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分,薰风吹来热度,也吹来离别的惆悵,再过几天,我即要从这所学校毕业。当初我告诉自己:要不留任何牵掛离开这个地方,忘却曾经的所有不愉快。我明明是这样对自己说。 唐哲不在了,我好像又变得不那么坚强了。 「听说三年级有个学长失踪很多天了欸,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好像也有听说,应该是为了救人被海浪冲走的。」 「天啊,那这样凶多吉少了吧……」 「对啊,救了别人自己却被捲走,听说他女朋友在海边崩溃欸。」 「好可怜喔……」 唐哲失踪的事情,在校园里疯传,而我只要听到相关的议论声,心就会不自觉揪结在一块。 夏的温度像燃烧火焰那般炙热,我的手心却还残留着海边水气的一点冰凉。 * 毕业典礼那一天,驪歌悠悠响起,整个礼堂着缓慢哀伤的旋律,大家离情依依,歌还没结束,许多人就忍不住下眼泪。 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唱,一个字都没有。 金宇翔代表毕业生上台致词,每一句台词被他唸出来都像的告白,女生们几乎都哭花了脸。 「……曾经,有你们的陪伴,让彼此能在挫折中坚强再起,谢谢,是你们与我走过这段旅程,我们都是一隻预备展翅高飞的鸟,但愿所有人都能飞往更高、更远的天空,一同追梦……」 没关係,我相信你就好了。 不然就嫁给我啊,羡慕什么。 纪小嵐你不要太可了,我怕到时候会捨不得离开。 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一片,眼眶热热的,我赶紧用手背抹去越积越多的水气。 我好想他。 我好想好想,那个说要把全世界的天空都送给我的他。 眼眶酸涩,我仍然控制不住,只好任眼泪滚落脸颊,再用手抹掉。 我哭了,身旁却再也没有人会为我温柔地拭去泪水。 隐约中,我似乎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我身后悄悄注视着我。 掌声毫无预警响起,我才发觉金宇翔已经结束了致词,他弯鞠躬,台上灯光将他俊逸的脸庞清楚照亮,别在白制服上的花,随着他稳重的步伐,在他前轻微地晃盪着。 我有多久没有仔细睇视他的身影与笑容?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不是追随着他的双眼与脚步? 原来只要向前走,过去的,都只是曾经而已。 典礼完美落幕,我离开礼堂没几步,就被人叫住。 「小嵐。」 是女生的声音,悉,却又让我忍不住起了防备。 我停下脚步,不疾不徐回头。 慕妍和金宇翔一步步朝我走来,显然就是有话要跟我说。 「那个……」慕妍抿抿,「你还好吗?」 她听说唐哲失踪了,至今依旧下落不明,所以问我「还好吗?」他们不是最希望看到我被冷落、看到我一无所有的落魄模样吗?他们没有恭喜我,居然还特别来寒暄? 假惺惺。 「怎么?看到我又孤单一个人,专门来祝贺?」我连客套的笑容都免了。 「小嵐,我们曾经是朋友。」慕妍皱了皱眉,显然很不习惯这样的我。 「朋友?请问一下现在是怎样?」我觉得荒谬到了极点,「我那时候跟你们讲的你们都把我当话,现在毕业大家全都散掉了,才告诉我我们曾经是朋友,你以为我听得懂吗?」 「纪小嵐,讲话不要带刺,我们不是来找你吵架的。」金宇翔沉沉说道,口气比较像是规劝,而非警告。 「那有话快说,有快放。」我已经没什么耐。 慕妍叹了口气,缓缓啟口:「知道你跟唐哲往的时候,我们班女生跟我坦白,坠鍊不是你丢的,是她们设计陷害你……」 真好笑,那些人的目的就只是不要我接近金宇翔,只要我喜上别人,她们的计画就完美成功,而她们只需要在毕业之前说出事实,就不会觉得愧对良心,是这样吧? 我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但冷然的语气却几乎取代了我故意做出来的表情,「那我真的是该谢谢她们囉?」 慕妍的表情一僵,金宇翔则只是默默注视着我。 「所以你们想说是你们误会我了,然后我们应该重新当好朋友,是吧?」 他们看着我,眸光一闪一闪的。 「很抱歉,朋友不是这样当的,当初你们就应该选择相信我,但是你们为了情,连好朋友的话也可以当!」这些话,接近发洩地涌出:「现在,别人跟你们坦白了,你们才相信我真的是清白的,才打算跟我和好,你们当我好欺负吗?」 虽然过去的事彷彿早已烟消云散,但再次被提起、被忆起,还是有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我知道你很生气。」沉默很久的金宇翔终于开口:「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你对我有那种情。」 我微微一怔。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你跟唐哲往是真心的,还是只是为了逃避对我的情?」 我极为不屑地冷哼,「金宇翔,你以为全世界的女生都是绕着你在转吗?你就没想过有人比你更好?还有,两个人都不是真心的,那才不叫情!」 他沉沉凝视我,一双深邃眼眸更加漆黑。 「对不起。」他低低地说,我却突然不明白他道歉背后的含意。 人人仰慕的王子,放下身段对我道歉了。 所以呢? 我的心情并没有因此更好。 「你知道我当时多痛苦吧?看着自己喜的人跟好朋友牵手了,而自己却不管怎么做,永远都被唾弃、被不信任。」 我甚至还想去死。只是,我并没这么说。 慕妍红着眼睛,张着嘴想说些什么,但我阻止了她:「别再跟我说对不起,听了会烦。」 我看了他们一眼,淡淡说道:「祝你们鹏程万里,但我们不会再是朋友。」