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严令请示了一下,率先发问:“堂下妇人所述玉钗馆账簿被烧一事,是何时发生,有何人所见,几人能作证?” 柳红玉张口答道:“账簿被烧一事乃案件开审前两夜发生,时间是戌时左右,在我身边伺候的丫鬟皆可为证。” 乔严令再问:“怎么如此重要的账簿会落到火中?” 妇人回答:“民妇不常在馆中招呼,所以每都会对账。那天寒,我便笼了火盆来烤。刚巧丫鬟进来同我讨论花样子,我便顺手将账簿放在了腿上,站起身时没提防,账簿就这样掉到了火盆之中。天气干燥,账簿又是沾火就着,我弯去捡时,已经来不及了。” 整个过程她叙说得有理有据,还带了烧得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的账册。 乔严令将账册双手奉上,放于苏月锦手边,道:“不知王爷对柳红玉的证词可还有何疑问?” 苏小千岁却并没看那账册,而是单手支头,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听说玉钗馆在坊间极是出名,里面的人手艺也好,想来生意定然是不错的?” 柳红玉没想到苏小千岁会有此一问,愣怔了一下,回道:“馆中生意确实尚可,多是仰仗一些官家小姐和夫人的照拂,与旁的钗馆相比算是不错的。” “这两如何?” 柳红玉不明就里,老实答道:“最近两也不错。” 苏小千岁轻“嗯”了一声,道:“既是如此,你便帮我也做两样首饰。” 三审坐于堂上,明镜高悬之下,主审大人讨论的不是案情,而是如何做簪子,这话传出去,如何不令人咋舌?只是说这话的人是端王爷,你能奈他何? 林方知从头至尾没有吭声,闻言也不过皱了皱眉,其余两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装聋作哑。 执笔的郭先生咳了一声,道:“王爷,还是审案要紧。”做簪子什么的,至少要等退了堂再说。 苏月锦歪头看着他:“本官就是在审案啊。”这会儿倒是正儿八经地自称本官了。 郭先生摇摇头,只得由着他去了。 柳红玉知道主审贵为当朝千岁,就算有疑虑也不敢直问,因此答道:“不知王爷想做什么样的物件?” “一个八宝镏金镯子,上刻卷丝云纹,妆点处缧二十四金线,每金线再绕三十六银线。另一支簪子做枝花纹,簪首含金八成,扇形,刻如意葫纹,后以点翠轻缀,玉石选和田青玉,剔透即可。” 苏月锦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纹饰虽说烦琐,材质却并不难找。市面上略上乘一点的,大都是这个样子。 柳红玉默默点头记下,又听到他说。 “我平鲜少留意女儿家的东西,不知你们做不做胭脂锦盒?阿衡的东西总是放,做得金贵些,她便好好收着了。” 从做簪子到儿女私情,苏千岁极尽闲散之能事。堂下咳声不断,他却半点都不在意。 柳红玉被绕得一头雾水,只得下意识说:“回王爷,胭脂锦盒也有的,金边檀木,馥香盒子都会做。” “那便也做上一个吧。纹饰挑最好的样子,木头用红檀,盒面三层,不需太大,致便可。” 柳红玉一一点头应下。 苏月锦又说:“你现下再将方才我说的复述一遍,等下去领订钱。” 柳红玉闻言又是一怔,若说苏月锦没问锦盒之前,那花样子她还能记住些许,但他这么一打岔,她哪里记得那般清楚? 于是她小心翼翼道:“王爷要的样式有些繁复,小妇人未来得及记清楚,不知王爷能否准许民妇用纸笔记下来,以免错了样式。” 苏小千岁单手支在案前,道:“柳掌柜的记这般好,还用得着纸笔吗?依照你方才之言,账册因被火烧而不全,而过往所订的样式都在其上。你连我方才所述都记不齐全,如何能应对那些留了样子、付了订钱的老主顾?难不成挨个请过来,逐一再问一遍?” “账册丢失,你玉钗馆的生意却照旧做得顺风顺水,无人上门发难,簪子也按期送于各位主顾手上,就连十天前在你店中订了簪子的都拿到了成品。” 他单手轻叩了两下案几,继续道:“若不是柳掌柜的记好,那就是记录的账册还在你的手上。” 苏月锦说话时没有刻意加重语气,面上也依旧淡淡的,但就是这漫不经心的样子,吓得柳红玉瘫软在地。 他随手拿起一本账册,温和道:“柳掌柜的账册被烧了,我这里倒是有一本,不知是不是你的?”言罢顺手一抛,将账册掷于堂下。 林方知面上一凛,不由得几步上前,捡起那本账册,竟然…… “王爷恕罪,民妇的账册确实被火烧了,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店中总会有另一本备用。