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程无忌先是缓和了神,向气得脸都涨红了鹿衔青诚恳道歉,然后婉转着打情牌:“我确实是急躁了些,鹿大人莫怪。”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始卖惨: “我知道国库困难,我也本不想向你张这个口,但我实在忍不住了。你可知陛下如今的衣食用度已经缩减到令人心疼的程度了吗?陛下作为一国之主每餐只食两荤一素,小富之家都不止于此啊!一件衣裳更是反复换洗过后穿了十次之多还要继续,就连惯常用的器具都从金著玉碗换成了换成了木著瓷碗———陛下节省到如此苛刻的地步,我真的心痛难忍!历任帝皇,谁像陛下过得这般拮据!” 程无忌出任少府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腔调语气表情那都是磨练出来了,她情真意切道: “我并非强求你给出充足的金钱让陛下过上正常帝王的生活,至少陛下得过上普通公侯的生活吧?陛下殚竭虑宵衣旰食,难道还不配吃好一点?穿好一点?你看陛下这般自苦,你难道就不痛心不自责?” 鹿.已被铺天盖地负疚淹没.衔青:“……你让我想想。” 他愁眉紧锁,脸愧疚地摸出把算盘噼里啪啦地拨算,算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后,才将算盘一推:“可以给你拨出一万一千四百五十七两十一文。” 连最小的计数单位都出来了,证明是真的一文多的都没有了。 程无忌果断道:“好!鹿大人够义气!就一万一千四百五十七两十一文!” 陛下说得对,只要努努力,鹿衔青这里就能再挖出一点来!琅琊郡城墙外层水泥翻修的钱这不就到手了吗! 鹿衔青提笔给她写了张条子,盖上自己的官印。 程无忌在他恋恋不舍的心痛目光中一把拿过,眉开眼笑地奔着库府的方向去了。 在他身后,鹿衔青捂着心口,觉得自己好像又陷入了一场悉的骗局。 ———上次少府也说陛下衣食用度太过自苦,让他拨了一笔款来着! 他那么大一笔钱呢,那一万七千多两用哪儿了?! 鹿衔青迅速在身后堆成山的账册里准地出一本,哗啦哗啦翻页后,发现陛下所记载用度与之前并无不同,只是两荤一素后多了一行字——— 【每新增糕点一碟。】 可这才不到一个月!! 一碟九个,二十六天两百三十四枚,一枚食指长拇指宽的糕点———要七十六两银子?! 鹿衔青心脏骤停。 他们陛下是吃糕点,还是吃金子啊!!!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程无忌就是借着“陛下过得太苦了”的名义,从他这里骗钱啊! 这都是他上当的第二回 ……哦不,第四回了!!! 白皙的脸上挂着两个超大黑眼圈的鹿衔青愤愤地想——— 从今天起,谁都别想以陛下的名义从他手里骗走一文钱! 他说国库没钱,那!就!是!没!钱! 想通后气鼓鼓趴着处理公务的鹿衔青忽然觉面前的案几上投下了一片影,他以为是程无忌去而复返,头都不抬:“程大人,真的一文钱都没有了。” “鹿卿,是我。” 鹿衔青:“!!!” 他震惊地抬起头来,对上了乐凝笑眯眯的脸。 “……陛下?!” “淮山郡……”鹿衔青看到他们温柔端庄的陛下轻咳了一声,脸上出点为难的神,“淮山郡改良军备、研究锻刀的经费有点不够了……” 鹿衔青:“……” 他脸上出悉的、痛苦的表情。 用惯了的算盘被他闭着眼睛摸到手里,一通噼里啪啦和狂翻账册后:“陛下,最多三万六千零八十二两七十一文!” 他强调道:“陛下,没有下次!国库真的没有钱了!” “好好好。”他们的陛下极其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多谢鹿卿。” ———这是鹿衔青被程无忌忽悠的第四次,被陛下答应的第十七次。 第315章 又至岁节(下) ◎独一无二的祝福,正等着主人去发现。◎ 无论鹿衔青怎么痛苦怎么抑郁,怎么信誓旦旦“国库真的没有钱了”,都不妨碍大家以各种手段从他的预算里切角角。 被切角切到快崩溃的鹿衔青眼下越发青黑,眼神从幽怨进化到了凶光,在他“迟早把你们都鲨掉”的神越来越明显后,在羌国各地勘探的小队终于传来了令人欣喜若狂的好消息:信郡挖出了一座面积不小的金矿,文州郡挖出了一大一小两座银矿。 ———这极大地缓解了羌国全面基建的烧钱现状。 整绷着脸的鹿衔青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不再每天左眼写着暴躁,右眼写着幽怨,浑身的低气聚成“滚远点别来沾边”的具象化语言。 