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快,香梨便不觉的多了。 她看到了站在别苑门口的惠觉禅师、季崇言和林彦。 多了三张嘴,哦不,两张嘴,突然有些担心手里的菜不够吃了。 第九十九章 糟香鹌鹑与烟火气 来者是客,更何况这客的身份也不是她如今能轻易拒绝的,买了不少菜足够多招待两位的姜韶颜含笑着同季崇言和林彦打了个招呼,将人请了进来。 那厢厨房的猪也已经买来了,已经做过一回狮子头的众人也清楚了其中的步骤,小午更是主动提着刀过去切剁猪了。 厨房里一时人为患,惠觉禅师等人自然也不能挤去厨房里“捣”了,便干脆在外头喝茶闲聊。 可到底不是人,出身相差又大了些。一方是多年行走于外、风餐宿的苦行僧,一方则是自幼食不厌脍不厌细长大的贵公子,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好在林彦常查案同三教九的人都有过接触,还不至于冷了场面。 听着林彦和惠觉禅师在那里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扯佛法,季崇言两杯茶水下肚便借口出恭去了,待到回来,他也未走向林彦和惠觉禅师,而是径自走到了厨房那里,隔着打开的窗,看站在窗边的姜韶颜做菜。 女孩子手里的食材他虽然见过却从未吃过,毕竟鹌鹑这种东西在见惯了好食材的国公府厨子眼里属于卑之物。 不过女孩子却似乎喜的紧。 不仅喜,还能将卑之物做的上的了大雅之堂。 季崇言就这般靠在窗边,也未刻意避讳。姜韶颜也不在意,毕竟那个熏香都要用松烟斋的墨莲的小白菜自打生下来便是个贵公子。厨房里的烟火气与他无缘,便是喜吃,自有大把大把的厨子愿意钻研费尽了心思,愁秃了头发将吃食端到他的面前。 看惯了山珍海味,偶尔看看这等烟火气的吃食也是稀奇的。 姜韶颜心道这便是人:一味的细和一味的犷都会叫人腻味,中有细才是正解。 季崇言饶有兴致的看着姜韶颜将鹌鹑斩去头,颈,脚,用盐擦了一遍鹌鹑的全身,而后又倒了酒,加了葱段和姜片,放到一旁腌制了起来。 “这是什么菜?”季崇言饶有兴致的问姜韶颜。 姜韶颜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检查小午切剁好做狮子头的,一边道:“糟香鹌鹑。” 季崇言显然没吃过这样下里巴人的菜,“哦”了一声,没有多言,只继续看着她做菜。 女孩子抿着,做菜的神情可以用专注来形容,瞧得出是当真喜。 他抱着双臂认真的看着,目光自女孩子只匆匆挽了个单髻的头发落到了她的眉上,不同于时下行的淡眉,她的眉很浓,形状却娟秀,如玉的白,浓黑的眉,黑白分明很是好看。 眉下是她的眼,因着现今还略有些丰腴的身形,挤的五官有些难以看清走向,不过眼上的睫却十分浓密,如小刷子一般投下大片的影。刷子似的睫之下是眼,此时她正垂着眼睑专注的看着手里的。 虽然看不到她的眼,可季崇言还记得她朝着自己望来时黑白分明的眸子,眼神妩媚却清冷。 一想至此,季崇言的角便忍不住勾了起来,看着女孩子的目光渐渐发亮 在他看来,她分明是极美的,可多数人总是将眼神聚集于她略丰腴了些的身形之上。 姜韶颜一点也不知道一旁隔着窗看她做菜的小白菜正觉得“略丰腴些”的她极美,只是在手上沾了芡粉,把定型成大圆子。如豆腐的狮子头她已经做过了,所有步骤都烂于心,是以也开始神游了起来。 一旁的糟香鹌鹑是一道下酒的小菜,她不好酒便拿这个当零嘴儿小菜来食。 其实说起来,不管是前头的大靖还是眼下的大周,常人通常所认的猪也好、鹌鹑也罢,还有不少被时人认作卑之物的吃食她都喜的紧。 大抵就是喜这等接地气的吃食,似宝陵城里有名的黄记卤牛里的卤牛于她而言便容易干柴和牙。 不过于大周百姓而言,牛这等高档吃食若是有的吃还是不会错过的。 其实说到牛羊,她记得长安骡马市附近便有几家专做牛羊的吃食铺子,是胡人所开,前世时,她还曾乔装打扮之后央着身手了得的赵小将军偷偷带她出去吃过。 之所以乔装打扮是因为身为声名赫赫、浑身风雅气的江公之女,是不能食不风雅之物的。 牛羊自然不是什么不风雅之物,只是她喜的那些吃食铺子与风雅无缘。冬里吃上一碗才出锅的胡记羊汤饼,一手剥着摆放在食案小碟里的蒜瓣,又香又热乎,尤其那就着羊汤饼的辣蒜,仿佛为汤饼注入了灵魂一般。 