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冀曦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片血红的颜。 那是死亡的颜。 死人的眼睛和活人不一样,更像是某种冰冷的无机质,只会静静的反着天光。那种死不瞑目的场景萧冀曦是第一次看到,他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明明是十分紧急的时刻,他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的站在那里,身边的喧嚣一瞬间已经离他很远了,此刻他能看见的就只有那双凝固了诧异的眼睛。 是没想到死亡会来的那么快。可是在战争里每个人的死亡都会突如其来,死神的影在战场上是无限蔓延着的,死亡在此刻一视同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就会飞出一颗子弹结束一条生命,不论他家中是否还有一个忧心忡忡的母亲,还是有一个怀着绮梦的姑娘。 兰浩淼很镇定的弯下把士兵的眼睛合上了。他从士兵身上拽下名牌放进了自己衣裳里,手很稳,声音也一样。 “他是来通知我们的,所以这个责任在我们身上。”兰浩淼对萧冀曦说着,用力把他拖开。“如果你不赶紧走死在了这,他就是白死了。” 萧冀曦很艰难的被拖开几步,然后终于回过神来。 两个人跑回候车室的时候,看见铃木薰不知从哪摸了一木在手里。这一幕应该是很好笑的,但萧冀曦没能笑出来。 “走吧,北站失守了。”兰浩淼干脆利落的发出通告。 他们随军撤退的时候铃木薰摸了摸挂在脖子上失而复得的相机。“我拍到了一些照片......尾崎先生要回国去了,我想这些照片被带回国的话一定会有所帮助。” 兰浩淼为他的异想天开嗤笑了一声。“如果你们的国家决定要发动战争,反对的声音一定会被迫消失的。” 铃木薰被噎的半天没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这种古怪的气氛里一行人回了沈公馆,沈沧海看到多出来人的第一反应似乎是见怪不怪。 乐意捡人这件事可能是遗传,毕竟当初她和兰浩淼就是被师父捡回去的。 她例行公事问了一句。“你们带了什么人回来?” 兰浩淼相当自然的回答道“我手底下缺人。” 沈沧海嘴角为这个特别拙劣的借口搐了一下,但她看了看小姑娘的样子也能猜出来大概是个被炸的无家可归的,就没拆穿。她手下人各司其职,但兰浩淼门路铺的广手底下也是有些做小本生意的小弟,叫小姑娘去卖个花卖个烟反正是条活路。 晚上的时候总算有些好消息传进来了,十九路军的156旅把车站打了回来,还一路把本人的陆军司令部也打了下来,这消息实在叫人振奋,但萧冀曦默默的坐在一边觉着自己高兴不起来。 他还记得那双眼睛。 那只是一个人罢了,可是战争里死亡的人会有多少呢?他所悉的那座沈城里,是不是已经有无数他所识的人死去? 他脑门上微微一疼。 沈沧海抱着胳膊站在他面前,皱着眉头。 她已经听兰浩淼把事情都说了,只是本来想着萧冀曦也不是头一次见着死人了也用不着特意关心,结果看这小子魂不守舍的样子,这事对他的冲击应当还是大得很。 “想什么呢?”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着沈沧海用这种干脆的语气跟他说话,萧冀曦总是会觉得安心一些。 “没想什么,就是觉得难受。”萧冀曦瓮声瓮气的回她。“那是刚还跟我说话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战争里以这种方式死去。” “战死沙场,是战士的荣耀。”沈沧海稍稍放缓了语气。“如果没有他们,死掉的就不是人,而是一个国家。一个国家死掉,是世上最可怕的事。” 她看着若有所思的萧冀曦,忽然问“你在我书房看过那本扬州十记吗?” 萧冀曦点点头。 “那就是一个国家死亡的下场。”沈沧海缓缓的叹了口气。“当一个国家死去,她的妇孺会被屠杀,她的土地会变成屠夫用以繁衍生息的场所,那远远比现在你所看到的死亡可怕。当战争无可避免的时候,战士的牺牲也就无可避免。但他们的死亡能换来国家的安宁,他们也会高兴的。” 沈沧海很少说这么多话。她平静的声音终于隐约有了动的意味,萧冀曦抬头看着她,忽然笑了笑。 “笑什么?”沈沧海瞪他。 “原来师姐也是个腔热血的。”萧冀曦乖乖的收了自己的笑。 沈沧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十分慨的拍了拍萧冀曦的脑袋。她好像走神的厉害,所以手劲没收住,萧冀曦摇晃着发蒙的脑袋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沈沧海是生气了还是怎么着。 沈沧海只是想起她自己来。 被师父捡到之前她跟兰浩淼在街上窜,偷钱,挨打,和旁的小混混打架。那种仓皇不知明天如何的子过得太苦,而大上海不知有多少小孩子过着这样的生活。那都是国家积弱的结果,若是一直那样下去,不管上头怎么样,底下的人总是会过得越来越苦。 后来在外头读书那几年,也时常要受不少的气。她想不能白出来一趟,所以忍着气也得把书读完,那时候她也总在想,什么时候中国也强大起来了,在外头读书的就都不用受这个气。 但想强起来就先得把那些个虎视眈眈的都赶出去,想把进来的强盗打出去就只有战争。 “英美的领事馆都出来调停,十九路军要接着打也有功夫增兵了,我不在这和你耗了。”兰浩淼伸了个懒,语气相当的若无其事,就好像是沈沧海请他过来而不是他自己连滚带爬的跑过来要和沈沧海共进退一样。 沈沧海哼了一声。“快滚。” 萧冀曦记得清清楚楚,昨晚看见兰浩淼的时候沈沧海是多么的容光焕发,眼神是多么的璨若星辰。 这两个人绝对是孽缘。 萧冀曦在心里下了定义。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