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听后险些一头撞死在自家门口,表情僵硬地看着他道:“偷……偷情有白天去的吗?”话刚说完便觉出不对了。 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就算同男子相会也不算……这不是变相承认自己同苏月锦是夫了吗? 她面上一片酡红,苏小王爷却是极为受用,心情甚好地摆手道:“回来的时候记得去三娘家拿饭。” 沈衡点头,几乎下意识地落荒而逃。 冯思珍的大哥是个极为老实的人,因为腿有顽疾,所以在旁人务农的时候只能在院中晒晒苞谷。 沈衡特意选在冯思珍不在的时候过来,一面低头帮着冯家大哥,一面套话。 他告诉沈衡,他们兄妹二人确是从外面进来的,父母早亡,没什么好营生,自己的腿又瘸了,便没想过再离开这里。 他还对她说,村里的人都是极其友善的,住在这里反倒比外面要舒心得多。 沈衡点头称是,又套了好一会子话,杂七杂八地问着,倒是真让她知道了大致的方向。 她心知自己不能再跟苏月锦在这里耗下去了,当晚便拉着他去了后山。 冯喻林说的那个地方是处灌木丛生的树林,盘错节的老树枯枝同杂草相连,看上去甚是荒凉。 沈衡之前在采药的时候从这处地方走过,只是当时走得太过匆忙,又因外面绿荫极为密实,所以并未注意。 此时正值深秋,虽说也是落叶遍地之时,但这里的叶子却干枯得恍若隆冬,颇为诡异。 她捡起一片树叶轻捻了一下,刚想对走在前面的苏月锦说“这叶子怎的这样奇怪”,便觉着鼻间有一股香气袭来。 那香味真的是极淡的,像是供奉在桌案上的香火的味道,却一纵即逝得那样诡异。 她下意识地屏息,想用手去捂住口鼻,却还是迟了一步。 眼见着面前的场景变得模糊,枯萎的藤蔓却突然像长了脚一般迅速滋长,深埋在土中的树干腾地拔起丈高,疯了一样朝她席卷而来。 她本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出间的长剑格挡,但那树枝就好似石头做的一般,怎么也砍不断。古藤在身上,钻心一般疼痛,竟然比刀剑还要锐利三分。 她心底觉得异常烦躁,连带出剑的动作都比往杂了很多。 四周灰蒙蒙的一片,她找不到苏月锦,只得一路躲闪着朝后退。 “向北面跑。”脑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她不知道那是谁,但是直觉那是可信的。 脚下一个急转,她看到密林北面有一点光亮。 是那里! 枯枝、树藤,整个丛林之中都弥漫着一种古老的腐朽气味。沈衡从未有过这样的境遇,只能顺着心里的声音朝着那道白光疾奔,眼见着就要踩到那亮光里面的时候,身子却突然被一股外力拦阻挡住。 拼命挣扎间,她听到苏月锦轻声地安抚道:“阿衡,是我。” 似兰似麝的清香那样悉,她焦急地拉着他,道:“快跟我走。”再晚后面的树藤便要追上来了。 他却没有动,而是自袖中掏出一六叶绿草,缓缓点燃。这东西是用来醒神的,他身上多少会备着一些。 混沌的神志逐渐清明,沈衡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背后哪里还有什么壮的树藤,分明跟他们来时一样。那老树深埋在土里,没有半点挪动过的迹象,身上被树藤过的地方也无半分伤口,甚至连衣裳也只是因着刚才那通疾驰而凌了些许。 她再看向那道白光处,整个人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里竟然是一处断崖!而她的半只脚已经踩到了崖边,要不是苏月锦及时拉住她,只怕她就要摔下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震惊地看向他。莫不是这丛林中有什么妖物不成? “是藤藻。” 他轻抚她的脊背,指着不远处的几捧落叶,道:“这是一种很古老的香料,即便不在炉中燃烧,一样会散发香气,闻到的人会莫名焦躁,进而产生幻觉。藤条指引的地方香味最盛,所以你会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跑。” 沈衡看着悬崖边上大堆的枯叶,叶面齐整,方方正正地摆放在那里,显然是有人故意放置在那儿的! 如果推论不错,悬崖的另一头,一定就是出口。 “你方才不是也闻了吗?”为什么只有她产生了幻觉? 他顺手摘下几片叶子捻了捻,道:“我不怕这个,大约是幼时在贵妃那儿闻得多了。”不光是这些香料,连带一些带毒的草,只要他吃得不多,都是没事的。 他说得很是随意,沈衡听后却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说的这件事情,当年几乎惊动了整个庆元朝。 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生下苏王爷之后便绵病榻。圣上怜惜娘娘,亲自带着她去奉芜山拜访神医。 只是苏月锦当时刚周岁,实在不便上路,便被给了娘娘本家的姐妹魏照顾。 妃擅用香料,子一直都温温和和的,谁承想她会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地位而对另一个孩子下手。殿中的熏香都是动了手脚的,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苏月锦已经奄奄一息了,虽说最后捡回了一条命,身子底子却大不如前。 他的内息一直若有若无,又无法运行轻功的症结就是出在这里。 后纷,天家的孩子,生来就是不易的。 沈衡说:“你且等等,我飞过去将吊桥用绳子绑好。” 每个人生来的路就是不同的,她不是悲天悯人,只走好眼前的路便好了。 两崖之间的间距不大,悬崖的另一头还挂着破旧的吊桥,只是接口处被斧头砍断了,想来必定是冯家兄妹误入博古村之后,让博古村的人有了戒备,因此直接断了这吊桥。 苏月锦抬头看了一会儿,十分坦然道:“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抱着我飞过去就可以了。” 您已经将节置之度外,能不能别将男女大防也看得那般淡然?沈衡面上僵了僵,妄图唤醒他为数不多的自觉:“您就没看出来,其实我是个女的吗?” 