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晏笑地站着,乌黑明亮的眼睛,在稚的面容上溢彩光。乍一看似乎与半年前并无两样,再细看,却又长大了许多。 遥想她半夜哭醒说谢怀庸嫌她无谋时的场景,恍如隔世…… 第7章 帝妹归姊(5) 谢怀庸看着谢长晏,出意之:“很好。见识果有长进,不枉老夫闭门半年心血栽培。”然后他再看向郑氏,有些凝重起来,“天使说此行不必劳师动众,中一切俱已安排妥当,允带两名仆婢随行……” 郑氏表情微变。 谢长晏一惊:“娘亲不能与我同去?” “此番去玉京,虽非出嫁,也算半入中,需遵守礼制,未经允许不得私见亲眷。” 谢长晏顿时急了:“怎会如此?” 郑氏反拉住她的手道:“为娘体弱,恐难承受旅途颠簸,不去也好……” “我及笄时,娘亲也不来加簪吗?” “这……自然是要去的。” “那您到时候就不怕旅途颠簸了吗?” “这、这……到那时不就有玉滨大运河了吗?” 谢长晏有些失望,抿了抿,轻叹道:“娘亲可真是当争不争啊……” 郑氏心中“咯噔”了一下。 而谢长晏已转身直视着谢怀庸道:“烦请伯伯上书陛下,长晏有两点要求,此去玉京,一要母亲相陪,二要另辟住所。否则,我便不去了。” 谢怀庸的瞳孔在收缩,出不敢置信之:“你说什么?” “伯伯教过长晏,争与不争,单凭一个理字。吾国律法,没有一条规定未及笄的女儿不能与母亲同住。而尚未大婚,便住到夫婿家中,更是于礼不合。” “胡闹!”谢怀庸重重拍了下身前的矮几,上面的铜钱全都被震得跳了跳,“老夫可未教你抗旨!” 谢长晏拿起放在一旁的圣旨,打开指给诸人看道:“我没有。请看——圣旨六十三字,可未提不许携母同行。” 一旁的谢知微忍不住轻笑出声。 谢怀庸盯着谢长晏,谢长晏也不眨眼地回视着他,二人如此互相盯视了好一会儿,谢怀庸最后叹了口气:“罢了。” 谢长晏眼睛一亮:“五伯伯答应了?” “嗯。” “多谢五伯伯!”谢长晏连忙拉住郑氏拜谢。 “退下吧。”谢怀庸脸厌弃。 待得谢长晏跟郑氏离开后,他抚摸着圣旨,脸上表情极为复杂。 谢知微叹道:“长晏进步之快,当真令人刮目相看啊。” “学识未见得,胆子却真是进步了不少。” “为皇后者,一味应和隐忍,也不是什么好事。”谢知微玩味地笑了笑,“这样一封奏书递上去,我们那位与众不同的陛下未必会生气,说不定还会对这位未来的子印象深刻哩。” 谢长晏正坐在妆台前梳头,于铜镜中见母亲怔立在门边默默地看着自己,当即问道:“娘亲有话要对女儿说?” 郑氏摇了摇头,走到一旁榻上坐下开始做针线。谢长晏注意到那是一只快要完成的新鞋,上面绣着一簇红芍药,针法极尽细腻致。 “娘亲……”想到郑氏绣鞋时的用心,谢长晏眼眶微涩,“可是我那一句当争不争,令您难过了?” 郑氏停下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晚晚说得对,为娘怎会难过。我是自责……” “自责?” “想当初我还教你凡事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如今却要你身体力行地反教于我。”郑氏说到这里,目光落到芍药之上,“温馨美鲜香起,似笑无言习君子。霜刀剪汝天女劳,何事低头学桃李?是我狭隘了。” 母女俩相视一笑。 七后,谢怀庸的奏书被呈递到燕王的御案前。 一只修长的手拿起这封奏书,看到里面的内容,其人不由得笑了,转向一旁伺候的如意,问道:“你见过她,如何?” 如意出嫌弃之:“丑,矮,俗不堪。” 另一侧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吉祥哈哈笑了起来:“陛下别信,在他眼里谁也配不上陛下。” “谁说的?四年前那个谢繁漪就不错。陛下为何会选谢长晏啊?”如意一脸不解,“如果一定要在谢家女里选的话,比她美貌多才的有的是呢!” “为什么?”手的主人扬了扬眉,一双星眸熠熠生辉,“当然是因为——” 他停顿,将二人的胃口吊了个彻底后,才悠然道:“她的名字最好啊。长晏长晏,晏通宴。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如意吉祥彻底无语。 “传旨小雅,快些回来,为朕……”说到这里,燕王勾一笑,“教导未来的皇后。” 如谢知微所言,燕王彰华收到谢长晏提出的两条请求后,没有生气,很痛快地允奏了。如此,四月初一,谢长晏携母亲郑氏,就此拜别父族,从水汽氤氲的隐洲赶往帝都玉京,学习礼法,等待及笄。 ——为了成为皇后。 第8章 演开蒙(1) 正如卦象所言,万事俱吉,旅途平安。强化过的水完全没派上用场,连场雨都没遇到,一行人就那么顺利地在一个月后,抵达玉京。 弃船乘车,沿途柳树正翠,蝉鸣喧嚣。 