实在是民妇利熏心,收了一位大爷的银子,这才在堂上信口胡诌的。” 她一个做钗子的妇人,死了丈夫才抛头面赚钱糊口,况且没有人不银子,哪里知道这银子就足够要了她的命。 林方知脸上一片惨白,一是恨这妇人不照他所说,毁了那证据;二是苏月锦掷出的这本册子本半点字迹也无,分明是诈她的。可叹这人本经不得吓,还未如何便哭天抢地起来。 第十六章 后天就娶 苏小千岁不咸不淡地看向林方知,状似关切地道:“丞相的脸似乎不太好看。” 林方知心下一紧,强颜笑道:“下官最近没有睡好罢了。王爷睿智,实让吾等惭愧。” 按庆元朝律例,做伪证者,不论情节是否严重,都要被杖责三十。 柳红玉被拖出去行刑,那一杖杖伴着哀号,早就吓得罗娟浑身发抖。自始至终,端亲王都没有问过她什么,但下一个便是她。 她匍匐在地,不待苏月锦张口便慌道:“王爷开恩啊,民女认罪。” 罗娟对自己做伪证的事供认不讳,但是给她银两的人,她也只说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华贵锦袍,至于相貌,天实在太暗,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他身上挂着的牌上却写了个“林”字,这也正是开审那,她总是惧怕地看着林方知的原因。 这等小事,林方知自然是打发林府的人去办的,不过庆元朝姓林的何止他一人,这样的供词就算惹人生疑,一时也作不得数。 苏小千岁抬眼看着林方知,道:“姓林?倒是合了丞相的姓氏。不过林大人处事一向光明磊落,自然不会做这等下三烂的事。” 被好一通嘲讽,林方知喉咙口紧了又紧,拱手道:“下官一直都是恪守本分。” 苏月锦赞许地点头道:“如此甚好,传张木生和刘守财进来。” 宝通钱庄的人一进来,便先望向案前的林方知。他眼神鸷地看向那两个人,让他们不由得抖了一抖。 郭先生拿出两本账册,让在座的人看了一遍,而后缓缓道:“这是他们出的地下钱庄和赌坊的黑白账目,字迹清晰,并无改动。而二月十六那下午,沈括并没有将银子存入宝通钱庄。以下是他二人的供词,几位大人可以看看。” 郭先生本身并无官职,却待在圣上身边多年,但凡涉及皇家要案,都由他执笔记录。如此看来,这两件证物的分量,可见一斑。 苏小千岁把玩了两下抚尺,不咸不淡地道:“诬陷朝廷命官是大罪,你二人是受了谁的指使,又是仗了谁的胆子?” 惊堂木一声响,震得堂下包括在场的官员都是一惊。那张慵懒的脸上只多了三分肃穆,便足以让众人不敢直视。 刘守财哆嗦着上前,一字一句地道:“小人是受了林方知林丞相的指使,将三万两银子的黑账嫁祸在沈大人的头上。” “大胆!”那话音几乎刚一落下,乔严令便站了起来,斥道,“林大人贵为一朝丞相,如何会做这等龌龊之事?” 他瞪着刘守财,向前迈开两步,质问道:“前些天,你污蔑沈大人,今又想陷害林大人吗?你倒是说说,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乔严令是背对堂上的,那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二人,若不是苏月锦在,只怕伸手掐上他们的脖颈都是有可能的。 他双手拱于前,躬身对苏月锦说:“王爷明鉴,林大人平一直尽忠职守,向来同朝臣好。虽同沈大人的关系不算亲厚,也断没有故意诬陷他,置他于死地的必要。” 乔严令同林方知本就是一丘之貉,一牵扯到赌坊之事便了阵脚,手里头有多不干净,心里就有多慌。 苏小千岁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乔大人所言甚是,不过这话还是说得早了些。无非是几句说辞而已,乔大人想要力保丞相,有的是机会。”这一句话意有所指,乔严令面上一片僵硬。 “下官只是……只是……” “乔大人只是一时情急才会这般无状的。”林方知突然接下了话茬,郑重地对苏月锦施了一礼,道,“下官同乔大人关系亲厚,方才失礼之处还望王爷恕罪。” 苏小千岁闻言轻笑道:“无妨,尔等都是朝中老臣了,这等小事,没什么怪不怪罪的,只要你不犯什么大错,本王都是体恤你的。” 苏月锦向来以“我”自称,如今说出“本王”二字,一是让林方知摆正臣子该有的态度,二则是告诉他,小错不论,大错不恕。意思就是:若此事是事实,我绝不会因为你是老臣而姑息你,而你也不用在那里倚老卖老。 