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顺然听得心酸,看到她身上的伤,每一道都是他的亏欠。 青灵想到什么,觉得古怪:“太后命我暗中对付陛下,可对惠庄皇后竟还有几分仁义么?年末是惠庄皇后的忌,太后特命我出去探望当年惠庄皇后的母,就是住在玉佛寺山脚下的芳瑞姑姑。” 汪顺然了个汤婆子给她捂着,“这人我知道,惠庄皇后薨逝时,芳瑞姑姑主心切,险些跟着去了,太后那时候还是贵妃,便指了她去东伺候太子殿下,谁知她伤心过度,人也变得疯疯癫癫,贵妃没法子,才让她出安养。这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在玉佛寺下整求神拜佛,倒也过得安稳。只是……” 两人相视一眼,皆想到一处去了。 太后对外宽厚仁慈,表面功夫做得比谁都齐全,外人面前视傅臻若亲子,一举一动都以崔氏的脸面为重,对外不容许自己有丝毫行踏踏错之举。 可即便再注重表面文章,也不至于对自己族姐的一个母如此善待,且此等小事,竟也出动青灵亲自前去,其中猫腻不得而知。 汪顺然叹了叹道:“这差事办起来容易,只是玉佛寺一个来回也有好几路程,你千万记得路上当心些,年底怕是要下雪——” 青灵转过头啐道:“知道了!义父天下头一等的啰嗦!” 汪顺然垂眸笑了笑,没再说她。 - 傅臻醒来时已是次午后,与其说清醒过来,不如说是热醒的。 身边没瞧见人,大手一捞,竟摸到了三五个热腾腾的汤婆子,傅臻面一沉:“来人!” 汪顺然哈从殿外进来,还未及施礼,便听他道:“她人呢!” 汪顺然赶忙回道:“姜美人今不知为何上了医书,奴才便给她寻了几本医经及孤本,美人正在偏殿找太医讨教呢。” 傅臻轻嗤:“她连字都认不全,看什么医书?” 汪顺然躬身道:“今太医院来的是宋怀良宋太医,人虽年轻,却也是学识广博,医术不在太医院那些老人之下。美人若是想学,得他指点一二,定能有所助益。” 傅臻眸光微微一沉,角却笑意不减:“宋怀良?” 汪顺然寒一竖,总觉得陛下今哪里不对劲,这眼神…… 怕是下一刻就能提刀杀人了。 第38章 .晋江正版独发眼眶红得厉害 阮阮一直记不好,大概也不是读书的料。 前些子因对前路有所希冀,又苦于中单调,所以寻汪顺然要了笔墨和算盘,想着来出无人可以托赖,又有铺子需要打理,她一个人总得会些东西,技多不身,这都是她的底气。 可昨过后,她思来想去,一定要为将军做些什么,然而中的下人职责分得太过细致,连梳头盥洗都有专人打理,而她身无长物,西北刺史府上的丫鬟,比里头的太监伺候起人来还要糙。细的活儿做起来,她是远远及不上的。 看到御药房的人忙进忙出,她心里才动了学医的心思。 诚然,这时候才开始的确晚了,可阮阮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早学一,便能够早一为他分忧,即便不若真正的大夫那般通医理,可懂些皮也好,面对他身体诸多疼痛之时,不至于麻木不仁,再者像遇到昨的情况,至少替他包扎伤口这样的小事做起来也能得心应手。 然而阮阮并不知道从零开始地接触一项新的技能,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她基本属于看到后面忘记前面的那种人,有时往前翻两页,看到自己的笔迹,甚至生出一种陌生的觉:这一页我当真看过了?她明明没有半点印象。 她是真的很努力在学,手边放着一本《说文解字》,遇上不认识的字还需要翻查,遇上要点心中默念十遍,转头却又忘得一干二净。 原以为她竭尽全力,哪怕只能令他减痛半分,也是值得的。 可真正拿到书的时候,她又深无助和挫败,好像穷尽一切都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到后面,只能一边哭一边看。 今恰逢宋怀良当值,阮阮见他恭敬有礼,不似郁从宽那等口仁义实则心狠手辣的太医,更不似横眉竖眼的老学究,便抹干净眼泪,大着胆子请他赐教。 