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醒来以为是越城来了。蹬蹬蹬小跑下去一看,沙发里坐着的是顾越珒,手里擎着玻璃茶杯,正与她四目相对,见是对方,眼底都有些失落。 琉璃撇嘴道:“顾大少爷早啊。” “借你一夜,该把我的人还我了。”越珒笑着说,眼睛看的却不是她,黑眼珠子向上看着——是站在她身后台阶上的朱丹。从越珒和孔太太的角度来看,她们像是一个身子上长出了两个脑袋,两张倦容,头发凌。 琉璃翻着白眼道:“怎么就成你的人了,又不是旧社会里的丫鬟签了卖身契给你,男未婚女未嫁的,你倒是把我们家朱丹吃死了!” 孔太太皱着眉头觑着她,手指在空气里戳了戳,“顾先生侬覅跟伊计较,伊嘛刚刚睡醒,牙也弗刷,脸也弗洗,嘴巴臭着唻。” 琉璃不服气,转过头说:“我怎么嘴臭了?朱丹你闻闻。” 她朝着她哈气,朱丹微微蹙眉道:“还好。” 这话本就是安她的,哪里有人起之后嘴里还是香的? 琉璃见她的表情有些勉强,心里发虚,自己朝手掌上哈了口气捂到鼻子上嗅了嗅,难为情道:“嗯……确实还好。” 第六十三章 “净出洋相。”孔太太看不惯她这样的邋遢,像是被臭抹布擦了眼睛一般难过,又不好在客人面前发作,只好主动去替她们倒热水挤牙膏,在水池边悄悄拧着她的胳膊道:“死丫头,拿我当老妈子使哩!” 琉璃连忙撒娇道:“哪家老妈子有你这样高贵的气质,等我嫁人了,姆妈你就是阔太太嘞。”又举起她的手道:“到那时我给你买上一枚十几克拉的大钻戒,再做一件狐狸皮大衣,乖乖,以后你还不得在酱油横着走。” 孔太太没好气道:“侬嘴巴迭能讲,还横着走,我又不是螃蟹唻!侬看看,人家朱丹都在笑你呢!” 朱丹连忙低头刷牙。 “洗完了赶紧上去把衣服换换头发梳梳,蓬头垢面的,小疯子似的像什么样子欸。” 孔太太代完重新回到沙发上坐着,从果盘里拿出一只梨道:“顾先生,我给侬切只梨吃吃。” 越珒道:“孔太太你不必麻烦,我不吃的。” “不麻烦,这梨好吃,水很足的。” 静坐着,听见外头在喊—— “碬刀磨剪刀。” “铛。” “铛。” “碬刀磨剪刀欸——”尾音拖得极长。 越珒听着新鲜,悠长响亮的吆喝声譬如戏曲里的唱腔,只是单调了些,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唱词,反复在脑子里打转。 孔太太睨了他一眼,起身道:“顾先生侬慢坐,容我去厨房拿把菜刀子让伊碬一碬。” 说着匆匆起身去厨房取出一把菜刀冲了出去,高喊着拦下磨刀师傅。 王麻子一条长凳从肩上卸了下来,堂里的小囡围了过来,指着长凳拍手道:“王麻子的小木马,骑着它不走,走着不能骑。” 王麻子笑着说:“啥子小木马,吾下骑得是赤兔马嘞。” 小囡哪里晓得什么赤兔马,捂着嘴嗤笑,仍是唱:“王麻子的小木马,骑着他不走,走着不能骑。” 拍着手,围着他身边转圈圈地唱。王麻子苦笑着接过菜刀放在手里称了称,覰了覰,纳罕道:“咿,太太倷这刀……” 孔太太摊了摊手道:“钝唻!斩头嘛哒哒哒十几下剁不下来耶,吤残忍。侬出力碬,介刀锋得给他碬得薄希才行。” “嗳——太太放心——” 琉璃倚在窗前梳头发,忽然笑道:“你猜顾大少爷在干嘛呢?” 朱丹弓着身子坐在边穿袜子,下颏抵在膝盖上,用指腹将一只薄如蝉翼的白长筒丝袜一点儿一点儿往上捋。 “他不是在楼下客厅喝茶吗?” “什么呀,哈哈,朱丹你快来看,快来呀。” 琉璃乐不可支地朝她招着手,朱丹不解,踮脚走到窗边俯身往下看去。 “那边。” 她顺着琉璃指的方向看去——西装革履的某位少爷正劈腿坐在木凳上头磨刀。 …… 王麻子扛起木凳,朝孔太太要了两倍的铜钿,孔太太不乐意,讲他是在敲竹杠。 王麻子道:“太太倷听我讲,倷菜刀是只碬了一把,但那少爷坐在吾的赤兔马上没少耽误功夫,吾还教伊碬菜刀嘞,没收你学费就不错唻。” 孔太太平里打细算,可会过子不顶用,生不了财。她现在一心要攀顾家的亲,别说几个磨刀的铜钿了,即使是要把她这把老骨头放到磨刀石上挫一挫,她眉头也不带皱一下的! 孔太太回屋里拿钱,脚刚要拎起来,一沓子钞票已经到王麻子的手心,沉甸甸的,王麻子手止不住抖了起来。 孔太太气得跺脚道:“唉哟,不适合的呀,顾先生侬吤客气。”伸手就要去王麻子手心里抢钱,王麻子身子一让,随即把钱往裆里一,讪笑道:“太太倷不讲道理。”又侧身对顾越珒点头鞠躬,说了两句吉利话便溜了。 “呕死人。”孔太太仿佛遗失一笔巨款一般痛心疾首。 越珒笑了笑,道:“这点钱不碍事的。” “姆妈。” 孔太太猛地回头—— 是天明回来了。 头发养长了,不怎么蓬松,像戴了一顶假发。一袭棉灰长袍也是皱巴巴的,大概是没晒干就胡叠进衣柜的缘故。