时间一天天推移,政事堂的排班又过了好几轮,宗正杨珂换了好几任陪同值班的同僚,每一位同僚都没逃过他炫的毒手,都是一边带着奇异的腹一边被他分享饭菜,吃完后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赵千帆和吴正德常常因为白天繁重的工作导致早上起不来,街边的朝食摊子已经习惯了他们每天早上驾马狂奔时顺手拿走一样,下朝后溜达着过来付钱的举动;少府程无忌早已离她的职责范围偏了十万八千里,现在正在淮山郡实施被蓬莱称之为“特种兵计划”的训练;廷尉百里诚也在加班加点、昏天黑地查羌国一年的案件卷宗,看看有没有什么冤假错案…… 一年年底将近要封笔的时候,所有人都忙得不行,大多数人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羌国的朝堂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效率高速运转。 等又下了三场雪,时间到了岁节的前一天,在这天酉时初,一队明卫就出现在政事堂的范围里了,见到人就让他们签,大都是【鸿运当头】、【心想事成】、【家庭和睦】、【节节高升】之类的祝福。 了签便代表着往岁已封笔,今年的辛苦便算结束。每人都可以凭自己的签文去集贤殿的偏殿里兑奖,每个签文都不同,每个奖品自然也不一样,东西不算太贵重,却是约定俗成的祝福。 拿了签文领了礼物,才算正式封笔,之后休沐十,再行启新。 酉正,金乌早已西坠,陆陆续续封笔的文武大臣们三三两两走出门,门的墙边已是有了不少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冰花。 有人笑道:“明才是岁节呢,这祝贺也送得忒早了些。” “早点好啊!”他旁边的人笑着回答,“等到明早,怕是都没地方放了!” 新帝登基元年的第一个岁节有盛冰花的习俗,百姓会在冬天从河里挖出一整块冰,然后巧手雕刻,将冰雕成盛开花朵的形态,雕琢的过程也是祈福的过程。将冰做的花朵送予新任的帝皇,代表百姓对新帝统治的认同与登位的祝贺。 在羌国,新帝登基后屡屡推行有利民生的良策,民心所向,一时罕有。以至岁节都还没到,门外的冰花就已争妍斗,不同形态的花朵连绵成了一片冰做的海洋。 两个讲话的人闲聊着穿过花海慢慢走远,声音也渐不可闻,风穿过冰做的枝干,带起清脆的嗡鸣,又呼啸着奔向远方。 新的一年啊……即将开篇了。 祝凌在一片噼里啪啦声中醒来。 她梳洗完毕推开门,浅红的纸屑被风带着落到她脚下,像是一朵朵突然盛开的红小花。 “陛下,岁节安康!” 在她开门的那一刻,有悉的声音咋咋呼呼,祝凌循声望去,是明光卫里的光一,她穿着一身绣吉祥纹的衣裳,头上簪着喜庆的饰品,间七八糟地挂了一大串,笑得出一口大白牙。 没等祝凌回答她,光一便往祝凌手中了一个叠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红纸小包,祝凌用手指微微一捏,便知道里面着一枚铜钱。 光一的举动仿佛是开启了什么信号,在她之后,又有许多不知藏在何处的明卫与光卫从意想不到的角落里蹦出来,他们簇拥在祝凌周围,你一个我一个地着红纸包,不消几息,祝凌手中的红纸包便高高地堆起来,成了红纸堆。 明光卫可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有的人甚至试图浑水摸鱼地第二个,然后被眼疾手快的明一拦下:“一人只能送一个,多了小心连带之前那个不灵!” 被拦住的人哀怨地看了一眼她平时最怕的首领,悲痛地收回了试图继续给陛下红纸包的手———试图多红纸包让陛下得到更多的好运气这件事在明一的泠酷无情下被迫夭折。 等明卫与光卫门都送过红纸包后,祝凌怀里的纸包已经堆成了小山,他们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笑着催促:“陛下,快拆开看看呀!” 祝凌笑着示意:“你们送的太多了,我可空不出手来。” 沉稳可靠的明一越众而出,在一众同僚反应过来前抢先替他们陛下将那些红纸包抱到怀里:“我替陛下抱着,陛下只管拆就是。” 祝凌在他们期待的目光里了一个拆开———是一枚外圆内方的铜钱,看起来与市面上通的钱币没什么区别,只是正面上刻着[辟兵莫当],背面刻着[除凶去央]。 羌国的厌胜钱主要分攘灾与喜庆祈福两大类,这枚铜钱就属于前者。 “这个是我做的!”