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张繁华锦缎上的点点勾丝,远看不觉,细看却又处处隐患。 而去求鲁馆多次,也始终没见到蛙老。木间离的神也越来越焦灼。听弟子们议论说运河开凿遇到了许多困难,进展十分迟缓。 然后她就不由得想起了陛下。 ——她终于想起了陛下。 或者说,她开始有意识地设身处地想着那个人所遇到的、所面对的、所头疼的,一切。 第21章 凡情之动(2) 高门望族,渊源已久。几代燕王,都企图摧毁门阀,却又屡屡失败。乃至到了太上皇摹尹,开始推行科举取士之策,可惜受到七大世族阻挠,收效颇微。至彰华登基,以雷霆之势灭二族,然后广开制科,提拔寒门,呈现出图穷匕见的决心。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甚至为此赌上了婚姻。他需要一个寒门的皇后来共同对抗旧当权派,所以选了谢繁漪。谢繁漪不幸意外陨难,这才换成了她。 谢长晏想到这里,不轻轻叹息。这时她已牵马到了大门处,孟不离靠着门柱正在晒太,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只小黄狸也来晒太,并竖着尾巴朝他走过去。 孟不离表情顿变,整个人一下子绷紧了。 小黄狸贴着他的腿开始蹭,孟不离吓得立刻一个纵身飞到柱子上。谁知那只猫会爬柱,当即也跟着往上爬,眼看又要钩到孟不离时,孟不离跳了下来。 小黄狸能上不能下,抱着柱子喵喵叫。 孟不离抬头看着它,一人一猫就这般对望上了。 时饮听到猫叫,很是兴奋,当即就往前冲。谢长晏一个没留神,马缰手。时饮一路跑到门柱下,雀跃地嘶鸣。 如此一来,那黄狸反而吓得够呛,哆哆嗦嗦一副随时都快掉下来的样子。 谢长晏“啊”了一声:“我娘说过,大多猫都只会上树,不会下树。看来它下不来了。” 孟不离听了这话,脸微变。 就在那时,黄狸终于支持不住掉了下来。时饮兴奋地就要往上扑。 “时饮不行!”谢长晏连忙拉住辔头。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掠来,在半空中接住了那只黄狸。 猫身娇小,堪堪盖住手掌,衬得那手指越发修长。 来人一只手托着猫,一只手在猫耳上摸了摸,黄狸顿时忘记了害怕,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小家伙,下次别找孟不离玩。他怕猫。”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尾音含笑,显出隐含的温柔。 谢长晏却整个人都石化了,再不能动弹半分。 初秋清澈的光下,斑斑点点的绿黄错间,那人黑衣长眉,那般明亮。 风小雅。 九十三天,二十二封信,荷花凋零树木发黄炎暑散尽后,她又再见到他。 谢长晏抓着辔头的手指下意识松开,时饮长鸣一声,立刻冲向风小雅,极其亲昵地去蹭他的手。 风小雅手中还捧着猫,既要摸猫又要摸马,猫和马还彼此争宠,忙得他不可开。 这一幕谢长晏看在眼中,心头真是五味掺杂。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曾变化。我一定一定要跟平时一样。 谢长晏默念了好几遍后,深口气,开口唤道:“时饮,回来。” 时饮没理她。 谢长晏上前一把抓住辔头,将它拉离风小雅:“该练箭去了。” “练箭?”风小雅问。 “嗯。今天是骑,需足一百支箭。”谢长晏垂下眼睛。风小雅会如何回答呢?是跟她一起去,还是让她改课留下来?毕竟,他如此难得才来一次…… 心中正在忐忑不安,耳边已听风小雅回应道:“那你去吧。” 谢长晏的手在袖中紧了紧,风小雅既没让她改课,也不陪她去万毓林,而是直接结束了今天的会面。这个选择犹如一抔冷水,泼得她瞬间清醒。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难道风小雅会珍惜他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吗?别忘了,他之所以为她授课,是被燕王的圣旨得无奈。他自有他的生活,和他珍惜的人…… 谢长晏翻身上马,头始终低着,没有再看风小雅。她觉得自己必须赶快离开,才能下那汹涌而来的、毫无道理可言的烦躁委屈。 时饮虽不愿,但在马鞭的胁迫下只好抬蹄跑了起来,很快就跑出了门。 风小雅注视着谢长晏的背影,若有所思,忽将手中的猫放到孟不离的肩膀上,转身走了。 孟不离瞬间石化。 黄狸舔了舔他的脸。 孟不离冷汗如雨,一动不动,艰难地说了一个字:“别……” 谢长晏来到万毓林。一路狂奔,令她汗的同时,也令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进入圈后,下马喂时饮喝了点水。