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晏低着头,朝一旁的暖阁小门走去。但那里也有侍卫看守。谢长晏一边做出畏缩的模样站得远远的,一边探手入袖摸到了一个小球——这是她从求鲁馆顺来的小机关之一。 谢长晏垂下长袖,那小球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了草丛中,滚出几步远后冒出了火苗,再然后蹿起了滚滚白烟。 守在暖阁外的侍卫们大吃一惊,连忙冲上去扑火。谢长晏趁飞闪进门,驾轻就地打开蝶屋,躲了进去。 进去第一眼,就看到原本镶着琉璃的天窗果然没了,只在原来的上支了个小雨棚,没有再封口。 谢长晏心中一喜,果然如她所料。她当即搬来梯子,轻轻挪开雨棚,从那个口爬了出去。 要知道执明殿跟蝶屋是相通的,下面看守重重,又紧邻书房,她是绝无可能偷偷潜入的。但是屋顶就不一样了,此刻天渐晚,没几人会刻意抬头往上看。而且屋顶极大,匍匐得当,也本看不到她。 谢长晏迅速计算好了距离和方向,慢慢地在屋顶上爬行着。爬到一半时停下,下一只鞋子,用鞋子里暗藏的利刃悄无声息地切开瓦片,挪出一条来。 往下一看,正是书房。 此刻荟蔚郡主正在下面大吵大闹,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地看着她。 依稀听到荟蔚郡主吵的是扩充后的事,大骂谢繁漪不贤良,只收那么几个良家女。 谢长晏忍俊不,却又不敢多看,忙将瓦片盖上,继续往前爬。 等她再次停下,用利刃切开瓦片,往下看时,心中一紧——到了! 下面是小小一间暖阁,没有窗,除了一张榻、一张矮几和两个柜子外,没有其他东西——这也是燕的特,皇帝的寝素来小,意在不让帝王享乐贪,疏慢了朝政。 而作为临时住处的暖阁,自然更小。 屋内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静静地坐在几旁看奏书,如此酷夏,还穿着长袍戴着帽子,时不时地轻轻咳嗽。 这就是那个替身!从背影上看,确实像彰华的。 谢长晏忍不住将瓦片全部挪走,出个碗口大小的,然后将手上的戒指对准了他。这枚戒指是她去程国前想出来的,按动机关后可弹出一毒针,淬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只能用一次。可惜在程国时没派上用场就在上船时被谢繁漪搜身摘走了。因此这回找公输蛙又拿了一个。 戒指的程只有三丈,正好是她现在跟替身的距离。只要她能准,一针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谢繁漪他们所依仗的不过就是这个长得跟彰华一模一样的替身。凭借他们自身的实力,本无法改朝换代。与其等到兵戈相见祸国殃民,不如一针解决此人。 只要此人死,彰华必赢! 第117章 天罗地网(1) 谢长晏微微眯起眼睛,这个距离,这个视线,此人还一动不动地坐着,天赐良机。她伸出另一只手,慢慢地开始旋转戒指上的机关。 不要急。沉住气。数到三。 一。 二…… 电光石火间,耳畔突响起一个声音:“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很可怕!” 谢长晏的手,顿时僵住了。 那声音还在继续:“当你一念即可定人生死时,别急,想一想求鲁馆的三次灭亡,想一想求鲁馆的三次重建,再做决定。” 谢长晏只觉浑身血都在一瞬间冻结。 脑海中,伴随着公输蛙的声音同时出现的,是滨海纪念碑旁,郑氏被杀的画面—— 背对着她的郑氏僵硬地转过身来,似乎想说什么,但一动,大摊鲜血从她脖子处了出来。 整个头颅就那么折了下去…… 谢长晏连忙翻身坐了起来,背上冷汗浸了衣服,再被屋顶上的风一吹,冷到了极点。 “我刚才是要……杀人?毫无忌惮、兴奋无比,甚至是期待万分地……杀人?” 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我何时变成了一个用‘杀’来解决问题的人? “是从我对战争的漠然开始的吗? “我不再认为生命最珍贵,认为坏人就该死,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跃跃试自己动手? “可是,那就是个坏人!”谢长晏的眼神由茫重新转为坚定。 “为了陛下,为了大燕万万子民,此人必须死!若我一人之罪,可消苍生之劫,这小小罪孽,算什么?” 谢长晏再次俯下,将戒指对准那人。 一、二…… 谢长晏的手再次抖了起来,视线也跟着模糊,额头的汗一颗颗地下来。 她颓然翻身闭上眼睛,眼泪一下子就了下来,跟汗一起滑进脖子。 “再优柔寡断下去就没机会了!谢长晏!”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控制不住,我手抖。” “想想死在如意门弟子手里的父亲!娘亲!还有差点死了的你和陛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杀人其实很简单,一点也不难,按下去就完了,别怕。杀了人后,你就真的长大了!” “可杀了人后……我,还会是我吗?” 