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云峥这里从没占过上风也罢,傅海山没想到余鹤同样牙尖嘴利,表面上客客气气,说得话却跟软钉子似的,乍一听是好话,仔细琢磨倒像是讽他儿子没出息。 现下傅云峥一锤定音,旁人便不敢多说,今傅云峥脾气已然算好的,说到底还是看在他姐生宴的份上,要在平时,说到‘留后’时便撂下筷子走人了。 饭吃到一半,便进入冗长无聊的敬酒环节。 有远亲带着刚刚大学毕业的小辈到傅云峥面前,请傅云峥在公司里给安排个职位,小辈恭敬地称傅云峥‘小叔’。 傅云峥稳重矜贵地点下头,一家子的欣喜言表,围着傅云峥说了不少好话,还夸余鹤是仪表堂堂。 晚宴时间越久,余鹤越能瞧出傅云峥的不耐烦,面容如霜似雪,笑意不及眼底,盛气凌人,引人生畏,素里和他说话凑趣腻的傅云峥就像是另一个人。 傅云峥的权势与地位凌驾于众人之上,是傅家说一不二的掌权人,人们畏惧他、忌惮他,既想从他身上捞到好处,又偏要装作关心敬重的模样。 每一个人的情都那样真实而虚伪,演技卓尔又拙劣。 余鹤清楚,他若不是坐在傅云峥身边,这些名利场上的高贵人遇见他是连话都不屑和他讲的;傅云峥也同样清楚,若不是他牢牢稳坐掌权人的位置,以实权参与控制每一个公司的重大决策,这些亲戚也断然不会是这个态度。 傅云峥父亲刚去世时,他曾见过这些人的嘴脸,他母家是海外华侨,生意不在国内,一时帮不上什么忙,父亲一死这些人就变了态度,十分彩。 还有他刚刚出车祸的时候。 念及此处,傅云峥眼神愈发寒冷。 * 待到庄园内重新恢复往静谧,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傅茹兰一家离开后,傅云峥脸上的倦意不再掩藏,撑着头半靠在轮椅上待章杉:“除夕叫他们去老宅办吧。” 章杉应道:“傅先生早点休息。” 终于回到二楼卧室,余鹤正要将傅云峥抱进浴缸,傅云峥却忽然攥了一下余鹤前襟:“小鹤,我想用卫生间。” 这一晚上,傅云峥始终没有去卫生间,也没怎么喝水,旁人敬他酒,他大多是端起酒杯意思一下,就连傅茹兰和他碰杯,傅云峥也不过是象征地微抿,酒沾而过,并不畅饮。 余鹤侧头亲了傅云峥耳廓一下,架着傅云峥扶他坐好:“那我出去等你。” 闻言,傅云峥手指蓦地蜷缩起来,突兀询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余鹤转过身,脸上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诧异:“知道什么?” 傅云峥直视着余鹤的眼睛,很平静地说:“知道椎损伤会对膀胱功能造成影响。你把毯子盖在我腿上,听到我要用卫生间还主动出去......这很不寻常。” 余鹤心口一紧。 傅云峥太聪明了,擅长从细枝末节中推测出结果,他不想骗傅云峥,便点头承认,返身回到傅云峥身边:“额,没关系的,都得酝酿一会儿。” 傅云峥皱起眉,紧紧盯着余鹤脸上的神情,似乎在判断余鹤对此的看法。 余鹤眉目和煦,他喝了酒,眼神明亮中又透出一点不大聪明的呆萌,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并没有理解‘膀胱功能造成影响’的具体意思,就好像只是全世界的男人都需要酝酿那样。 此酝酿非彼酝酿。 半晌,傅云峥缓缓开口,语气有种说不出的颓然:“不一样的,这是神经障碍,情绪紧张的时候会不出来。” 余鹤握住傅云峥的手,安抚地笑了笑:“都是这样的,我紧张的时候也不出来,我一般给自己吹口哨。”余鹤吹了一声口哨,依旧没把那难以言说的病症当一回事,很自然地跟傅云峥说:“以后我也帮你吹。” 