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意见裴皇后这样郑重?, 脸上?的表情更加认真,垂首道:“娘娘但?说?无妨。” 裴皇后蹙眉看了她一阵,确认她并无不悦, 才放柔了声音,“去岁宴时, 陛下定了去扬州带御令收盐的人, 正是世?子,这事情你可?晓得?” 秦姝意点头, “知晓。” 裴皇后松了一口气,摩挲着少女纤薄的手掌,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恒国公前些子又送了信来, 就算雍州城中的百姓并无怨言,可?是守城的二十万守军也等不了了。没有粮草没有军饷的子,饶是恒国公铁血手段, 又怎么......镇得住呢?” 秦姝意心中一震, 西北的军情已经提前恶化了吗?可?是不应该啊。 诚如?姜太?尉从前在宴上?恭维高宗时说?的话, 今年淮扬两地的收成属实不错,怎么会供应不上?西北的军饷? 裴皇后声音一哽, 自知现?在有损一国之母的仪态, 可?是又耐不住心中的担忧, 拭去眼角的泪, 勉强扯出一抹笑。 “本知道, 如?今你和?裴二方成婚, 应该让他在府中多陪陪你才好,不应由着他去揽这桩差事。” 话音一顿, 女子的脸上?又闪过一丝嗔怪,径自说?道:“陛下当年说?的容易, 让裴二拿着圣旨、携一千轻骑,可?是扬州那群盐商又何尝是什么好对付的平头百姓?” “这群老狐狸同朝廷打了这么些年的道,只怕早就把胃口养大了;今年猎又出了弑君的刺客,御林军自然也要守在里、寸步不离。” “最后,还不是要靠小琛他自己!” 眼见裴皇后越说?越气,想必也是早对这麻烦事心生不,只恨不得下一秒就闹到?皇帝面前。 秦姝意忙对一边侍候的女官佩云姑姑,使了个眼。 佩云了然,悄无声息地带着留在殿中的女走了出去。 偌大的凤仪主殿,只剩了她们二人。 秦姝意跪在裴皇后面前,以手抵额道:“娘娘可?否听妾斗胆一言?” 她冷不丁跪下,引得榻上?的裴皇后吓了一跳,想要拉她起来,却碍着自己身上?的伤动弹不得,一顿尝试无法,只好道:“好孩子,你说?。” 秦姝意并未抬头,纤长?浓密的睫扫过抵着的手背,沉声道:“雍州是我朝最重?要的边城,多年来北狄一直虎视眈眈,只有西北的雍州守得住,大周才能安稳。” “如?今西北军情告急,恒国公亲笔上?奏,想必是千钧一发之际。恕妾直言,让世?子去已经是当下最合适的选择。” 少女抬起头,发上?的翡翠步摇微微晃出弧度。 “让世?子去,也是为恒国公好。诚如?娘娘所言,扬州的盐商俱是一群狡诈之辈,已经到?嘴的肥更不想吐出来。对付这种市井之辈,唯有世?子才降得住。” 她看着微微怔愣的皇后娘娘,又补充道:“自古以来,贩盐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若是让旁人去,难免生出同合污的心思,那对雍州、对京城都是一大损失。” “娘娘,作为帝王,陛下做的无可?指摘。”秦姝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又道:“若有错,也是因为他这个姑父做的不称职。” 高宗青年登基,至今几?十载,虽然他确实崇尚“术”,并以权衡来稳固自己的皇位,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是一个合格的皇帝,政绩清明。 秦姝意揣测过这位垂垂老矣的帝王的全?部意图,渐渐地发现?,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实则都是基于政权的稳定,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 当今这位圣上?,是一位残酷冰冷却清明的皇帝。 裴皇后缄口不语,眼底闪过一丝悲怆,无力地倚在身后的姜黄软枕上?。 良久,她轻叹道:“好孩子,你点醒了本啊。” “人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娘娘权当这不过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对弈,不必过虑。况且世?子八面玲珑、心思细腻,娘娘只管放心。”秦姝意笑着劝导。 半倚在榻上?的女子果然被她的俏皮话逗乐,心头的郁气散去不少,看着眼前柳枝一般的姑娘,她又叹道:“你是个好姑娘,如?今裴二娶了你,本是真的高兴。” “也算圆了本嫂嫂的遗愿。”她将秦姝意拉到?自己身边,抚了抚少女柔软的头发。 话音一转,她又说?:“太?子比他还要年长?两岁,不承想表弟竟是先成家?的那个人,等到?太?子和?明昭的婚事都定下来,本才算彻底安了心。” 秦姝意心中一动,又想起昨夜裴景琛同她提醒过的话。 青年笑着反问她,真的看不出太?