能将她偷偷从府中带出来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送回去,这也是为什么姜韶颜同赵小将军好的原因之一。 只是赵小将军到底还是不懂她。 每每她吃完这等接地气的吃食时,他都会笑着将染了香的帕子递过来,叫她擦干净嘴角,去了身上的味道。 她当然知晓赵小将军喜她,而且是一腔真心的喜她。可赵小将军喜的准确来说又不是她,他喜的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江大小姐,便是她带着他去食这般接地气的吃食,也只以为她是心血来,偶尔为之罢了。 却不知晓这一面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只是不管如何,总是一腔真心。最开始她还曾想过如何对待赵小将军。他当然是极好的,甚至若是嫁给赵小将军,她这一辈子也会过得顺遂如意。只是她不喜他,他喜的也不是真正的她。 不过幸好上一世她也没为此头疼多久,因为不管是她还是赵小将军都早早便死了。姜韶颜扯了扯嘴角,似是想笑,又似是自嘲。 “姜四小姐。”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姜韶颜抬头向出声的季崇言望去。 季崇言专注看的从来不是她手里的菜,而是那个做菜的人,她低着头,手里的动作也并未慢上半分,可他还是本能的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是以出声唤了她一声。 女孩子闻声抬起头来,厨房的烟火气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发红。 第一百章 试探说故人 他张了张嘴,本能的想要问女孩子为什么眼睛会泛红,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只是话临到嘴边,面对女孩子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问不出这个话来了。 这种觉让他很是陌生,就似是那一见到斜风细雨下撑伞的她时突然生出的悸动一般让他有些陌生。 女孩子的眼睛还在看着他,眼神中似乎有些疑惑,季崇言猛地深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你眼下做的这个就是狮子头吗?” 姜韶颜看着自己手下的大圆子,默了默,点了点头,道:“就是狮子头。” 她以为这道菜的样子足够明显了,没成想季崇言也犯了和季崇一样五谷不分的病。 对待与自己没什么过节的小白菜,姜韶颜的态度显然要比对待季崇那人要好上不少,一边用沾了芡粉的手帮圆子定型一边解释道:“入油炸是为了一会儿上锅蒸顿时不会散开来,吃食的、香、味缺一味不可,散开的狮子头一瞧便会叫人没了胃口……” 季崇言一边应着一边观察着姜韶颜的反应,见她眼眶的红渐渐褪去,提到半空中的心才落了地。 那厢说狮子头的女孩子已经由狮子头这等猪圆子说到鱼圆子上了,同样是圆滚滚的圆子,猪和鱼的口却是截然不同。 季崇言想到先前她送与静慈师太的那盘鱼鲊,又想到她做出的叫柴嬷嬷都觉得是丰鱼斋厨子复生了的鱼头,心中忽地一动,口而出:“姜四小姐喜吃鱼?” 美人难道都喜吃鱼吗? 姜四小姐在他眼里就是个美人,那江大小姐美的如此有名,也姑且算一个吧!季崇言想着。 姜韶颜怔了一怔,本能的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吃货,她好广泛,鲜少有不吃的东西,鱼自然也是极喜的。 季崇言对鱼本就不讨厌,此时见了她的点头,想起那两只大鱼头身下“不知所踪”的鱼身,正想开口继续投姜四小姐所好的说鱼,却听对面将圆小火炖煮起来的女孩子忽地开口了:“说起鱼来,季世子先前那鱼头的方子是自何处得来的?做出来的鱼头味道倒很是不错!” 姜韶颜的睫颤了颤,听到季崇言开口问“鱼”时,她心中便是一跳,直觉此时正是开口问“丰鱼斋”的好机会。 小白菜不比他小舅单纯,心思深沉,姜韶颜一直在想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提起这一茬,如今他主动提起,于她而言正是最好的机会了。 鱼头的方子吗?季崇言瞥了眼专注看着锅里圆子的女孩子,问这个大抵是擅做菜者的本能吧,毕竟那方子也多年不曾出现过了。 