华贞三年的盛夏,一切看上去都是那般浓墨重彩,生机。 谢长晏掀开车帘,好奇地注视着前方高达数十丈的青城墙。玉京共有十二个门。按照律例,她要走正南的明德门。此刻城门已开,十二列银甲黑骑的监门卫军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门前,每一队士兵前面,各有两名身穿绲红边绿裙、手持扇的侍婢。 再往前,一匹高大神骏的金羁白马上,坐着个红齿白的漂亮少年,待得近了,一看,竟是如意。 只不过,不是之前传旨时的倨傲模样了。 见谢长晏的车行到了,他催马上前,一个漂亮的鹞子落地,在车辕前屈膝行了一礼:“奉陛下之命,恭谢姑娘。” 车内,郑氏给谢长晏使了个眼神。一直歪躺着的谢长晏连忙坐直,待侍婢将车门开启后,眼皮轻抬,由下而上,慢悠悠地看向对方——以一种标准的闺秀礼仪,矜持而优雅。“谢公公相,劳君久候。” 如意道:“陛下已辟‘知止居’供姑娘居住,奴婢这就带路。” 如意转身正要上马,谢长晏眼中闪过一丝异,叫住了他:“公公不是如意公公?” 如意回头:“奴婢吉祥。请问——谢姑娘是如何得知?” “如意公公上次来谢家,我见他捧杯,手指纤美如玉。而公公您许是常握马鞭,指间有薄茧。” 吉祥笑道:“谢姑娘真是观察入微,奴婢佩服。请——” 吉祥说罢翻身上马,十二列护卫齐刷刷驭马转身,在前方开路,一行人继续前行。 郑氏对谢长晏道:“如意公公那般倨傲,这位吉祥公公却如此可亲。如此一来,倒叫人琢磨不透。” “琢磨什么?” “他们是天子近臣,从他们对你的态度上,可以推断出陛下如何看你。若陛下看重,他们自会收敛;若陛下漠然,他们也会放肆。可如今一个倨傲一个亲切的……” “是啊,有点意思……”谢长晏遥望着吉祥的背影,嘻嘻一笑。纵是最臭的棋手,在开一局新棋时也是心期待和喜的。 入得南门,是一条笔直的青石长街,名叫“天枢大街”,宽约五十丈,两旁站了好奇围观的百姓。 谢长晏不由得兴奋:“他们是在接我吗?” 郑氏告诫道:“坐好,勿要轻佻。” “怕什么,他们又看不到我。”谢长晏娇嗔了一句,似笑非笑,“没想到我尚未大婚,便先有了这般阵仗……” 郑氏目担忧,但看着女儿雀跃的样子,终没再说什么。 玉京城的主要街道按照北斗七星分布,沿着天枢大街走一炷香后,左拐入天璇大街,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天玑大街。 “知止居”地处天玑街尾,十分幽静。 院落不大,却布置得十足用心。庭前种着牡丹,因为花期已过的缘故,结了累累硕果。塘中芙蕖,开放正,碧叶连天,湖水如镜,倒映着亭台楼阁,被灯光一照,熠熠生辉。 晚宴十分丰盛,谢长晏第一次吃到芥酱调制的鱼脍。在谢家,讲究清心寡,茶淡饭,几曾见过这等奢华? 吉祥在一旁讲解道:“所谓青鱼雪落脍橙齑,吃鱼脍,讲究的就是刀工。无声息下飞碎雪,一口气吹出去,呼——” 少年鼓起嘴巴一吹,一盘子薄如蝉翼的鱼脍全飘了起来。 这场景颇为滑稽,谢长晏“扑哧”笑了。 身旁的郑氏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 谢长晏抬袖捂住嘴,两眼弯弯地看着吉祥。 婢女立刻训练有素地上前收拾几案,吉祥笑呵呵地继续道:“像这样的,就是好刀工。” 他如此随意,谢长晏也很是放松,拿起碟旁的一个果子问道:“这是什么?” “枸橼。因味苦而难食,所以,将其雕成花鸟,浸泡在蜂中,再点上胭脂,如此才能香味三全。” 谢长晏扳下一瓣放入口中,果然酸甜可口。“好吃。” 一顿饭下来,她吃得十分足,只觉十三年来,以此顿最佳。尤其是吉祥言语风趣,每道菜的来历做法娓娓道来,谢长晏听得津津有味。 饭毕,吉祥起身告辞道:“时候不早,奴婢要回复命了。两位旅途辛苦,也请早些休息。” “请问,鹤公何时为我授课?” 吉祥出为难之,谢长晏追问,他才答道:“鹤公尚未回京,姑娘还需再等几。” 谢长晏转了转眼珠:“那我明是否可以出去转转?” “当然当然。明奴婢辰时过来,陪姑娘出游。”吉祥笑着告辞离去。 谢长晏送到门口,回来时见郑氏还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再看她面前的几案,几道菜几乎没有动过。“娘亲怎么了?” 郑氏挥了挥手,所有仆婢全都退了出去,整个花厅,就只剩母女二人。 郑氏环视着周遭的一切,不由得闭了闭眼睛。“雕梁画栋,越罗蜀锦,金题玉躞,质韫珠光……如此奢华,你不怕吗,长晏?” 谢长晏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垂下眼睛。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