眼镜片底下一抹乌青的眼袋,看得出这些子读书很是刻苦,恨不得一当作两用。 在学校他有一个绰号,叫“拼命三郎”。另有一位同届的女同学,在刻苦方面与他不相上下,被唤“三娘”。 孔太太摸着他的脸,眼眶噙着泪,“又瘦唻。” 他本就是那种瘦长脸,颧骨也窄,下颏更是尖的可以锄地。 越珒主动伸手道:“你好。” 天明木木地握住他的手。 孔太太向他介绍道:“顾先生,越城的哥哥,认识否?” 天明摇了摇头,问:“他来家里做什么?” 孔太太笑道:“哎呀,侬弗晓得哇,顾先生在和朱丹谈恋哩。” 天明听见自己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似有一辆火车吭哧驶过,人声飘的很远很远,仿佛隔了一座山在传话一般,一点尾音穿过山谷到耳蜗,可那鸣笛声“呜”地屏蔽了一切声音。 他大概是真的累了,整个人被掏虚了,他取下眼镜了眼皮。再戴上眼镜的时候,朱丹就站在他的面 他疑心是幻觉,又重新闭了一会眼睛再睁开。 她切切实实的站在面前,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半晌笑道:“天明你瘦了许多呢,难道学校光让你读书,不让你吃饭吗?” “有的时候脑子了,肚子也不觉饿了。” 琉璃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像是在搂一竹竿,很没有安全,努着嘴说:“饭还是要吃的,瞧你现在都瘦相了。” 琉璃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像是在搂一竹竿,很没有安全,努着嘴说:“饭还是要吃的,瞧你现在都瘦相了。” “唔……好。”他走到朱丹的身边,一肚子的话想同她讲,偏偏嗓子眼一阵发紧,憋了半天来了一句:“听说你恋了?”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去看越珒。见他也是一愣,莫名的咳了咳,不知是何意。 她道:“嗯。” “也是姓顾的?”有些话,即使是明知故问,天明也想听她亲口说,或许这样他才好死心。 琉璃忽然拧了他一把,只拧到了衣服,话道:“小兔崽子,姓顾的怎么了!” “姓顾的眼光都好。”天明沉着脸道。 琉璃这才罢休。 他叹了口气,又问朱丹:“他对你好吗?” 朱丹微笑道:“嗯,他对我很好。” 他忽然到疲惫不堪,耷拉着眼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了个哈欠,道:“抱歉,我睏得厉害,就不陪你们了。” 说完径自回屋睡觉去了。 后来他们牵手走在街上。越珒冷不丁道:“他是不是喜你?” “谁喜我?”“唔,你说天明吗?” “嗯。” “你在胡说什么呀,天明是琉璃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他觑着她道:“嗯哼,我看他好像并没有拿你当姐姐。” 朱丹微微一怔,觉得这话耳,同样的话母亲也好像说过。但仍是不肯往那里想,狡辩道:“你!那你凭什么说他喜我呢,你们今天刚认识,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他淡淡笑道:“因为男人最懂男人。” “好吧。那就当他喜我,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以后得把你看紧些了。” 他伸手去捻她的一缕秀发,在光下发丝有些发棕。他想到古代定情总是让女子剪下一缕青丝系上红绳赠与情郎,情不自道:“我喜你的头发。” 她的心脏猛地咚咚狂跳,也觉得他这话说的暧昧。 路边有卖萝卜饼的小贩,那香气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她也不知是馋了饿了,还是想转移他的话题,使他看不出自己脸红心跳的窘样。 路边有卖萝卜饼的小贩,那香气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她也不知是馋了饿了,还是想转移他的话题,使他看不出自己脸红心跳的窘样。 第六十四章 电话铃响,季妈在围裙上汰了汰水渍,捏起话筒道:“你好,这里是陈公馆,请问你哪位。” 文珊刚巧下楼,问:“季妈谁的电话?” “菲菲小姐,约小姐出去逛街哩。” 文珊一面斟酒一面自嘲:“也是,现在哪还有人给我打电话啊?”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