子的心思么? “娘娘既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又是一国皇后,记挂殿下和?公主的归宿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知娘娘可?有看中的姊妹?” 裴皇后掩轻笑,“若说?起中意的姑娘,倒确实有一人选,便是同你素来好的卢家?大小姐。这位卢姑娘温顺娴静、姿聪慧,本很是喜她。” “罢了罢了,这都是子女的福源造化,本便不掺和?了,还是由着年轻人自己的心意好些。”不等秦姝意接话,她又恍若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秦姝意确实为凝姐姐高兴,毕竟她同时得到?了裴皇后和?太?子的青睐,这一世?如?无意外,她总能逃离周家?那个虎窝。 但?与欣喜同时涌上?心头的还有几?分疑惑,这一世?所有事情都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轨迹也与从前不同,难免让她产生事情不受掌握的失控。 前世?萧承瑾触怒龙颜,死之前也只是一个没有封地和?称号的皇子,短暂的一生始终孑然一身,更没有听说?过他对哪家?的姑娘另眼相待。 这一世?却差错成了正经的皇太?子,甚至颇为蛮横而强硬地同凝姐姐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入主东后,这位太?子殿下光风霁月的面容之下,便十分适时地了一分霸道。 她专心致志地想着这其中的关窍,梳理着两世?以来事情变化的节点,试图将这些琐碎的细节联系起来,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但?是还没等她想通这些事,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口顿住,停了一会发现?殿中恢复了安静,这才推门进来。 “母后!嫂嫂!” 来的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穿着一身绯红海棠苏垂绦裙,一头长?发挽成飞仙髻,斜赤金扁钗,细长?的颈间还戴着一副双福颈圈。 活泼的少女彷佛开在暮的一株牡丹,只是走进来喊了一声,便给这安静的殿带来了无限的生机。 这样鲜活的生命,是这深中的唯一一束光,实在是难得。 “母后万安,嫂嫂好!”明昭快步走进内殿,朝着二人大大方方地行礼问安,又站在秦姝意身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让表兄特?意去求父皇赐婚的嫂嫂。 虽然这并不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但?是秦姝意实则对这位小公主只有很模糊的印象,并未长?久接触过,如?今被她这样盯着,也有些局促。 谁知明昭看了她一会,直接上?来揽住了她的胳膊,夸赞道:“嫂嫂长?得真美,难怪我那个不着调的表兄费尽力气也要娶嫂嫂回府呢!” 秦姝意面上?微热,轻咳两声。 “这是我给嫂嫂准备的新婚贺礼。”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珐琅彩绘妆匣,递到?秦姝意面前,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还望嫂嫂莫要嫌弃。” 好像生怕秦姝意会拒绝,她不由分说?地把妆匣到?了面前的嫂嫂怀里,这才出一抹天真可?的笑。 秦姝意看了一眼被强硬到?怀里的妆匣,又看向一边笑得正开心的明昭,思绪一顿。 这明昭怎么也和?裴景琛一样,喜硬给别人东西?但?这朗活泼的子倒是从未变过。 她又不自觉地想起上?辈子远赴北狄和?亲的明昭,千娇百宠、金尊玉贵的小公主折柳赠别,三?叩首拜别自己的故乡,拜别这个生她养她、又亲手将她推出去的城。 心中一酸,她对着明昭浅浅笑道:“谢谢公主,我很喜。” 明昭看见面前的嫂嫂高高兴兴地收了她送的贺礼,还笑盈盈地对她道谢,心里彷佛乐开了花。 她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灿烂,不自主地离秦姝意更近,整个人都歪倒在这位新嫂嫂身上?。 她愈发喜秦姝意,也就愈发觉得表兄实在是走运。 颈间的双福项圈随着她的动作转了转,她直直地看着秦姝意,脆生生地说?:“嫂嫂这般好,也不知道我那个表兄是走了什么运,才能娶到?嫂嫂这样的妙人儿?!” 秦姝意被她夸得羞赧,忙道:“世?子也很好的。” “什么呀!”明昭从她身边坐起来,气鼓鼓地说?:“嫂嫂不知道,表兄子恶劣,素捉别人呢!小的时候他还总骗我!算什么好人?” 秦姝意看着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气得微鼓,情不自地上?