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好像突然间就变得不一样了,那些患得患失的卑微、摇摆不定的未来,在这一刻,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想跟着此人继续前行,厮守一生的坚定。 娘亲,你跟爹爹在天上有没有看见啊? 谢长晏抱着枕头喃喃。 看见了吧?十六岁的我,好像比十三岁时,更了解、更靠近,从而也更喜那个人了…… 像是磨难都已熬尽了,接下去的旅程顺利得不可思议。不到十天,就抵达了滨州。在这里,他们将与龚小慧告别。 龚小慧准备了丰厚的礼物,一一分赠给四人。分到郑端午时问道:“他们回隐洲,您呢?” 郑端午看了谢长晏和彰华一眼,将礼物揣入怀中:“他们还欠我一笔账。我跟他们走。” 谢长晏翻了个白眼。 龚小慧又问十九:“那么你呢?” 这些天十九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内,几不见人。此刻终于出来了,脸虽然极尽苍白,但眼睛终于恢复了些许气神:“我、我不跟他们走。” “那你可有去处?若没有我这儿倒少几个人,可以安排……” 龚小慧的话还没说完,十九已摇了摇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但我若留在您这儿,恐会给您带去祸端。” “真正救他的人不是我吗?”谢长晏忍不住扭头问彰华。 彰华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做回答。 十九深口气,忽扭头看了谢长晏一眼:“我打算去看看!” “什么?” “看你说的那些罕见的景,看看是不是真的存在,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而且,比你早看到!” “你说什么?”谢长晏当即就抬腿要踹,然而十九已一个纵身跳下船,飞快地跑走了。 光照着他年轻而充力量的修长身躯,海岸旁的草木浓翠滴,万物蓬的夏,恍若隔世的故土,就这么撞入了谢长晏的眼帘。 ——她回来了。 历经波折,却终究是带着大燕的王平安归来了。 谢长晏心中涌起无限豪情,当即跟彰华道:“走,姐姐带你回娘家!” 彰华挑眉:“姐姐?” 谢长晏心想按你现在的心智也就十五岁,比我小一岁,怎么就不能叫姐姐了。但当着众人面,终究不好意思,连忙一拽彰华的手:“走不走?” 彰华叹了口气:“我愿意。可惜,怕是走不成。” “为什么?” 彰华朝岸上投去一瞥。 谢长晏定睛一看,远远驰来一辆马车,全身漆黑,唯独轮上绘了白鹤图腾的马车。赶车的是两个人,左边那个一抬手,摘下了斗笠,直勾勾地望过来。 下一瞬,他将斗笠一扔,纵身从车辕上跳起,就那么几个纵跃跳上船头,气吁吁地停下来,看着谢长晏,脸上万语千言。 “呀,孟兄,好久不见啦!”谢长晏笑着朝他打招呼。 孟不离的眼眶却骤然一红,半晌后,慢慢地朝她行了一礼,退到了一旁。 而这时,另一名车夫焦不弃将马车停在岸边,抱着一人上船来。 孟不离这才如梦初醒,扭身搀扶。 那人在焦不弃怀中,对谢长晏道:“莫要怪他失礼,这几个月,不离一直在找你。”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风小雅。 彰华看着他,目光探究,如看陌生人。 谢长晏则看向龚小慧急声道:“你?!” 龚小慧歉然一笑:“抱歉,虽不敢确认,但像陛下这样的人,见过一次又怎会忘记?而陛下出行,又怎能不妥善准备?为了确保万一,还是告知了外子。” 谢长晏虽然无奈,但并不意外。其实回到燕国,身份被揭穿是迟早的事。然而如今彰华心中对风小雅的忠诚存疑,若风小雅真的背叛了他,能否身尚是其次,就怕他……会伤心。 他当年谈及这位至知己时的柔软表情,至今铭刻在她的记忆中。那是她所能想起的燕王难得的几次温柔之一。 谢长晏不由得有些紧张,生怕再目睹一场反目成仇。 然而,没等他们质疑风小雅,风小雅先凉凉一眼看向彰华道:“你说此人……是陛下?” 什么意思?谢长晏一愣。 风小雅上下打量着彰华,发出一记冷笑:“确实像。但陛下如今好好地待在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天子!来人,拿下!” 话音未落,焦不弃已跟龚小慧同时出手,攻击彰华。 谢长晏心中一紧:“你果然背叛了陛下!” 风小雅道:“我没有。他是假的。” “胡说八道!你才是假的!”谢长晏跺了跺脚,当即就要冲过去帮彰华,却被孟不离挡住了去路。 谢长晏怒道:“你敢拦我?!” 