我转身,然后瀟洒离开。 你们对我造成的伤害,我不想再次唤起那种觉。 不留情离去,才不会捨不得,才不会心如刀割。 那种浓烈的酸楚,夺人命的沉痛,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 一,我跟妈讨论着后住宿的问题,如果我大学搬去住学校宿舍,家里就剩她一个人住,怕她太孤单,而且我长时间不会回来,我鼓起勇气建议:「要不要叫爸回来?」 她毫不考虑就说:「不用。」 破镜终究无法重圆。 「我也可以回娘家住啊,反正离工作的地方也蛮近的。」她说:「而且这栋房子是我买的,我想什么时候卖就什么时候卖。」 妈就是因为出钱买房子,才会这么强势,所以爸有时候对妈也只能依循,很难真的跟她槓上。 「你不再考虑一下吗?」我不打算放弃。 她却很直接地转移话题,完全不想回答我,「暑假我买机车给你,把驾照考一考,直接骑去上学,听懂没?」 「喔。」我漫不经心应了声,悄悄在心里叹气。 时光荏苒,转眼间,我即将要展开新的生活。我一个人在房里收拾行李,准备骑着机车北上。 我的书桌大部分都已经清空,只剩摆在桌上的那张相片。 三个高中生,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光洒在他们的青和友谊上,他们角上扬的弧度,清楚地告诉我他们有多快乐,但随着时间的逝,他们的笑容似乎不再那么真实,也逐渐在记忆中模糊。 我轻轻拿起来端详,手指细细拂过相片,拂过里面的每个轮廓与线条,最后停在左侧的那个笑得最灿烂的人脸上。 那个人是我,曾经的我。 我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你应该要常笑……你笑起来明明很好看。 记得那是一个雨天的夜晚,唐哲盯着相片,由衷告诉我。 我把相片从相框出来,望了几秒,心一横,便动手撕碎了它。 亲手撕毁,我的那一段曾经。 那温润乾净的嗓音,我真的听不见了吗…… 没有他的子,我的心就像被掏空,什么都受不到了。 环顾这个从小陪我长大的房间一圈,我将目光停驻在墙上的「苍穹之翼」,思绪渐渐飘远…… 我觉得那隻鸟很像你。 你跟牠一样,给人一种孤独的觉,在那么广阔的天空中,拚命想要追求什么,但你都忘了,天空就是你的一切。 拼图上的缺口,就如划在心里的那道伤痕,丑陋难看。 单翼的鸟无法飞翔,但在我面前的那隻鸟,却没有坠落。牠看起来那么孤单,却依然持着信念,成为天空唯一的翅膀。 有一半的拼图沾上了唐哲的指纹,代表他真的与我拼完了「苍穹之翼」,代表他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把拼图从墙上拿下来,觉得有种沉沉的痛啃蚀着我。 至今,我仍然没有唐哲的消息,随着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也越来越惶恐,哪怕有一天捎来的并非他获救的消息,我又能怎么样? 我只能夜惦记着,思念着,毕竟人类是如此渺小。 我再度把拼图掛回墙上,让它继续装饰这面墙。很多东西,我无法真的带走,我能拥有的,都已经存放在脑海里、心里。 我把我的心给他了,其实早已到足,我只需要等待,等待他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次降临在我面前,并让我也触到他的心。 傍晚,我独自来到海边,坐在堤防上,凝望遥远的彼端。 落馀暉照在海面上,淡淡的橙红在水波中漾、晕开,汐变动带来的碎沫浪花,于岸边起源源不绝的浪声。 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我想好好受这里的海风扑打在脸上的觉,把我和他一起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我相信你一定会变成很优秀的救生员。」 「我就知道纪小嵐会我。」 「那你也要答应我,不会勉强自己,不会发生什么危险,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答应我好吗?」 「好。」 也许我对他的依恋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怕他突然离开我,所以只能要他给予承诺,心里才会比较踏实。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真的傻得可以。 眼前这片海让我们相遇了,同时却也把我们分开。心想着他会回来,因为他说过,希望有一天能把全世界的天空都给我。 他也答应我很多,当时他笑着与我打勾勾,我应该要等他兑现。 前的心型坠子动着银光,动着隐隐的寂寞,我仰着脖子,看着柔软的云朵飘过回忆的天空…… 小姐,你一个人吗? 据说嚮往飞上天的人都不自由。 这里有很多很多我们的回忆,我想在唸大学之前再跟你多来这里几次。 我紧闭双眼,回急涌而上的那股酸楚。 海那么漂亮,不要把自己的尸体留在那里。 你并不孤单。 眼前所看见的、脑海里所想到的,的都是与他的回忆,我不确定我能否一一带走。 因为每忆起一次,我的心就痛一次。 回忆很甜,但是当我们不确定是否真正失去回忆中的那个人时,它便会慢慢发酸,然后再击垮我们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坚强。 唐哲,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别把尸体留在你喜的海里……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