手捏了捏,笑道:“世?子许是觉得公主情纯真,故而忍不住骗骗公主吧。” 明昭狐疑地看她一眼,又靠在秦姝意肩上?,反问道:“那嫂嫂也很可?,表兄他难道也坏心眼地骗过嫂嫂么?” 秦姝意被她这样不着调,但?听起来又颇有几?分道理的问题得哭笑不得,心里却在回忆着她和?裴景琛说?过的话,这才恍然反应过来。 他似乎从来没有骗过她,整个人从不掩饰。 意识到?身边的少女发愣,明昭坐直身子,抬起头颇为气愤地嗔怪道:“嫂嫂自己也知道,表兄他......” “萧珞!”青年的声音在外殿响起,不过转眼的功夫,人已经走到?了内殿。 裴景琛径直站到?秦姝意身边,人却对着一旁的明昭恻恻开口,“你又说?我坏话?还在你嫂嫂面前说??” 明昭脸上?升起一阵红,后退两步,靠着门框,冲着冷脸的裴世?子做了个鬼脸。 “哼,我同嫂嫂说?实话罢了!再说?了,表兄可?不就是蔫坏的黑心莲?只会心疼嫂嫂,在嫂嫂面前装的可?怜兮兮,略略略!”说?罢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开了。 裴皇后只无声地看着他们三?人之间的嬉闹,脸上?的笑意更浓,如?今看到?自己这个侄子对秦家?姑娘用情至深,她反而心中稍定。 秦姝意抱着那个彩绘妆匣,又听到?明昭方才说?了那么一通话,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更快,一时之间只觉得坐立不安。 幸而今入请安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裴景琛捕捉到?她的不自然,果断对裴皇后道:“姑母,侄儿?同姝意还有事说?,我们今不留在中了,这就回府。” 裴皇后看到?他眼中对秦姝意明晃晃的关切,只点头道:“本已经把你不就要去扬州的事情同世?子妃说?了,如?今离别在即,合该给你们夫留些叙话相处的子,走罢。” —— 是夜,随着离月中越来越近,天上?的明月也愈发明亮圆润,幽幽地照耀着这座巍峨的城,街上?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国公府亦是一片寂静,鸦雀无声,陷在黑沉的夜幕之中,只除了竹清阁,世?子和?世?子妃所在的新房中还燃着一盏灯。 秦姝意已经躺了很久,抱着软枕,横竖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盯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心中一片空茫,怔怔地发呆。 纠结了很久,她又听到?青年的一声轻叹,顷刻之间终于下定主意,低声问道:“世?子什么时候走?” 裴景琛亦是轻声回答,“两后。” “这么急么?”秦姝意蹙了蹙眉,翻了个身,不知是在看着远处的云纹屏风,还是在透过屏风看着外间贵妃榻上?本瞧不真切的青年。 “嗯。”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回答。 “世?子,”秦姝意的一弯细眉拧得更紧,语调十分不自然,但?还是说?出了思虑已久的话,“此行凶险,万事当心。” 裴景琛隐在暗处的脸却升起一丝欣喜,眉梢微挑,他只觉得今因着要分离的郁气,也都被她的两句话轻巧化解,竭力控制着郁气中的动。 “夫人是在关心我吗?” 秦姝意没有纠结,点头答道:“是。” 虽然更准确说?来,她其实是在担心他;但?这人一向较真,脾气又乖戾,再加上?他们如?今成了亲,已然是夫一体?,说?成关心倒也无伤大雅。 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说?话,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窗外响起一阵夜风吹过草木的簌簌声响,许是今开窗通风的侍女没注意,屋里的雕花木窗不经意间开了一条细小的。 “阿嚏。”榻上?的少女嗓音微哑。 裴景琛倏尔睁眼,急忙站起身,赤脚走到?内间,果然见木窗没关严,自是上?前抵严实了才转头看向沐浴在银白的月光下,仍旧睡着的秦姝意。 少女的睡相十分乖巧,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披散在上?,手里还抱着一只大红的绸缎枕,纤长?的睫宛如?一把小扇,轻轻地眨了眨。 裴景琛情不自地蹲下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试图摸一摸她那头绸缎般的长?发。 看着就很软,他想。 每离这姑娘近一点,他的鼻尖都会闻到?一阵幽而淡的兰香。 许是这几?在屋里呆的久了,今天这股兰香里,还夹杂着竹清阁里惯用的沉水香。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