看着时饮活泼可的模样,她不由得叹气:“你还真是见谁都亲,半点名马的矜持都没有。不知你娘步景是不是也这样。” 她强迫自己去想燕王。燕王的马,燕王的抱负,燕王对她的期待。 然后她就想起了一件事—— “九月初九,记住这个子。”谢怀庸为她授课时,曾郑重叮嘱过,“那一天,不但是重节,也是陛下的寿诞。” 九月初九……那岂非,还有十天就到了? 谢长晏如梦初醒。这几个月她浑浑噩噩,竟忘记了此等大事!虽然抵京以来,燕王并不曾召见她,但是寿诞如此特殊的子,必是要参加的。若届时两手空空,也太失礼了…… 可是,送什么呢? 谢长晏的目光茫然地从前方扫过,突然一亮,再看向箭筒里的箭支,做出了决定。 她骑着时饮开始搜寻猎物。 时饮快灵巧地越过各类障碍物,一路往前跑。突然间,谢长晏眯眼,看到了目标,当即弯弓在手,一张一弛间,箭支飞出去,正中目标。 只听“啪”的一声,一株胡桃从枝头断裂掉落,正好落入策马奔驰的谢长晏手中。谢长晏随手放入皮囊之中,继续前行。 如此半个时辰后,箭筒空了,她的皮囊也鼓鼓囊囊地了。 正好前方有条小溪,谢长晏留意到它比初见时细窄了许多。来京四个月,玉京堪堪只下了三场雨,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枯竭了。 谢长晏叹了口气,下马将皮囊中得的“猎物”倒了出来,全是灰绿的胡桃。 她一个个地抠掉外皮,清洗内核。 洗着洗着,溪水中多了道影子。 谢长晏的睫颤了颤,但动作没有停,继续刷洗。 那影子伸出手,捡起了其中一颗清洗好的胡桃,放在眼前端详:“哟,闷尖。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曾变化。我一定一定要跟平时一样。谢长晏心中波澜起伏。有些事就是这样奇怪,没有意识到前,颦笑随意,可一旦察觉到点什么,想要克制时,一举一动就都变得沉甸甸起来。 谢长晏深口气,扭转过头,看着不知为何又出现在她面前的风小雅。他的神情是那么自然,自然得让她嫉妒。 “我……”她咬着嘴,缓缓答道,“下月陛下寿诞,我想送个核雕给他。” 风小雅一怔,却是出了些许喜之:“你倒懂事了。不过,我竟不知你还会雕工。” “鄙之技,贵在心意。” 风小雅把玩着手中的胡桃,显得很兴趣:“那么,是谁告诉你陛下喜核雕?” “陛下喜蝴蝶。我不知去哪儿稀罕的蝴蝶,但可以给蝴蝶个特别的配饰。” “怎样的配饰?” “还没想到。师兄可愿指点一二?” 风小雅本想说,不知为何却又改了主意,眼眸一转,将那个胡桃丢还给了她:“心意心意,你不用心,则无意义。” 谢长晏只好接住胡桃,讷讷地“噢”了一声。 溪水哗哗响,倒映出她和他的影子,显得亲近,又显得过于亲近。 谢长晏连忙将清洗好的胡桃回皮囊,借着把皮囊挂回马背而走开几步。她背对着风小雅,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今的箭完了,我要回去了。” 风小雅跟着直起身,看着涔涔淌的溪水,却道:“饿不饿?” “唉?” “我饿了。走,去吃好吃的。” 谢长晏刚要拒绝,风小雅翻身上了自己的马,然后打了个响指,一旁的时饮就颠颠地跟上了他。 “等等!时饮!”谢长晏唤不回自己的马,只能无奈地追了上去。 风小雅策马带谢长晏沿着小溪一路西行。 谢长晏辨别了一下方向:“我们不回城?”玉京在东边啊。 风小雅笑了笑,没答话,而是继续带路。 说起来,这还是谢长晏第一次看见风小雅骑马。他的马也是棕黑鼻,跟时饮长得很像。两匹马显然是稔的,时不时亲热地颈互蹭一下。 谢长晏的脸不一红,心生尴尬,只好再次默念: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曾变化,我一定一定要跟平时一样…… 地势一路往上,越走越高,最后竟是来到了半山。溪水的源头是一道挂在岩壁上的瀑布,飞坠至湖,再从湖往山下淌。湖旁建了几间竹屋,屋外生长着大片野菊,还有几只鸭在那儿啄食散步。 谢长晏“咦”了一声,未承想此地竟有隐者。须知此山在万毓林中,又在围场之内,平民百姓是不可能上来的,更勿提在此居住。看来竹屋的主人必定来头不小。 第22章 凡情之动(3) 刚想到这儿,就见风小雅下了马,走到柴扉前唤道:“小易牙,小易牙——”。 “吱呀”一声,屋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袖卷在双肘之上,出一双无比白皙干净的双手——手里却握着两把菜刀。 少年看见风小雅,明显地皱了皱眉:“先生不在家。” “知道,我是来找你的。”风小雅随手扔了马缰,推开扉门走进院中。谢长晏只好帮忙连同他的马一起拴好,这才跟进去。 “我很忙。”少年瞪着风小雅。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