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终于也像蝴蝶一样,飞走了。 吉祥深口气,转过身抱住如意。如意的表情十分平静,闭着眼睛,仿佛只是趴在浮板上睡着了一般。 吉祥咬了咬牙,伸出手,慢慢地将他身下的浮板走了…… “……我把哥哥的令牌带在了自己身上,放开了他的手。他就沉下去了……那时候船还在燃烧,海水很烫,我游了一大圈,幸好找到一个漂浮的木桶,就爬了进去。如此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有小船过来捞尸体,把我捞走了……”吉祥的声音十分平静,跟彰华一样,他也是个不习惯表情绪的人。 可谢长晏被如此平静的口吻,得泪面。她万万没想到,真正的如意,竟已不在了! 耳畔依稀回响起如意的一句话,他说:“这、这两年,很、很多人都走了。太上皇走了,你走了,鹤公走了,太、太傅也走了……陛下身边,没、没什么人了……不管怎样,我和吉祥终是要在陛下身边的!” 谢长晏鼻子一酸,低头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腕,如果不是谢繁漪和谢知幸,她不会遭遇那样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救她,陛下和如意不用赶来长刀海峡,如意就不会死。 细究因果,最终还是谢家的罪孽。 笼罩在谢长晏心头的霾至此,越发沉重了。 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吉祥先调整好情绪,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不进殿去?” 谢长晏挑眉道:“进殿看审讯谢繁漪吗?” “你不想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吗?不想知道谢繁漪谋逆的原因吗?” 第126章 棋布错峙(2) “知道她是多么情非得已,多么被无奈,多么痛苦挣扎……又如何?理解她?原谅她?”谢长晏笑了,笑容里却是苦涩的味道,“我既不是公输蛙那样的智者,超红尘外,可以无视礼法人伦;也不是风小雅那样的情痴,即使秋姜杀了他父亲,还能深着她。我、我半点也不在乎谢繁漪的心情想法,也不关心她的命运结局。我只想着一件事……” 她抬起头,让光照耀着她的脸,仿佛如此就可以消抵沁入骨髓的冰寒:“我要如何做,才能不让陛下为难。” 不让他在律法和私情中犹豫。 不让他纠结于该如何处置谢家,处置虽然与谋逆无关却是谢家人的自己。 不让如意和被卷入此局中的无辜者们枉死。 不让如意门还有漏网之鱼继续逍遥法外…… 吉祥静静地看着谢长晏。 他还记得第一次去城门口接她时的情形,她坐在马车上,故作矜持仪态端庄地朝他微笑,可那双灵动的眼睛,蕴含着好奇,含着期待,还有点无知者无畏的大胆。 还是个孩子啊。 他当时心中这么想。 而现在,那孩子长高了,眉宇间染了喜怒哀乐,有了怨憎愤恨,有了知而畏的悲伤。 可只有这样才是大人。 才是皇后。 自古以来,公主都是少女,皇后才是女人。能当皇后、当好皇后的女子,都有一颗千锤百炼的心。 “但你应该进去的。”吉祥开口道,“不是为了倾听谢繁漪,而是为了倾听陛下。” 谢长晏愣了一下。 “你总应该听一听,陛下这局棋是怎么赢的。你能活着,能毫发无伤地坐在这里,不是因为幸运,而是……陛下在前方,替你挡住了风雨,负重前行。” 于是谢长晏最终走进了执明殿。 吉祥的话像一道霹雳,重击过后,霾的心终于承受不了重量,开始“哗啦啦”地下起雨来。 是宣,是坠落,却又是解。 当她走进大殿,看到里面的情形后,很是意外——殿内并没有在刑讯供。 有个年轻的青衣男子正在为谢知幸施针。彰华和风小雅都坐在一旁等着,焦不弃站在风小雅身后,孟不离却不见人影。谢繁漪坐在榻旁的地上,定定地望着那个青衣男子,表情分辨不出悲喜。 整个大殿安静极了。 因此她的脚步声,便显得有点响。 彰华立刻转头朝她望来。 谢长晏也望着他。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黏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风小雅在一旁懒洋洋地开口道:“我正在跟陛下打赌,赌你会不会主动进来。” 谢长晏只注视着彰华:“陛下赌的是?” “他赌你会。” 谢长晏心中一软,正要谢彰华对自己的信任,就听风小雅道:“然后他就眼巴巴地派吉祥去给你送水了。” 所以,这算是……作弊?! 谢长晏一愣之后,却是“扑哧”一声笑了,笑得两眼弯弯:“真的吗,陛下?” 彰华淡淡道:“就算吉祥不出去找你,你也会进来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的眼瞳深处,似有一把钩子,钩开了她心底原本被堵的沟渠,让这场心雨在坠落之后,可以随着沟渠四下疏,不再沉积。 