孟不离明明一脸不敢,身子却半点不退,把谢长晏气得够呛,伸手推他,推不动,踹他,没反应。谢长晏索扭身冲到风小雅面前,想要劫持他。 然而,眼睛一花,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整个人就“啪”地倒了下去,倒在了风小雅脚边。 风小雅从袖中取出一笛子,将笛子的一端轻轻点在她的脖子上,轻轻道:“住手。” 正在以一敌二的彰华见此情形,只好住手。 谢长晏无比后悔,她怎的忘了,传说中风小雅可是会武功的。她见他一副病秧子样,想劫持他,结果反让自己成了彰华的拖累。 “他不敢杀我的。你快逃!”她冲彰华喊道。 彰华没有动。 谢长晏急了:“燕国跟程国不同,就算天子亦不能随便杀人,风小雅不敢动我的,真的!” 风小雅叹了口气:“你错了,我明明是敢的。”说着,手腕一动,笛子一点,谢长晏顿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叮咚、叮咚。 有水珠从屋檐上凝聚了足够的重量,落下来,滴在玉盘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再然后,声音连绵起伏,无数水珠在盘上蹦跳,那些水珠溅到红木长几上,顺着几脚滑落,一路滚向青石地面…… 一双光滑白的脚突然踩在了亮如镜面的地上,脚尖旋转,起白的长裙,乌黑的长发。 紧跟着一个个美人翩然而至,会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动作虽整齐统一,眉眼却不尽相同,兰秋菊,各有特…… 谢长晏看得目眩神,情不自地想要抬步朝那些美人走去,结果一脚踏空,整个人从榻上滚了下来。 “哎哟!”她睁开了眼睛。 这才发现自己躺在船舱的地上,一旁坐着风小雅,风小雅正在吹笛。她在梦中所见的幻境便是源于他的笛声。 不过,他并不是吹给她听的。因为,彰华就坐在风小雅对面,静静地听着这首曲子。 这是谁的房间?不是她的,也不是彰华的,难道……是风小雅的房间? 谢长晏心中疑惑了一下,随即又被笛声引了,忘记了思考。 一曲终了,地上的谢长晏这才爬起来,鼓掌道:“不愧是玉京三宝。鹤公的乐,当真妙绝天下。” 风小雅看着彰华道:“这首曲子叫《玉钩栏》,是十四岁那年,你送给我的寿礼。” 谢长晏震惊:陛下的叶子吹成那德行,居然会谱曲? 彰华则面无表情。 风小雅放下笛子道:“你果然不记得。” 谢长晏忍不住辩解:“他失忆了!” “里的那位,却记得。” 谢长晏一怔,脑中似有什么“轰”地炸开了,一瞬间,风雪扑至,遍体生寒。 她终于听懂了风小雅的意思。 之前风小雅说燕王在中,她还以为是几个朝臣控制了深,对外借口陛下抱恙什么的,制造出燕王还在中的假象。然而,风小雅这一句,充分说明了他见过如今的“燕王”,也就是说,玉京王中真的有一位“燕王”! 第107章 兰由芳凋(3) 那位燕王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主持常事务。所以燕国才如此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长得一模一样?”谢长晏不敢置信。 风小雅的回答却让人绝望:“一模一样。不仅如此——”他看一眼彰华,补充道,“你不记得的东西,他都记得。” “我姐姐……费了那么多心思,要杀你,是因为她、她找到了你的替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她肆无忌惮,敢杀燕国的君王! 难怪她千般遮掩,力求做得天衣无! 谢长晏情不自地去抓风小雅的轮椅扶手:“那我姐姐呢?她是不是也出现了?是不是?” “是。这个月来,燕国最大的逸事便是——七年前的太子妃谢繁漪原来没死,回来了。而且,燕王决定……跟她破镜重圆。” 谢长晏脸上的血瞬间退尽了。她有些僵硬地扭转脖子,看向彰华。 彰华的神依旧平静,低声道:“你不用难过,我并不在乎。” 谢长晏的眼泪落了下来:“我不是为你。我是、我是……为、为谢家……” 谢家完了。 心中一个声音沉甸甸地响起。仿佛看见五伯伯书房门上写着“悬阁”的那块牌匾,绳子摇摇晃晃,终于断裂,“啪”地掉下来…… 谢繁漪谋逆! 无论输赢,谢家都……完了…… 百年芳兰的名声,至此,坠入淤泥。 其实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 谢长晏靠坐在榻和墙壁之间的角落里,抱着双膝,将额头抵在船壁上,淡淡地想着。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