼饼吗?” 韩枕戈急抬头道:“小的马上去做……” “可以!!”盛明麟猛地出声,打断了他:“当然可以吃,思之,去问问模子打出来没有,若没有,让他们用之前模子做几种月饼,晚饭的时候拿上来。” 韩枕戈愣住了,看着他,想问又不敢问。 盛明麟抱着珠珠往里走,一边道:“你退下吧。” 团子茫然地回看了一眼:“可系,珠珠想吃韩酒酒做的饼饼呀。” 韩枕戈毫无抵挡地被小厮拉了下去,耳边传来团子气气的声音:“韩酒酒做的好看,又好吃。” 韩枕戈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被带回了自己的房间,直接在外头落了锁。 这房间离大厨房本来就很近,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拿了模子过来,远远便听他笑道:“只做出来两个,先凑合用着,其它的估计要明天了!” 有人道:“这是小韩画的吧?一看就是小韩的手笔。” “是,”小厮含混地道:“但他没空,叫周师傅做吧!” 厨房的人应下,然后是一段时间的安静,再然后,悉的甜香味儿飘了出来。 韩枕戈坐在墙边,耳朵贴在墙上,心里忽然就难过得不得了。 也在这样的难过中,渐渐把之前海捕文书上的字字句句,一一地回想了起来。 一时竟有种恍然大悟般的觉。 怪不得她不他。 原来,她本就不是他的娘亲! 所以她一年才会出现一次,所以她总是在怪他,所以他做什么她都不意! 原来,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个! 韩枕戈忽然泣了一下,然后捂住脸,泪如雨下。 他不用再担心被骂没出息,也不用再担心没资格,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想起爹娘家人,肆无忌惮地为他们哭泣。 也或者为自己。 而这会儿,盛明麟已经哄好了妹妹。 韩枕戈的心理变化,他不知道,但他能料到。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韩枕戈的子其实非常软。 他是一个安静而温柔的人,这样的人,大多没有很强烈的憎,没有建功立业之心,看上去也不怎么有主见。 他非常聪明,可他的聪明是放在某种技艺上的。 他这样的人,就适合在某一个地方,静静地把自己喜的技艺研究到极致,而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有几个能欣赏他本事的朋友,对他来说,人生就很圆了。 在很多人眼中可能没出息,可这,就是他的道,他愿意全心全意去付出的道。 这样的人,与他聊利益,是没有用的。 与他聊国家聊正义聊抱负,效果也不大。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格,跟他讲道理,很可能会出现……他觉得你说的对,答应了站在你这边,但是当他看到他娘亲很可怜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心软。 于是,他最终可能会选择不帮你,也不帮她,消极退缩躲避……因为他这个格,就完全不擅长处理人情世故,更加不会处理这种尖锐的矛盾。 但,身在其中,并不是他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他不做,也会被人利用着做,他绝不允许珠珠身边放这么一个立场不稳定的人。 所以盛明麟要做的,就是提前让他看到结果。 让他先受到他选择的结果,然后他做出选择,这样一来,他就会变成……我倒向你,如果她要找我,你们帮我处理吧。 这对盛明麟来说就够了。 韩枕戈独自一人,在房中待了一下午,不能出门,也没有饭吃。 他这几已经习惯了每一餐都别出心裁的给珠珠做吃的,乍然没得做,心里空落落的,痛哭了一场,哭累了,又忍不住去分辨厨房里飘来的味道,想着他们做了什么,不知道好不好吃,珠珠不吃。 地想了好几圈儿,再是不敢想,也不由得开始想起…… 教? 娘,不,那位廖夫人,是 教之人? 她制造灭门案子,好带走那家的孩子,认成义子,那他是吗? 爹娘对他十分疼,但该打也打,该骂也骂,他从来没觉到他与兄姐有何不同,也从来没想过他不是他们的孩子。 逃荒时,家人一个个死去,他爹爹刚死两天,廖夫人就来了,真的有这么巧吗? 逃荒时他不过一瘦弱少年,他的兄长天天做农活,健壮的很,可兄长却死得最早,然后是娘亲、嫂嫂,姐姐,只有他自己,连生病也没有过。 这真的只是凑巧吗? 他不敢深想下去。 但,不管怎样,廖夫人是教的人,而他,在别人眼中,与她是一伙的。 那他是不是要死了? 他不由得摊开手掌,呆呆地看着自己修长漂亮的手。 早知道会这样,上一餐的小鸟儿,那羽,应该做得更好看些才是。 就这么胡思想,一直到了晚上。 门外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锁被人打开了,韩枕戈迟钝地转头,就见盛明麟走了进来。 他这屋子仄的很,他一进来,就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猛然站起,退了一步。 鼻端忽然嗅到了一股甜香,他的眼神,情不自的被盛明麟手里的盘子引。 盛明麟看他眼神探究,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兴趣,就不由得心中微叹。 这,真的是他的道。 他就把托盘放到了桌上,道:“这是他们做的,你尝尝。” 韩枕戈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就拿起来仔细看,然后掰了一小点儿尝了尝。 珠珠喜吃甜食,王府的面点师傅其实也是高手中的高手,再说月饼就是套模子做,馅料调得十分致,韩枕戈吃着,也不由点头。 盛明麟道:“你觉得如何?”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