傅云峥:“......” 沐浴后,余鹤和傅云峥并肩躺在上。 余鹤睡觉习惯不穿衣服,傅云峥却穿着整齐的睡衣,余鹤温热的脸颊贴在傅云峥胳膊上,有点犹豫:“傅先生......” 傅云峥在黑暗中张开眼:“怎么?” 余鹤终于问出口:“你的病很严重吗?” 傅云峥略微一顿,那段过往称得上难以启齿,是傅云峥最不想面对回忆的一段认识经历,可讲给余鹤听居然又比想象中简单许多。 “已经好很多了,刚醒来更严重,需要一级护理,那时还不习惯用轮椅,上有外伤,只能躺在上。”傅云峥语气没什么起伏,仅仅低了声音告诉余鹤:“那时椎神经功能完全丧失,小便失,了好久的管,现在好了,是我心里上过不去,总担心会......所以才总在腿上盖毯子。” 余鹤握紧傅云峥的手:“疼吗?” 余鹤没有言明,但他们都知道余鹤问的是什么。 傅云峥想了一下,很认真地回答:“看大夫,有的护士手稳,下管就不疼,有的就.....还疼的。” 余鹤轻咳一声:“是男护士还是女护士啊。” 傅云峥轻笑起来:“你希望是男护士还是女护士?” “男的女的都一样。”余鹤忽然又变得很成,他揽着傅云峥的肩:“希望你以后不要遭这些罪了。” 傅云峥垂下眼:“嗯,病重时躺在病上,就像一团没有尊严的,任人宰割,你会清醒着听他们要如何处理你。割开你的气管帮助你呼,从你的鼻子里下一鼻饲管帮助你进食,所有的生命体征都是依靠这那些管子,没有人在乎你想不想活下去,但你必须活下去。” 余鹤腔都是酸涩的微痛,傅云峥是那样要强的一个人,在遭遇这一切时心灵上的折磨肯定远胜身体上的痛苦,什么安的话在这份苦难面前都那样不值一提。 余鹤将额头轻轻抵在傅云峥肩上:“你下次手术,我会陪着你。” 傅云峥转过头,婉拒道:“我生病时脾气会很差,下次手术......可能要很久以后了,我在南大洋有个海岛,到时候你先去那边玩,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狈的样子。” 余鹤问:“很久是多久?” “要看恢复,得两三年吧。”傅云峥回答。 两三年? 余鹤轻而易举地就探听出了傅云峥的意思,原来在傅云峥的计划中,连三年后他做手术时安排余鹤去哪里旅游都想好了。 余鹤一下子开心起来,他的开心藏不住,一把圈住傅云峥:“你是说,三年以后我们还在一起?” 余鹤的直白令人难以招架,傅云峥撑着侧过身,生硬地回避了具体回答:“看你。” 余鹤就着这个动作把傅云峥揽进怀里,手轻轻搭在傅云峥的小腹上:“以后哪里不舒服一定告诉我。” 傅云峥的耳有点热,他轻声说:“不用你陪,生病的时候......人很不好看,也很狈,我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的我。” 余鹤说:“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比一个人好过,难道你又觉得我伺候的不好了?” 余鹤伺候人的技术实在一言难尽。 即便如此,傅云峥仍予以勉励,拿着放大镜找优点:“好,你口哨吹的就很好,特别的......催。” 余鹤低笑起来,搂紧傅云峥的,二人呼错,相拥而眠。 第31章 傅茹兰生宴结束后没几天, 余鹤又接到了余清砚的电话。 午休时手机开了静音,手机屏幕亮起又暗灭两次,余鹤才发现手机有来电, 他手指一划,接起电话。 “干嘛?”余鹤问。 余清砚脾气很好:“余鹤,你怎么不接电话?” 余鹤笑了:“我又不是你老公, 为什么要接你电话?” 余清砚深一口气:“微信你也不回。” 