两个声音在她脑中战,谢长晏睁开眼睛,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蓝黑的夜幕中闪烁着无数星辰,一轮弯月缓缓升起,温柔地注视着苍生大地。 谢长晏注视着夜月繁星,不由得想起了一段过往—— 那是她上次回玉京住在陵光殿时发生的事。当时,她已从彰华口中得知了父亲的死因,也知道彰华用匕首亲手杀了方清池,为父亲报了仇。 那是彰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手杀人。 他当时说得云淡风轻,她午夜梦醒,回味那一句话时,却品出了千般滋味。 于是有一天,月星光如今夜这般疏朗,彰华难得闲暇,在陵光殿用了晚膳后,还陪她小坐了一会儿。 她兴致地把刚做好的戒指给彰华看,告诉他里面的毒是孟长旗据如意门的毒研制出来的,同样见血封喉,十分可怕。 彰华接过戒指,端详了许久后,再看她时,眼神深幽。 她锐地注意到了,不问:“陛下有话想说?” 彰华想了想,让如意去取一物。过得片刻,如意便捧着匣子回来了。 谢长晏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把匕首。她的心一下子绷紧了。 “这就是那把……” 彰华点了点头。 谢长晏将匕首从匣内拿了出来,匕首已经很旧了,久未保养,锋刃都生了锈,纹理间还有清除不尽的血迹。 这把匕首,戳瞎过仇人的眼珠,划伤过陛下的手腕,最后,捅进了方清池的心脏。 小小一物,在手上,沉如千斤。 “为何……给我看这个?”她抬起头,注视着他。 夜月星光下的彰华眨也不眨眼地回视着她,缓缓道:“若当年朕没有动手,而是将姑父的罪行公开,以国法律例处决他,即便困难重重,也问心无愧。可朕亲自动手了,杀人的滋味,尝过一次,便始知其痛,永承其重。长晏,朕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他伸出手,将戒指套回她的手指上:“朕希望这枚毒针,是你的盾,而不是你的剑。” 谢长晏忍不住喃喃道:“如意门杀人时,可从不想这些……” “所以,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谢长晏于此刻想起彰华当时脸上的表情,之前不是很明白,现在却顿悟了。 他既担心她遭遇危险,又担心她因为持有利器而成为危险。 越有能力,越要克制——这几乎是彰华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哪怕庞岳二犯下了滔天大罪,也只是终身囚和放千里,并没有诛杀九族;哪怕他为了推行新政起用酷吏,也只是量刑定罪削爵罢官,始终留有一线余地。 谢长晏躺在执明殿的屋顶上,明月清风吹去她一身战栗,也吹开了她心中因为仇恨而聚起的重重霾。 她抹了把脸上残留的眼泪,忽然勾一笑。 “难怪让我去求鲁馆进学,陛下,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让公输蛙来影响我?好让我在得知父亲死亡真相后,不会为了复仇不顾一切……” 不得不说,虽然她很多时候并不认同公输蛙的思想,然而公输蛙的话在她心中扎了。在她走上悬崖之时,巍巍颤颤地伸出枝蔓,拉了她一把。 谢长晏心中正在百集时,就听下面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有人进来了! 于是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天大的机会。 心中却又不是太遗憾,反而有一种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冷静。 她决定继续静观其变,当即慢慢转身,贴在口往下看。 进入暖阁的人是谢繁漪。 她一进来,便去外衫,拔下发簪,将长发披散了下来,往榻上一歪,捏着眉心道:“那个荟蔚郡主……应付她一个,比应付朝文武都累……” 谢长晏有些错愕地睁大眼睛——她从不曾见过谢繁漪如此“不端庄”的模样。小时候无论什么时候去找三姐姐,她都是衣冠楚楚、落落大方。而此刻她在替身面前所展的,除了慵懒,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亲密。 替身轻轻一笑。 谢长晏耳朵一抖:不得不说,真是连声音都像极了彰华啊! “不过,她说得也不无道理,历来后三千佳丽,这次选秀却只选一百人,确实委屈你了……”谢繁漪说到这里,凝望着替身,忽用一只脚轻轻地踢向他的腿。 替身没有躲。 于是那只穿着月白绣花鞋的脚便一点点地往上挪,挪向他的大腿部。 谢长晏张了张嘴巴,第一反应是赶紧闭眼,又生怕漏过什么,只能再次睁眼。她万万没想到,谢繁漪竟真的跟这个男人有关系! 眼看鞋子就要碰到某个私密部位时,替身终于伸出手抓住了谢繁漪的脚踝,轻轻地放回榻上。“别闹。” 谢繁漪笑了起来:“又心烦了?不就是又被彰华逃了吗?起码我们抓到了风小雅。别担心,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彰华逃不掉的。” 屋顶上的谢长晏心头直跳——陛下果然出事了!鹤公被抓住了?关哪儿了? 替身沉默不语。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