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库里南是专门改造过的,傅云峥的轮椅可以直上直下,只是因坐着轮椅,余鹤没办法躺在傅云峥腿上。 余鹤靠在傅云峥肩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想哭。 这很正常,人喝醉酒都会有点,但他还没醉到神志不清,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余鹤闭上眼,他听到傅云峥待司机联系家庭医生到庄园等着。 “我没醉。”余鹤坚持说:“不用医生。” 傅云峥应了一声:“好,不用医生。” 余鹤对自己的清醒程度有执念,过了好一会儿,又告诉傅云峥一遍:“傅先生,我真的没醉,我只是......有点难受。” 他觉到傅云峥的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和脸颊,余鹤知道傅云峥是在摸自己发没发烧,这种触碰完全在社礼仪的范围内,是不带有任何私情的接触。 余鹤又想哭了。 他发现傅云峥很少对他做亲密的动作,拥抱亲吻总是他主动的,傅云峥......从没主动吻过他。 只有一次,傅云峥捏着他的下巴,微微俯身,嘴却最终落在傅云峥掐着自己的手上,而没有落在他脸上。 现在,傅云峥的手指又按在余鹤脖颈动脉上,检查余鹤的心率。 余鹤的心跳很快,不用傅云峥查看他自己也知道,他闭着眼,受着傅云峥手指上温凉体温,喉结上下滚动。 过了片刻,傅云峥说:“心率过快,几乎一秒两下,你哪里难受?” 哪儿难受? 还不是因为你不喜我难受,可这话怎么说呢? 余鹤混混沌沌的脑子放空,继而灵光一闪。 他可以说心里难受,然后傅云峥会问他为什么难受,他就凄凄楚楚地说:因为你不喜我。 以傅云峥的情商,肯定不会直接说‘对,就是不喜。’他可能会顺势说‘我喜你’,但更可能是顺势反问‘我哪儿不喜你了?’ 如果傅云峥直接说喜,目的达到;如果傅云峥反问,余鹤就说‘那为什么你不亲我。’ 多少能解决一个问题。 余鹤勾起角,我可真是个天才。 余鹤按计划行事:“心里难受。” 傅云峥:“......” “老张,去急诊。”傅云峥的手按了下西装口袋,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带过手机了,他继续对司机说:“联系警队,调整通信号灯,车上有病人。” 余鹤一把抓住傅云峥的手:“不是那个难受,我......” “哪个难受都不行。”傅云峥声音低沉,第一次如此强硬地违背余鹤的愿,很强势地说:“必须去医院,没得商量。” 七分钟后,余鹤躺在平车上,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推着他跑进急诊,风驰电掣。 事情完全出乎余鹤预料,傅云峥不按常理出牌,余鹤不知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 晚上的急诊人居然超出余鹤想象的多,无法广为人知的生死离别时时刻刻在上演,急诊门口走廊两侧的座椅坐了人。 更多人形匆匆,小跑着缴费取药,或者站在急诊门口,脸茫然等候结果。 护士喊道:“让让!这儿有病人!” 走廊的人群如摩西分海般散开,在轮子滚过地面的隆隆声中,平车从人群中穿过。 医院的灯光很凉,是一种照的人通体生寒的惨白,盐粒一样洒在人心头。 余鹤清楚地看到了这些人的脸,再没有比凌晨的急诊更容易参悟生死的地方,十九岁的余鹤离死亡很远。 可这一刻差错,他隐约触碰到了什么。 在这个瞬间,余鹤忽然觉得自己的恨是那样不值一提,与生与死比起来,这一点情愁算得了什么。 这种顿悟持续到傅云峥出现在余鹤面前。 再见到傅云峥的那刻,正伏在病边抱着桶呕吐的余鹤一个鲤鱼打弹起来:“我不洗胃!” 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傅云峥身上。 傅云峥:“......” 医生呵斥道:“都吐成这样还不洗胃?” 余鹤被训的委委屈屈:“也不是因为喝酒吐的,我是晕车。” 傅云峥转动轮椅靠近余鹤:“以后别喝酒了。” “真和喝酒没关系,来的路上司机开的太快了。”余鹤凑到傅云峥耳边,小声说:“不洗胃,也不验血。” 傅云峥问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回答:“心率103,血氧93,血130、70,别的检查还没做。” 进医院容易出医院难,哪怕是傅云峥到了医院也只能听从医生的安排,在余鹤的强烈抗争下没有洗胃,但血肯定是要验。 余鹤被捂着眼睛了四五管血,他颤抖着睫想,这就是装病装可怜的报应吗? 好在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余鹤拒绝了留院观察,眼巴巴地瞅着傅云峥脸都写着想回家。 