宋怀良学识广博,在太医院数次月试考校之中皆拔得头筹,年纪轻轻便升了御医,也因此有几分好为人师。 不过他为人也算坦,即便是太医院的后生吏目向其请教,宋怀良也毫无保留。 是以阮阮向他求教时,为得贵人赏识,宋怀良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他会据基础不同,斟酌不同的用词,像姜美人这样生手,此前对于医术一窍不通,宋怀良便尽量使用她能够听懂的词汇,不至于晦涩,但也绝不敷衍,甚至还送上了自己亲笔注记的《黄帝内经》与《神农百草经》。 阮阮经他指点,虽还是云里雾里,可已经是眼可见的信心大增,至少能觉出此中乐趣。 惊喜之余,阮阮忍不住问他:“宋太医,这么多的医书,你全都看过了吗?” 宋怀良赶忙颔首道:“这个自然,书不则理不明,微臣身担行医救人之责,先贤留下的医书皆要烂于心。” 而他习惯自谦,继而又解释道:“只是医理相关卷帙浩繁,总有微臣未及之地,微臣尚年轻,阅历又浅,还需修习,不可懈怠。” 阮阮听完,手指比划了大约半寸的厚度,艰难地问:“那像这样一本医经,宋大人需要记诵多久,才能烂于心呢?” 宋怀良佯装惭愧,拱手谦和道:“臣天资愚钝,不及旁人有过目不忘之功,一章一节往往需要通读两遍才能记诵,而像美人说的这样一本医经,也需要三两功夫才能练掌握。” 阮阮:“……” 原来旁人读两遍就能背诵已属“愚钝”,她读十遍却顷刻忘光又叫什么呢? 难怪陛下常常骂她小笨蛋。 阮阮深受打击,方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再次被伤得不堪一击。 阮阮一整都沉书本,以至于连傅臻步入殿中都未能及时发现。 “在看什么?” 头顶倏忽一道冰冷的声音,吓得阮阮浑身一震。 抬头一瞧,傅臻一身玄为底绣金龙的宽袖常服,显出高大卓荦、雍容闲雅的身姿,而他鬓若刀裁,眸似黑曜,惊,五官轮廓亦无一不光采照人,让人只觉珠玉琳琅、江山胜景在他面前也都黯然失。 阮阮怔怔地看着他,秋水般的眼眸里溢出淡淡的光芒。 从前觉得他模样甚是好看,可在他清醒之时谁又敢多瞧一眼? 今却觉“好看”一词来形容将军,都实在是远远不够。 阮阮只恨自己心余力绌,穷尽肚子墨水也描绘不出将军万分之一的风采。 最后是傅臻被她瞧得颇不耐烦,伸出手在她眉心轻轻一敲,阮阮这才回过神来,却又因他指尖轻触,两颊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 她赶忙调转视线,垂下头闷声道:“陛下,我在看医书,可我实在是太笨了。” 她才被自己的蠢笨气哭过,眼眶红得厉害,声音里也带着轻微的鼻音。 傅臻心里无端而起的那股子火气,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冲散了,他平静下来,看到她一笔一划地做笔记,角不弯起。 是为了他么? 阮阮常有不懂的地方,对着宋怀良的注解,竟大有峰回路转之,她不愿意在傅臻面前苦着脸,便向他笑道:“幸好宋太医毫不吝啬,送了我两本他亲手注解的医书,我看了一整下来,也觉得受益良多。” 傅臻信手从她手上过那本医经,眉心蹙起:“难看。” 阮阮一怔:“难……难看?陛下觉得哪里难看?” 傅臻角勾起个讥嘲的弧度:“字,太难看,且废话连篇。” 阮阮虽然读书不多,可在姜璇身边的时候,耳濡目染也有样学样,临摹的都是古时大家的作品,好赖她还是能看出一二的,宋怀良的批注虽谈不上行云水,但绝对娟秀工整,笔笔清晰,令人赏心悦目。 傅臻随手指着几处批注给她看,“这里,一句话便能够概括却要连篇累牍地标记。这里,还有这里,言之无物,句读都能标错!还有这两处,编修之人已经写得足够详实,他却还不能举一反三……” 阮阮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见他仍是不停指摘,赶忙抱回自己的书,道:“我知道陛下聪明绝顶,可我笨嘛,举一反一都做不到。