谢长晏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幸好这时,青衣男子施完了针,起身了。 风小雅问道:“东璧侯,如何?此毒可解否?” 被唤作东璧侯的青衣男子点点头:“能解。不过药材稀罕,可能要费些工夫。” 此话一出,谢繁漪原本木然的眼中一下子迸出了光,然而,喜悦之一闪而过,很快又变成了恐惧。 风小雅道:“能解就好。再稀罕的药材,我们都能给你找来。” 东璧侯笑了笑,笑容极是清雅温润。他将目光转到了谢长晏手上,看了看她红肿的手腕,扫过,又看向彰华,注视了几眼后,再看向风小雅。 风小雅挑了挑眉道:“我也要医吗?” “你的病,我医不了。”东璧侯轻笑着,却是朝谢繁漪走了过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将手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谢繁漪当即就要挣,风小雅使了个眼,焦不弃立刻上前按住她,不让她动弹。 东璧侯把了一会儿脉后,神很是严肃:“你也中过跟他一样的毒?” 此言一出,谢繁漪面顿变。 风小雅跟彰华对视了一眼。 东璧侯沉思道:“但你现在身体无恙,应是早已解了。你既有解药,为何不第一时间给他吃?” 谢繁漪咬了咬嘴,不说话。 东璧侯见她如此,便不再追问,背起药箱起身道:“罢了。我还是先去太医院一趟,劳烦带路。” 焦不弃遂领此人出去了。 谢长晏好奇地望着他的背影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东璧侯的封号。” 彰华道:“他是璧国人,因治好了曦禾夫人的病,今年四月由璧王昭尹破例赐封——而当时你正失踪。” 风小雅补充道:“他叫江晚衣,算是当今天下医术最好的三个人之一。” 原来如此。谢长晏看向榻上的谢知幸,心中却跟谢繁漪一样,先喜后忧。如此情形之下,还不如不醒。 她再看向谢繁漪,只觉心中大雨依旧滂沱,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谢长晏想了想,走到彰华面前,缓了缓心神才开口道:“我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但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彰华注视着她,笑了一笑:“真巧。朕其实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陛下恢复记忆了?” 彰华点点头。 “什么时候?” 彰华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你愿不愿意猜一猜?猜中了有赏。” 这句话让谢长晏觉得好像又回到知止居授课时,他出考题,她来回答。他的每道题其实都别有深意。而她从一开始不知所措,到后来越答越好,逐渐跟上了他的思维和想法。 往事如风,却丝毫未改故人貌。 他如今仍含笑看着她,带着十足的耐心、含蓄的指引,和入骨的温柔。 这和谢长晏脑海中所想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在她心纠结于谢氏的谋逆时,他却似毫不在意,不纠结,不痛苦,甚至还带了些许懒散地倚靠在榻上,敛了威仪,透着随意。 为什么? 谢长晏若有所悟。 她在脑海中飞快地回忆了一遍这些天来跟彰华相处的情形,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梭飞船上的临别之吻…… 啊!是那时? 因为想起了一切,所以才确认了对她的心意,才会亲手为她更衣,肆无忌惮地亲昵? “你以前……绝不会这么做的……” “那么,喜现在的我,还是,从前的我?” …… 就是那时候! 看着谢长晏骤然涨红的脸,彰华知道她猜到了,不知为何,当时手指所碰到的光滑触,近在咫尺的温热呼,一下子回聚在了脑中,忽也有些耳发烫。他心中不由得暗叹了一声:记忆虽然找回来了,某些方面却还没跟上,竟还有头小子般的青涩反应。 彰华想了想,起身,站到谢长晏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支发簪。 谢长晏一看,正是母亲所赐的乌木簪,之前不是被谢繁漪拿走了吗? “朕替你拿回来了。”彰华说着将簪子仔细地回到了她头上,“奖励。” 谢长晏脸颊红红,羞羞涩涩又甜甜地笑了起来。 两人情趣正浓,风小雅却极煞风景地去问谢繁漪道:“看到他们两个如此恩,你作何想?羡慕吗?嫉妒吗?失落吗?” 谢繁漪沉默了一会儿,才冷冷一笑道:“我若对彰华有情,哪里还轮得到十九?这两个鸠占鹊巢、夺了他人机缘的人,倒也是天生一对。”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