苏月锦话里的意思林方知当然明白,一面俯首称是,一面转脸问刘守财道:“俗话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两位既然说本官故意诬陷沈括,不知可有什么凭证?” 上下牙一咬就能吐出个死字,作证不是单靠两张嘴就能说明什么。 凭证? 张木生同刘守财面苍白道:“并无凭证。” 林方知平甚是谨慎,不论大小事情,吩咐的时候都是命人将他们秘密带到一处地方代的。若不是有次赌坊出了件大事,一定要他出面解决,只怕他二人都没有机会能见到他。 林方知再问:“既无凭证,那可有其他人证?” 刘守财苦思一会儿,颤颤巍巍地指着张木生,道:“那张管事也在,他……他可以证实……”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小。 刘守财心里明白,张木生同自己相,就算那他在,他的话也不足以作为有力的证明。 林方知脸上挂着几分得意,道:“口说无凭,万事都讲究证据二字。诬陷朝廷命官是大罪,二位还是想好再张口吧。不然,连累了一家老小的命,可就得不偿失了。”一句“一家老小的命”一语双关,带着心照不宣的威胁。两人偷眼看向堂上,一时竟然沉默了。 他二人被苏月锦带走之后,府里的家眷便消失了,除了林方知,无人知晓他们的住处。 刘守财握在手中的一封信函都有些汗了。那是一次林方知离去时,他无意间在地上拾到的,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几笔朝中往来的账目。 但是现下,他看了一眼林方知状似无意把玩在手里的长命锁,不由得又将信揣回了怀中。那是他儿子月后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他的子和孩子果然在林方知手中。 场面一时冷凝,寂静得恍若一银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 苏月锦泰然坐在堂上,转而吩咐桂圆:“将悦风阁的小二哥唤来,我有事吩咐他。” 悦风阁是上京较为出名的一家酒楼,因着菜品不错,不少达官贵人出门,包括朝臣叙旧,都喜在那里吃上一口。 林方知同乔严令互换了个眼神,都有些担忧。莫不是苏月锦在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悦风阁的人很快便到了,小二哥似乎也没想到会被带到这里,哆哆嗦嗦地跪在堂下,小声道:“小人姓王名二宝,今年刚十七岁,平就是在阁子里跑跑腿、送送菜,从未做过什么贪赃枉法的事啊。不知官老爷叫了小人来,是有什么吩咐?” 苏小千岁垂首看着他,正询问道:“你们阁里的招牌菜都是什么?拣几样报上来。” 众人不明其意,但经过前面他对柳红玉的那一番审问,都知晓了这位千岁爷旁敲侧击的本事,因此也都正看向那小二哥,生怕漏掉了什么。 可怜这小二哥无端被这么多大员死死盯着,头一次在公堂上报了回菜名,他头上那豆大的汗珠,自打进来就没有停过。 苏小千岁听得很是认真,然后慎重地点了三盘小炒并加一碗浓汤。 皇子的菜谁敢耽搁?不多时,那冒着热气的小炒便迅速被送了过来。 乔严令嘴角搐地看着那个径自吃得香甜的苏小千岁,讪讪地问:“王爷,下官愚钝,实在看不出这菜同本案有什么重要关联?” 他们眼睛瞪得都快发蓝了,也没看出这里面的意思。 苏小千岁吃相甚好地咽下最后一口青菜,甚是无辜地道:“本官说过这些同此案有什么关联吗?”他不过是饿了,叫了些东西来吃而已。 看着堂下一张张面如死灰的老脸,他啧啧两声,都是经不起吓的人啊。 他默默地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对桂圆说:“先将盘子撤了吧,公堂之上总不能太过随意了。” 您这会儿想到这一层了?林方知心底冷哼,刚想将脸转过去,却赫然愣住了。 因为那上来撤盘子的竟然是两名妇人,年纪三十出头,相貌平常,发髻还有些散,显得风尘仆仆。最关键的是,这二人正是刘守财同林木生两人的家眷! 苏小千岁抬眼吩咐她们:“该带出去的都带了吗?莫要遗漏了什么。” 妇人垂首回道:“回王爷,该带的都带了,并无遗漏。” 看似简单的一问一答,却是让刘守财和张木生暗暗放下心来。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