傅云峥无可奈何:“先回家吧。” 从医院折腾一圈,回家路上,余鹤的酒意缓缓涌上头,全身上下有种深深的疲倦。 他没打采地靠在车窗上,车一颠簸他的头就在车窗上磕一下,反复磕了好几次也不换姿势,不知道疼似的。 路灯明灭,光影在余鹤脸上形成种规律的变化,车辆开进庄园,车辆停在别墅门口,余鹤没有下车。 傅云峥让司机老张先回去,老张将车钥匙递给傅云峥。 车门关起来,车厢内只剩余鹤和傅云峥两个人。 余鹤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特别累,异常疲惫,像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中行走,没有来处,没有归途。 人的不快乐大多是源于望得不到足,然而无解的是,他余鹤知道自己不快点的原因,还是克制不住对傅云峥产生情,产生占有。 可是谁能占有傅云峥呢? 余鹤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动。 他们在车里坐了几分钟,熄火后,车里没有开空调,温度慢慢下降,晚夜的寒风顺着车底漫延上来。 良久的寂静后,傅云峥率先开口:“小鹤,你想要什么?” 余鹤阖上眼。 傅云峥仿佛能够察余鹤所有的情绪,在从急诊排除了余鹤低落的生理原因后,傅云峥略过譬如‘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在赌气’这些繁琐冗杂的问题。 一针见血、正中靶心,只问余鹤想要什么。 傅云峥非常清楚,余鹤不开心原因归到底是望没得到足,所以言语拉扯在他看来没有意义。 余鹤要,他能给,问题解决。 余鹤要,他给不了,那说再多的话也是白费功夫。 这就是傅云峥。 余鹤有点悲哀地想:自己到底要多久才能像傅云峥一样做事目的明确,能够绕过弯路,直达终点。 余鹤侧头看向傅云峥,轻声问:“我要了,你就给吗?” 黑暗中,余鹤看不清傅云峥的神情,车厢内安静下来,傅云峥沉默少倾,似乎在思索。 片刻后,傅云峥回答:“只要我有。” 余鹤的呼一下放的很轻,不自觉地攥紧身下座椅上的垫,接着酒气壮胆:“我要你喜我。” 傅云峥像是松了一口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小鹤,我怎么不喜你了?” 花园内的光影影绰绰,车厢内很暗,这种暗恰到好处。 能够看到对方的轮廓但看不清对方表情,在这种隐秘的环境下,人很容易生出平时没有的勇气。 余鹤咽了下口水掩盖紧张:“你从来没说过喜我。” 向来一针见血、直截了当的傅云峥居然绕起了弯子,明知余鹤只是想听一句喜,此时却顾左右而言他:“余鹤,你想好了吗?我们之间......也许没你想的那么合适。” 余鹤口而出:“但也一定没你想的那么不合适。” 余鹤简直要急死了,他锐地察觉到这是傅云峥最为动摇的一次,对待其他事情,傅云峥都是狐狸,偏偏对待情,傅云峥就跟只蜗牛似的,不仅慢,好不容易探出触角,轻轻一碰就全缩回壳里。 傅云峥低声问:“外界的非议呢?” “傅云峥!”余鹤扬声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在乎你。” 糟了。 傅云峥闭上眼,明明喝醉的是余鹤,这酒却像灌进了他的心里。 他的思绪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模糊,也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晰,理智和情如同两条平行线,各自为政,一边是康庄大道,一边是万丈深渊。 可傅云峥还是想朝这个深渊走过去。 哪怕最后情被现实与岁月的消磨,是风散星落,相看两厌。 他清楚不可以、不合适、不长久,也知道短暂的荷尔蒙爆发后将是无尽的烦恼,知道情甜醉人的风花雪月过后往往是争吵怨恨。 人们常说坠入河,说情令人身不由己,情不自,而此时此刻,傅云峥知道他能守住界限,他能够克制自己的情,也能够抛弃自己的望。 他甚至有办法解决余鹤的情难自,意情。 只要余鹤离开自己,快则一两个星期,慢也不过两三个月,余鹤的新鲜劲就会淡去。 傅云峥指尖微微一动,和余鹤彻底分开的念头在心头转瞬即逝,明明斩断念想方法很简单,可他不愿意这么做。 他没法这么做。 余鹤不想离开他,他更不想离开余鹤。 然而倘若往情这边迈出一步,从此便再难全身而退。 情是一柄峨眉刺,悬在两个人中间,只要跨过界限就会受伤,无论是谁,都只能在情的洪中随波而行。 傅云峥站在悬崖边,清醒地跳进了这条以‘’命名的河。 “我喜你。”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