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手往身后一缩,有些发窘,恰好朱丹端着一碗莲子茶进来,忙说:“不如让我来吧,我昨刚剪的指甲。” 玉萼难为情道:“哪敢劳大少替我梳头,还是让阿桃来吧。” 说话间朱丹已将莲子茶到阿桃手里,又从她手里拿过篦子,蘸了油摸上了玉萼的头发。 玉萼望着镜子里朱丹的手灵活绕着,篦子宛如梭子似的纺着一股青丝。 玉萼微笑道:“想不到大少不仅人美心善,还如此的心灵手巧。” 朱丹笑道:“我小辰光姆妈管得少,一早就学着给自己梳辫子,每逢过节办喜事,街坊都会请走梳头的上门,我就混在后面偷学手艺,有几次那走梳头的老妈子逮着我,还当众闹着要收我当徒弟呢。” 玉萼握住她的手拉到前翻看,笑道:“叫你这样水灵的小姐当个梳头老妈子,岂不是大材小用。”又道:“你也别梳了,不妨坐下来跟我说会话吧。” 阿桃连忙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朱丹坐下与她聊了一会儿,忽而瞥见了茶盅—— “哎呀,这莲子茶怕是早搁凉了,我让他们再去给你重煮一碗。” 玉萼摇头道:“不必了,这天热,兴许还是温的。”说完便端在手里呷了一口,“果真是温的,倒不必担心烫了舌头。” 两人又面对面说了会私房话。 聊着聊着玉萼突发奇想道:“阿桃,你去寻把长剪子来!” 阿桃吓了一跳,“啊?十一姨太你寻剪子做什么呀?” 玉萼呆滞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我想剪个齐刘海呢,我从前就是留得学生头齐刘海,决定去当尼姑之后,庵里的住持一剪子便把玉萼剪没了,大少你再使一剪子,玉萼兴许又剪回来了。” 朱丹懂了她的心思,便道:“嗳,剪个刘海也显年轻的,咿?阿桃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寻剪子去!” 阿桃一面犯嘀咕,一面寻了把专门剪头发的长剪子过来,朱丹照着玉萼比划的样式仔细剪了个薄齐刘海,齐齐吊在眉上面,薄纱窗帘似的遮着的额头。 朱丹望着镜子里的玉萼,又侧过脸看现实里的人,叹道:“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玉萼痴痴望着镜中人,那时的她才十四岁,如花美眷,似水年,仿佛都锁在镜中自怜。 玉萼痴痴望着镜中人,那时的她才十四岁,如花美眷,似水年,仿佛都锁在镜中自怜。 次玉萼将金银首饰分发赏给佣人,只着了一身当年结婚时穿的粉红喜袍款款下楼,众人一惊,着眼珠子看了又看,香雪比玉萼进门晚,未曾见她这这般模样,也有些好奇。 蝶仙道:“怎么想起翻出这身衣服来了。” 玉萼道:“怎么来的,怎么去,我辗转了一夜,还是决定回尼姑庵去,各位姐妹勿要惦记,各自珍重,我会替大家诵经祈福的,只是最后还要请太太派辆汽车将我送去。” 二太太言又止,过了半晌方才住情绪,哽咽道:“陈妈,你去通知小刘,说十一姨太用车。” 众人也寻不到更好的主意,便随了她的心意,裴秋不舍地拉着她的手道:“你要是想家了就打个电话回来,叫司机再去接你,反正这头发剃了还能长,佛门进了还能退,倒也不必真把自己折进去。” 翠芳也道:“就是,妹妹你且当是去佛祖跟前避避风头,待杀千刀的土匪司令咽了气,你再踏踏实实的回家来。” 玉萼笑道:“使不得,出家心不诚,佛祖是要生气的。” 众人又哭又笑的将她送上了车,目送着汽车消失,杪悦问:“十一姨娘什么时候回来?” 众人一怔,翠芳随口讲道:“等你不要人伺候吃饭穿衣了。” 此次玉萼并未选择音庵,而是特意找了闸北的一处偏僻的小尼姑庵,下绫罗绸缎,换上布麻衣,待住持替玉萼铰光了头发,给她取个法号,玉萼道:“情丝既已铰,红尘业已断,贫尼心亡罪灭两俱空,请主持赐贫尼法号璇玑。” 吃斋念佛一周,玉萼直觉异样,常见男施主进出,并吃席,留宿。