宋太医的书已经能够帮我看懂很多,旁的深奥的我暂且也学不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呀,不过我定会好好努力。” 见他面不虞,显然不信自己说的,阮阮便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挤出个笑道:“宋太医其实很厉害的,年纪轻轻便能有此成就,而且这样厚厚的一本,他只需要两就能记于心了,我就做不到。” 傅臻眸光一暗:“这点东西还要读两?如此愚钝之人是怎么进太医院的。” 阮阮顿时不敢说话了,小手将那书页攥得紧紧的。 傅臻见她如此宝贝,莫名肝火大动,可面上还是忍着,“行啊,宋怀良还在御药房是吧,朕正好有事请教他。” 正在捣药的宋怀良莫名背脊一凉,听闻皇帝突然传唤,更是大为惶恐。 他虽为御医,可在太医院只能算晚辈,在太医院做事,资历往往高于医术,所以往为皇帝诊脉还轮不到他来,若非今值守的御医告假,他也难有此机会到玉照伺候。 晋帝暴戾的声名他早有耳闻,便是太医院这些老人,回回面圣都战战兢兢,唯恐祸及己身。是以虽非头一回面圣,宋怀良心内也十分紧张。 一进偏殿,见皇帝与美人坐于合榻之上,赶忙叩头行礼,恭谨得挑不出一丝病。 阮阮因得他指点津,不敢受这样大的礼,也赶忙起身回了一礼。 傅臻淡淡扫她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对宋怀良道:“朕这几来,肩下的箭伤反复发作,彻夜难眠,宋太医瞧瞧可有办法?” 一说箭伤,阮阮赶忙紧张地朝他看。 宋怀良也谨身上前替傅臻诊脉,又揭开他衣襟,这才发现右肩之下伤处再度恶化,由从前的淡青逐渐偏向深紫,简直触目惊心。 宋怀良心中一时大骇,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傅臻所中之毒,宋怀良也早有耳闻,先前太医院集中讨论过,却也没个结果,最后只能搬出美人血这等神乎其神之物来应付,他自己都是不信的。 今玉照只有他一名御医,猝不及防被召唤过来,宋怀良也毫无准备,况且这毒放眼整个大晋都无人能解,说得难听点,就是华佗在世,恐也救不回来,只能靠针灸和放血,一天天地空耗。 而当宋怀良提出针灸抑制毒时,傅臻却冷哂一声:“朕听闻宋太医年少有为,还以为宋太医能有不一样的见解。针灸就算了,朕针灸,不过苟延残罢了。” 听闻头顶一声淡笑,宋怀良简直羞愧难当,赶忙跪地请罪:“求陛下给微臣一些时,臣定当竭尽所能,苦研解毒之法,为陛下分忧。” 傅臻闲适地呷了口茶,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宋怀良本以为就此能够退下,却又听傅臻道:“对了,昨朕与詹老将军议事,他的哮症一直不见好,朕怜惜老臣,不忍他受罪多年,不知宋太医有何高见?” 宋怀良擦了擦额间冷汗,再次惶然跪地:“哮症可用橘红、川贝熬制汤药,以此理气散结,虽能缓解一二,却实难治。” 傅臻轻飘飘地看他一眼:“人间百病尚不能解,宋太医任重道远,往后还需砥志钻研,不能拘泥书本,更不可浅尝辄止,不思进。” 宋怀良早已冷汗涔涔,匆忙应声:“微臣谢陛下教诲。” 待人走后,傅臻心情大好,这才慢悠悠地侧身去瞧小姑娘。 谁料这小丫头咬着,紧紧盯着他前伤口的位置,眼眶红得厉害。 第39章 .晋江正版独发这是在哄她么? 事实上阮阮并不在意这位宋太医医术如何,她脑子都是傅臻前的毒伤,还有他方才那一句“反复发作,彻夜难眠”,几乎令她心神恍惚。 她就知道,将军面上这些云淡风轻不过是给旁人看的,实则苦受煎熬,度如年。 思及此,她心里便沉沉钝痛起来。 再一抬眸,已经泪盈于睫。 傅臻放下手中的茶盏,按了按眉心,故意说道:“怎么,觉得朕治下过于严苛,素喜刁难下属,这是为宋太医鸣不平呢?” 阮阮摇摇头,只觉得心里越发难受,“没有。”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