簇拥在祝凌身边的明光卫中有一个圆脸小姑娘因为动而脸涨得通红,“陛下第一个拆到我的了!” 她一个月前选了好大一把铜钱,用工具一点点磨平了原来铜钱上的字,然后又翻了许多书,这才选出了祝福语,在这枚看起来简陋的铜钱出现前,她已经刻坏了十来枚了,这个月任务的所有空闲时间都用在了这里。 铜钱虽简陋,却包含着一片真挚的心意,祝凌笑着对她道谢:“辛苦了,我很喜。” 小姑娘嘿嘿地笑着,获得了一众同僚羡慕的目光。 在羌国,无论是长辈对晚辈,小辈对长者,还是上司对下属,下臣对上官,又或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岁节这都会互赠厌胜钱。明光卫也是一样。 只是今年,明光卫制作的厌胜钱更美,以至于祝凌拆出来的有镂空的、有刻的、有浮雕的、有立体的———几乎像是一场小型的炫技。 有的明光卫在厌胜钱上刻了花草虫鱼,有的刻了龙凤麒麟,手艺格外好的,还刻了些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她每拆出一枚,簇拥在她周围的明光卫便会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仿佛祝凌不是在做拆厌胜钱这样的小事,而是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壮举。祝凌拆到了[福德长寿]、[千秋万岁],也拆到了[河清海晏]、[天下承平],全是美好的寓意和祝愿。 厌胜钱全部拆完后,祝凌又从明一手里将小山似的钱币拢在怀中,她笑眯眯道:“我也给你们准备了厌胜钱。” “不过———”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她狡猾地笑了笑,“我都藏在训练营地里了,你们得去自己找。在岁节宴结束前找到自己厌胜钱的人,我下午带他出去玩!” 光五捂住心口,做出夸张的痛苦表情:“大过节的,陛下好过分啊!” 明三眼里带笑,长长地一口气:“我猜我的厌胜钱很不好找。” 年纪小的光九已经试图撒娇卖萌,让祝凌偷偷题,明六则悄悄撤离人群,试图做明光位中找到厌胜钱的第一人。 他跑出一段距离后,其他明光卫才发现,大家纷纷笑骂着赶上去,背影像一只只急于归巢的鹰。 那些独一无二的祝福,正等着主人去发现。 祝凌踏出门,从墙的墙开始,各式各样的冰花在光下折出璀璨的光泽,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场斑斓梦境,这场梦境向外延伸着,有种蔚然的壮美,以人力所缔造的奇迹,终于被奇迹的主人所看见。 “真美啊……”祝凌轻声道。 在冬花费大量的时间去雕琢冰块,在旁人看来是浪费时间与力气的傻事,祝凌却从这样的傻事中,受到了炽热的真心。 她每努力一点,就对羌国更喜一分。 她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有的雕琢漫山遍野,生机的野花,有的刻高洁的君子兰,有的雕那尽态极妍的牡丹,正舒展透明的花瓣……这些冰花小的只有拳头大,大的却有半人之高,糙与美夹杂在一起,说不出的奇异和谐。 她听到有孩子带着爹娘在花海边笑闹,她看到有裹着厚袄的百姓驻足欣赏———这场由他们不约而同制作的祝贺,最后成了银阙共赏的美景。 …… 祝凌笑着穿过拥挤的人群,经过云升街时,却被赛霜雪的老掌柜叫住了,这个老者比小公主记忆里的模样苍老了很多,却仍旧慈祥温和,他的身边跟着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妪。 这两个老人见到祝凌第一反应便是从袖中掏出用红绳拴着的厌胜钱,不由分说地到了她手中。 老妪抓着祝凌的手,笑眯眯道:“平平安安,健康长寿哩!” 记忆于此间重叠,祝凌微微怔了一下,随后笑着收下了这两枚仍旧带着暖和体温的厌胜钱。 “去岁遇到你兄长,闲聊几句后倒是忘了给他。”老者笑得很是慈祥,他从袖中又取出两枚,“今年又遇到了,就拜托女郎将去年与今年的祝愿一并转送了。” 他们一家人模样生的好,老掌柜很难不留下深刻印象。而连续三年在岁节都有遇到,按羌国的说法,就是有缘。于是这两个老人家逮着祝凌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晚辈,好一番温柔的絮叨。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