苏小千岁十分认真地看着她,道:“阿衡,这个光用看的,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这个登徒子! “看不惯你,又不死你”这句话本子上的经典名言就是她现在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她深一口气,道:“虽然我的轻功还说得过去,但我到底没这样试过,还是将吊桥接上吧。” 她还是担心会有闪失,那东西虽然看着有些年头了,中间串联的却是铁索。苏月锦不会轻功,但飞花踏叶的本事极好,借力踏过去是最好的方法。 然而苏小千岁却不甚赞同这个想法,他指着她的腕间道:“你不是有上吊绳吗?把它在对面的古树上,跃起时手下也好用力。”这才是万无一失的做法。 沈衡听后整张脸都黑透了,到底要让她强调多少次? “这东西叫千白绫!” 自从她上次采药的时候被他看见自己拿它勒死一只野猪之后,他就一直称它为上吊绳,完全忘记了她这种不得已的行为到底是因为谁说了一句“好想吃酱肘子啊”的结果。 晃动着手中雪白的绸缎,她一字一句地道:“它是用十二金蚕线和三十九丝的纤藤所制,利可封喉,柔可轻舞,不比你里的瓷瓶便宜。” 她买的时候可是下了血本的好吗,好吗?! “嗯。”他漫不经心地点头,“拴过去吧。”他爹库房里给人上吊用的就是这东西。 他居然用了“拴”这个字! 沈大小姐粉拳紧握,但也知道争执不会改变结果,便只能愤愤地一甩袖腕,手的白绫如灵蛇一般,迅速在对面的树藤上绑了一个死结。 她用手试了试,讪讪地伸出半条胳膊:“等下你要抱紧些。”摔死皇子这份重罪可比丢圣祖灵石的罪责大多了。 沈衡的身体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异样的契合让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他们在这之前也有过拥抱,但那时情况危急,他们本顾不上其他,如现在这般贴近,终是太过亲密了。 沈衡抿了抿嘴,很担心会让他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却觉他的内息也不如往平和。 淡淡的冷香充斥在鼻间,她稍稍歪了歪头,意外地发现那张脸上一闪即逝的酡红。 原来,他也会紧张。 纵身跃起,两人的身影恍若在云间踏过划过的青虹,利落恣意。 诚如沈大小姐所言,这条上吊……呃,千白绫的韧确实极好,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稳稳站到了对面。只是脚尖才刚落地,他们便看见对面崖边亮起数火把。 举着锄刀纷纷而至的村民,在看见眼前的场景之后都显得有些惊慌。 颤颤巍巍的村长这次是被人背过来的,一面用手捂着口鼻,一面息。 隔着一道深深的悬壁,他们两两对视,一时之间竟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沈衡知道这里的人都是善良的,即便布置这藤藻也只是为了保留一份净土。 看着对面的村民,她郑重敛衽施了一礼。她和苏月锦的命是他们救的,她真心这段时间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 停顿良久,她只轻声说了三个字:“请放心。”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是对他们最好的承诺。 她看见巫三娘笑了,憨厚的村民们傻傻地看着她,最终都选择相信他们。人已经到了出口,即便担心,他们也只能选择信任。 自山中出来之后,沈衡偷偷看了一眼苏月锦的神,略有些踟蹰地开口:“你打算,如何处理?” 藤藻带毒,且不容易生长,不懂香料的人极容易巧成拙伤到自己。博古村会出现这样排列整齐的藤藻林不是巧合,而是被人悉心照管的结果。 “当年那名给妃提供香料的人,名唤巫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村中的巫家人就是他的子孙吧。” 她爹说,这人在事发的前一夜便消失了,圣上为此震怒许久,想来他就是那时带着一家老小逃到了这里。 谋害皇嗣是重罪,他虽说不是主谋,但到底还是做了妃的爪牙。 沈衡看着苏月锦,轻声道:“就算他还活着,也已经是迟暮之年的人了。都说罪不过三代,博古村的人……” “那救治我的老人便是巫善。”苏月锦见到过他衣角内里的补丁,是二十年前里所用的料子。 竟然是他!沈衡愕然。 可能连巫善自己也不会想到,他意图谋害的孩子居然会在二十年后被他所救。 因果轮回,这样意外的相遇,或许是老天爷给他的另一种赎罪的机会吧。 “你在紧张什么?”苏月锦转脸看着她,眼底一片温润。 “我……” 他微笑,抬手蓄起掌风,震落山间的碎石,大大小小的岩石迅速封住了通往村内唯一的小道。 现在,没人能进去了。 “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既是世外之所,便莫再让旁人打扰了。” 这样的结果,也是给博古村的人最好的归宿了吧。 两人心里都明白,博古村避世而居,出口定然极其偏僻,顺着羊肠小道而出,真可谓正儿八经的荒山野岭。即便他们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也实在没想到这一走,竟然就是整整七天。 在这期间,沈大小姐的“上吊绳”在捕食野味的过程中再次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虽然她烤制的食物口味依旧不佳,但饿到双眼发晕、饥肠辘辘的时候,他们也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 幕天席地地过了几天,终于看到官道的那一瞬,两人都有一种见到亲娘的错觉。 苏小王爷拿着帕子擦了擦脸,觉得好歹也要维持一下形象,希望进城的时候别吓坏了自己人。 沈衡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王爷,擦了也不容易被认出来。”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