再一细打听,原来这圆寂庵的住持原是长三堂子的女先生,因惹了人命官司被迫出家,虽出了家,却还暗中接待从前的贵客,如此一来,竟将佛门净地搅得浑浊不堪,倒成了许多达官显贵的温柔乡。 玉萼正思忖着要不要打电话回顾公馆去,却未料土肥原进了房,用语说道:“玉萼桑,你在躲我吗?” 玉萼听不懂,只能大喊救命,可外头全是本人,谁能救她? 玉萼绝望道:“土肥原,你会遭天谴的!” 土肥原仿佛听懂了似的,抬头大笑,一面笑一面将她摁在榻上蹂躏。 玉萼不堪受辱,拿竹篮子里的剪刀刺杀土肥原,不料被他一击中心脏,香消玉殒。 “卖报卖报!x军司令昨杀扎尼!” 青帮一查,那尼姑庵早已沦为暗门子,转手由巡捕房处理。 顾家众人听闻消息,错愕不已,一个个哭红了眼眶,二太太又令人将另一口杉木棺材抬了出来,简单葬了玉萼。 杪悦在王妈的怀里茫然道:“大家为什么都哭?” 王妈用袖口抹泪道:“嗳,六小姐不必管,大家在给十一姨太送行呢。” 杪悦道:“母亲说等我可以自己穿衣吃饭,十一姨娘就回家了。” 王妈听她说这话,越发止不住的啜泣,“这回十一姨太是真的回不来了,做神仙去了,六小姐你看。”王妈指了指天上说道:“以后六小姐要是想姨娘了,就往天上看嘞。” 阿桃哭道:“十一姨太临走前把自己所有的积蓄珠宝都分给了我们,想必是预料到了会有今。” 小杏道:“我见她那晚偷摸着在房里算了一卦,大概是不吉吧。” 翠芳这时也颇为悔恨道:“也怪我这张臭嘴。”说着自己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又宽朱丹:“大少仔细哭坏了身子,眼下顾家哪还有比你和肚子的孩子更要紧的事。” 朱丹擦着泪,忽而想起了那玉萼同她说:庵里的住持一剪子便把玉萼剪没了,大少你再使一剪子,玉萼兴许又剪回来了。 可她再也回不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朱丹夜里总是一阵阵惊醒,枕巾总透一块儿。 她一翻身,越珒便立刻惊醒,呓语似地问她:“嗯?起夜吗?” 他的前贴着她的后背,即使胳膊被枕麻了也不舍得回去。 “不,我方才做了个噩梦,吓醒的!” 越珒轻抚着她的胳膊,嗄着喉咙问:“梦见什么了?” 她又翻身嵌到他的怀里,那仿佛是极安全的港湾,把头埋了进去,小声敷衍道:“记不清了。” 尽管是一个梦而已,但有些梦说出来反而是要应验的,她吃不准这梦宜不宜,索忍住不说。 他的胳膊木的没有知觉,不得已缓缓从她颈下出,半坐起身子,弯身在她额前小啄米似的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好了,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 朱丹调整着姿势将脑袋枕在他的膛,手耷拉在他的枕上,蓦地触到枕边一块坚硬,微微用力往下了,异常硌手,于是伸手要去摸个仔细,却被他手臂钳住。 “你枕头下面藏着什么东西?”她忽而睡意全无,睁大了眼睛看他。 他知道她是不会罢休的格,索由她去摸。 她大约是摸出了个轮廓,心中一惊,就着头柜上的一盏夜灯辨认。 是一把手! 越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慌地将手往枕头里面掖了掖,笑道:“害怕了?” 朱丹一时说不出话来,兀自有些惊魂未定。她自从怀了孕,神经变得起来,平里就连下个楼梯都比从前更小心谨慎些。 风将窗帘吹得鼓成人形,朱丹望着,总疑心有人藏人里面偷窥,但很快又瘪了下去,她的心也跟着窗帘鼓鼓瘪瘪,起起落落。 越珒单臂兜住她道:“别胡思想,我随身佩是为了以防万一。” “我知道,我怕的也是万一……” 两人忽然都沉默了。 她的眉宇之间层层叠叠尽是忧愁,越珒用手指一下又一下地熨着,笑道:“听说母亲不高兴的话,孩子也会不高兴,你总不希望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有川字纹吧?” 