是以季崇言笑了笑,也没有瞒着她,开口说道:“先前京城有个丰鱼斋,我家有个嬷嬷也不知从何处得了那个方子,上回我买了鱼时她寻了出来,我便连鱼带方子一起送来了。” 这话一出,正在一旁加了醋拌芹菜做冷盘的静慈师太闻言下意识的“咦”了一声,而后开口问季崇言:“世子说的嬷嬷可是阿柴?” 阿柴?姜韶颜脑中闪过一道悉的身影,下一刻便听季崇言“嗯”了一声,道:“便是柴嬷嬷。” 静慈师太闻言顿时唏嘘不已,倒是提起了柴嬷嬷让她记起来问季崇言了:“你见了慧觉那老东西了?他如何说?可能治得阿柴的病?” 那个令静慈师太怅然叹息今夕不是何夕的故人居然是柴嬷嬷?姜韶颜惊了一惊,正想寻个办法将话题引到柴嬷嬷的病上,一旁的香梨便已经顺口“帮她”问了出来。 “什么病啊?世子家有嬷嬷生病了吗?”小丫鬟认真的问道,神情坦然。 看着香梨坦然的神情,姜韶颜苦笑了一声:到底是心中藏了事的,难以做到香梨这般问心无愧。 “是啊!”静慈师太见开口的是香梨,便顺口应了一声,只是是什么病到底没有说,这可是季世子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说来难免不大合适。 倒是季崇言看到了身旁看圆子的女孩子怔了一怔似是疑惑的脸,心思一动,难得开口多说了几句家事:“很多年前,柴嬷嬷被歹人暗算,脑袋上挨了一记重锤落入湖中,待好不容易救回来,命是保住了,却记不得事了。” 这样吗?香梨听的顿时同情不已,嘟囔了起来“歹人怎么那么坏呢?脑袋上撞一记都疼莫说挨一记重锤了”,嘟囔罢之后,又认真的问道:“那大夫怎么说?嬷嬷的病能治好吗?” 季崇言见女孩子侧耳专注听的样子,似是也如香梨一般对此有些好奇,便道:“慧觉禅师擅的是毒,救不好,我想寻些别的大夫来帮嬷嬷看看。” “那要多寻些大夫了,我听话本子里说什么‘皇天不负苦心人’的,指不定出门能碰到什么神医呢!”香梨说了几句安话,便又低头做事了。 季崇言扯了扯嘴角,正想随口应一声,一旁的姜韶颜却在此时开口了:“我在话本子里看到有什么很厉害的神医能把快入土的人救活呢,季世子可以去找找看呢!” 柴嬷嬷是赵家的老人,她不觉得以安国公府和赵家的权势找不到什么神医来救治柴嬷嬷。她只是听了季崇言所道的柴嬷嬷多年前为歹人所伤想确定一件事。 做丫鬟的如此看话本子,做主子的自然也是如此,能从话本子上看到这种玄奇的故事不稀奇。 不过这种玄奇的故事却不是杜撰,而是事实。 “姜四小姐说的是前朝末年张神医的事吧!”季崇言说着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嬷嬷受伤时正是家里最动的时候,本来不及去找什么张神医,待到后来天下初定时,张神医也已经死了。” 张神医的死不是秘密,他是去崖边摘一株药草时失足坠下而死的,尸体后来也被村民找到了,是以张神医去世的时间在民间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姜韶颜自然也知晓这一点,不过赵家最动的时候……她算了算子,眉头不由拧了起来。 那么巧么?柴嬷嬷被人暗算也是那个时候? 那段时她被江家关了起来,再被放出来之时便是她跳城楼而死之时了,是以对那段时发生的事情她可谓一无所知。 第一百零一章 “大郎,喝药了” 姜韶颜本能的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对劲。她倒也罢了,毕竟自己的仇人是哪个她一清二楚,可赵小将军……姜韶颜看着锅里小火温着的圆子有些出神。 上一世赵小将军的死与她无关,可终究是欠了他一份情的。 自古以来,情债难还。 错月的橘子,无端被歹人袭击的赵小将军再加上后世众人所言他被围白帝而死的结局总让她察觉到了几分谋的味道。 姜韶颜抿了抿,神情凝重:就让他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去,她终究是不甘心的。 人死如灯灭,活着自然是要努力蹦跶的,否则怎么对得起她这一番重活? “小午!”姜韶颜突地开口唤了一声。 一旁切跺好猪便无事可做的小午立时应了一声。 “去酒窖里拿坛酒来,”姜韶颜说着看向面前的季崇言,问道,“世子喝酒吗?”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