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冀曦还没从张明的死里缓过神来,有时候被差遣到地牢里,还是会忍不住往那个空的屋子瞄一眼,里面当然没有人,只有墙壁上挂着一点可疑的血迹,好像在诉说反抗者的下场。 他总是会为不过见了一两面的人油然而生一种悲伤,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这件事上的长进只有学会了怎么把这些兔死狐悲一样的情绪藏起来,不被别人发现。 行动队像一架很密的仪器,萧冀曦就像是那个被硬进去然而并不大合适的零件,总是别扭的很,但是他很快地适应了这种生活,还能很好的和手下人打成一片。 因为萧冀曦很明白七十六号最底层的那些小特务未必知道本陆军和海军之间的区别,他们大多数只是为了钱,给谁干活在这群人看来没什么分别,和上面人比起来,这些人是更简单而纯粹的恶。 所以他总是对那些人很和善,有的时候还会帮他们做点麻烦但不费力的活儿,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溜号——萧冀曦知道自己待在七十六号里就有机会接触情报,所以不介意呆的久些,没有加班费的小队员则只想着偷懒耍滑。 这天他手底下的人又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任东风不知道是溜到哪儿去了,他一走,底下人胆子就大。正在座位上无所事事的萧冀曦搁下手里的钢笔笑骂道:“别在那贼头贼脑的,进来吧。” 来的人是个小个子,萧冀曦老觉得他哪里长得有点像老鼠,实际上这么想的还不止他一个,姓由,现在萧冀曦也不知道他本名,队里都叫他油耗子。 油耗子站在办公桌前不好意思的着手。萧冀曦掏出怀表看了看,下午四点半,离下班还有一会。他翻开桌上的值班表,果不其然发现晚上六点给犯人送饭的那趟今天是轮到油耗子。 “我没什么事,你下了班就去忙吧。饭我来送。”萧冀曦隔着桌子扔过去一烟。他不会烟,但是总有人送,他接了搁在桌子上,见者有份。 油耗子身手相当捷的把烟接住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两条,更显得贼眉鼠眼。“谢谢萧哥,我这今晚约了财务室那个......” 他挤了挤眼睛。萧冀曦愣了一会,想起财务室有个漂亮的姑娘,常年穿蓝的旗袍,款式可能有区别,不过萧冀曦对这些不大了解,只听别人说过这布是用一种叫丹士林的染料染出来的,所以后来见了紫的旗袍总想问问,是不是那叫做“硅酸铜钡”旗袍。 这个笑话他憋在心里没和别人讲过,现在想起来,先忍不住偷偷笑了一笑。而后才很诧异的上下打量着油耗子,倒不是他肤浅,只是觉得财务室那个姑娘可以眼光更高一些。 油耗子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讪讪的笑着。 萧冀曦挥了挥手。“去吧,你这可也算正事儿了。” 油耗子得了令,当场来了一个立正。他朝萧冀曦行了一个不标准的军礼,一溜烟的跑掉了。 萧冀曦提着沉重的食盒穿过暗的走廊。送饭这事他还是愿意做的,因为可以尽可能的给那些关着的人一点能入口的饭菜,天热,送下来的饭食更容易馊坏,他总想办法给替换掉。 任东风没对此提出异议,反正厨房的盈亏都不归他管,只笑话萧冀曦妇人之仁。 萧冀曦随他笑话,任东风觉得他威胁越小,他受到的阻力就越小。 他把食盒挨个搁在牢房门口,尽可能的不去看里面的情形。里面有的是他的同僚,有的是军统,有的是共,但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已经被折磨的十分消瘦而不成人形。 里面的人并不多。因为七十六号关押的人要么招供,要么被折磨致死,再有就是被本人亲自调去了。 萧冀曦把最后一盒饭仍在牢房门口,直起身子来。他从不费心和里面的人说话,不想反而被吐一身唾沫,或者成为垮某个人心理防线的最后一稻草。 这时候他听见走廊尽头的审讯室里传出一阵很纷的呼喊声,任东风从审讯室里面冲了出来,头发有点凌。 他冲外边喊:“快去叫医生——算了,把人抬医务室去!” 于是萧冀曦就立即明白了,不知道是哪一个受刑的,又在刑架上没有撑住。 一般来说到了叫医生的地步,人就算是活不下来了。萧冀曦为了显得自己没有那么显眼,就只好也跟了过去。 医生司空见惯这样的场景,不过这次任东风好像分外焦躁些,瞪着眼睛要医生把这人救活。 如果救活他不是为了施加更多的折磨,萧冀曦没准还会被这人动一下呢。 七十六号的医生也是个年轻的女孩,萧冀曦想不通为什么行动队之外的七十六号里了年轻的女孩。漂不漂亮他是说不上来,也没心思评价。听见任东风这样蛮横近乎无礼的要求,医生只是哼了一下,把任东风的有点尴尬。 他好像是脸上有些挂不住,嘱咐了萧冀曦两句让他在这里守着,就自己走了。 萧冀曦怀疑他是不想继续加班。 他沉默的站在病边上看那个医生忙活。医生本来该是个很神圣的职业,但在这里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而是帮凶。 不过他现在没有立场去指责什么,只能沉默罢了。 倒是那个医生开了腔,语气有点冲,问萧冀曦是不是新来的。 萧冀曦说是。她就立即说道:“做什么不好,偏要来这里。” 他抬眼看了看。医生正在忙,竟然没耽误她闲聊——或者这算是消极怠工,治死反而是在行善。 萧冀曦冲这一点觉得这人还算有点良心,所以来了答话的兴致,轻轻笑了一声说:“你不是也在这里吗?” 这种针尖麦芒的顶撞反而叫医生笑了起来,说,你是个有意思的人。 萧冀曦耸了耸肩。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