她被他气笑了,拍着他的胳膊娇嗔道:“呸呸呸,摸木头去,好端端的诅咒孩子做什么!” “夫人冤枉啊,我哪敢诅咒咱们的孩子,只是假设。” “别贫了,假设也不行,这以后不吉利的话都不许说!” “都依你。” 她监督他摸了木头才悻悻作罢。 她重新合上眼,脑海里闪过她母亲说的话,“早知今,当初我怎么也不同意你嫁到顾家来,你恨我也好过整提心吊胆的好。” 她当时反驳道:“这和顾家有什么关系呢,是本人作的孽。” 她母亲兀自说:“饶是本人作孽,那顾家在上海树大招风,那本人一准要来找麻烦的,顾老爷子一走,丢下这一大家子的姨太太,全得靠着越珒一人照顾着,他虽是个人才,也未必有那通天的本领吧。” 她辗转到另一侧,朦胧中乜斜着眼睛去看扑啦扑啦狂舞的窗帘,渐渐睡去。 天亮之后,王妈进来伺候洗漱穿衣,心事统统挂在面孔上。 朱丹见她心不在焉的,忍不住问道:“怎么了王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王妈这才吐吐道:“我这儿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同大少爷和大少说……是关于十二姨太的事。” 朱丹随即睨了一眼越珒,见他也在看自己,便用眼神询问意见,只见他微微颔首,这才放心道:“王妈你要是遇上什么难事尽管说,大少爷给你做主呢。” 王妈也好似受了鼓舞似的,先叹了口气,才道:“倒不是要你们给我做主,是我昨晚恰巧听见巧心对小杏说了两句闲话,说她瞧见好几回十二姨太去五少爷的书房,待了一两个时辰才出来,又说十二姨太现在竟也能看懂许多书了。我是随着大少来的这个家,许多事情不大明白,又怕听错了话,想错了事,但又怕知情不报耽搁了事,索把听见的都告诉大少爷大少,至于其中原委还待你们核实。” 朱丹瞥见越珒的脸不大对,立刻道:“这事儿我们知道了,王妈你先下去吧。” 王妈退去之后,朱丹走到镜子跟前一面替他打领带,一面道:“佣人之间嚼舌子的话,你不要过于当真。” 越珒望了一眼窗外,冷冷道:“好端端的传出这样的闲话总是不好。” 朱丹踮脚捧着他的脸朝自己转过来,对视道:“你先去公司,我在家也是闲着,找个时间我去五弟和十二姨娘屋里坐坐,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可是你教我的。” 越珒乘机低头亲了一口,意道:“待我回来再教夫人一些别的。” “旁门左道我可不学。” “唔......左道不学,那右道学不学?” “也不学!” 那厢巧心正伺候完十二姨太做课,她从半年前开始,每拂晓起,而后雷打不动的先要写上十个大字,再背诗一首,课完毕后方才食早点。到了晚上临睡前,必要饮一碗红枣银耳羹之后方才能入睡。就连老爷去世出殡的那段时间,她也没耽误一功课,巧心对此很是佩服,却又觉得她的这份严苛几乎不近人情。 那厢巧心正伺候完十二姨太做课,她从半年前开始,每拂晓起,而后雷打不动的先要写上十个大字,再背诗一首,课完毕后方才食早点。到了晚上临睡前,必要饮一碗红枣银耳羹之后方才能入睡。就连老爷去世出殡的那段时间,她也没耽误一功课,巧心对此很是佩服,却又觉得她的这份严苛几乎不近人情。 午后小憩醒来,香雪整理了这两的功课去了五少爷的书房。 正彻不知在写什么书信,一见她来便亟亟收回屉里,随手拿起桌面上的诗集佯装在读。 香雪歪头看了看书名,胳膊支在书桌上看着他说道:“你还记得你教我的那首金缕衣吗?” 正彻道:“我知道姨娘最喜末两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香雪见他记得自己喜的诗句,喜不自的翘了翘脚道:“是,我想要念书便是伊始于这两句。”又道:“五少爷——莫待无花……空折枝!”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