余鹤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他们上次见面开始,余清砚很热衷于和余鹤联系,隔三差五给余鹤发微信,比朋友圈里培训学校卖课老师还过分, 经常转发一些警如【定了,一月,这些考试即将报名】、【三个月,手把手带你考下 xx 资格证】、【初中可报!2584个岗位等你来】之类考证招聘的信息。 可以看出余清砚对余鹤现在的职业非常不意了。 但这些消息谁回?余鹤每次看到都忍不住翻白眼,后来就把余清砚设置成消息免打扰了。 余清砚可能是有什么救世之心,打定主意要帮助余鹤自力更生, 离现状。 余鹤完全不能理解,也不知道余清砚哪筋搭错了, 还是最近又读了什么有关救风尘的名著。 他不胜其扰,对电话那头的余清砚表达自己的坚定立场:“不考证、不招聘, 我就愿意躺着挣钱, 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余清砚:“这些事我也想和你谈, 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爸爸生病了, 你知道吗?” 余世泉生病的事情,余鹤隐约知道一点。 被赶出余家前, 余世泉带他做了个体检,说是这病症可能会遗传, 带他去筛查会不会发病。就是这个检查结果出现异常,显示余世泉和余鹤的基因序列不匹配,这才发现余鹤并非余世泉的亲生儿子。 余鹤将这件事大概讲了一下,最后说:“应该严重的吧,小病小灾他也不能去医院,那个筛查你做了吗?” 余清砚的声音有点低落:“是肾衰竭,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我想当面和你说。” 余鹤啊了一声,往后一仰倒在上:“又见面啊,我和你又不是谈恋,哪儿那么多面要见。我晕车,不出门。” 余清砚温声细语、循循善:“余鹤,下学期开学,我选了中医食疗课做选修,从中医药学院学些营养知识帮爸爸调养身体。妈妈说你在医学上很有天赋,你要跟我一起去上课吗?” 余鹤握着手机的手指蓦地一紧。 在余世泉眼中,余鹤一无是处,而张婉也从没当面夸过他有什么天赋——除了长得好看。 余清砚脾气好、格好、成绩好,完全符合这对夫对优秀儿子的想象...... 可张婉居然对余清砚说自已医学上有天赋?再说他有什么天赋啊,不过是会扎输针罢了。 张婉讲话一如既往的夸张。 余鹤侧过身,状若无意地问:“她让你来找我的吗?” 余清砚应声道:“是,她很担心你,傅总毕竟......见面谈吧,你如果不想来奉城,我可以去云苏找你。” 上次见余清砚,窗外的树枝才刚开始落叶,那天一片银杏叶落在了傅云峥身上,余清砚在枫树下看到了自已和傅云峥接吻。 现在树叶都落尽了,光秃秃的树干笔直地指着天,像在朝天发问,真不知道它有什么不意的。 余鹤没拒绝,说:“好吧,那你来找我。” 余清砚就读的奉城大学并非专门的医学院校,但中医药学院享誉全国,盖因中医界泰斗沈涵每学期都会来讲公开课,在奉城大学读书的学生有机会成为沈涵的外门弟子。 沈涵又名沈三针,在中医界是活化石一般的人物,是某位领导人的专属御医,轻易不接外诊,传说一手针灸能和阎王抢人,只要没断气,他都能给扎回来续命。 他是中医学院针灸推拿学的客座教授,直播平台的孟大师就是沈三针的外门弟子,余清砚选修的中医食疗课虽然与针灸推拿学无关,但上课地点却在中医学院。 挂断电话后,余清砚又给余鹤发微信劝说: 【余鹤,你就跟我一起去中医学院转转,万一有机会碰见沈三针呢?我想请沈老给爸爸看病。】 这大孝子。 余鹤把手机扔到一边。 看来余清砚和余世泉张婉他们相处的很融洽,可自己的亲生父母......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