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一个考生进来前,县丞心里还想着退出去的黎池:‘情态温和大方、不畏缩不谄媚,进退有礼、举止有度,长得温润俊秀看着很有读书人的样子,只是……为何未带食水?’ 第16章 黎池为何未带食水? 一是他们本就借住在别人家,不好再麻烦主人家备干粮;二是今天的这一场帖经,他应该不会要考到入时分才卷,不会多饿。 所谓礼房,就是在县衙里东边的一块空地上起的三溜格子号房。一溜过去有背对背两排号房,号房小如格子,还没有前世的街边小报亭那样大,肥胖的人在里面或许都转不过身来。 黎池进来的还算早,于是就找了一间头上瓦片完好的还算干净的号房坐下。号房三面围墙、正面大敞,里面摆着一张书案一张条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他刚刚转着挑号房的时候,发现有那么二三十个号房里的书案和条凳和其他的不一样,高的高、矮的矮,有的还缺个角、有个,一看就是东拼西凑来的。 那两个条凳和书案一样高的号房,里面的考生坐着怕是就不好作答了。还有那两张有的书案,在上面作答时要分心注意避开,不然陡然字迹不同、或太过用力戳穿了考卷都是麻烦,要想不被判作弊势必要重新写。 黎池仔细检查过号房确定没有问题后,就安心坐下,再将书篮里的笔墨砚取出来摆放好,然后安静地坐等开考。 才刚坐好呢,刚才排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就在他对面的号房里坐下了。 为防作弊,两溜号房中间隔着三丈远,十米外的两人的目光碰巧对上了。黎池一个微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考生进入考场,找到号房坐下。 辰时末,考生全部入场完毕。 县尉和县丞带着衙役开始巡场,又在两溜号房间的三丈空地的两头,分别留下一名佩衙役。 黎池估摸着即将开考了,于是准备开始磨墨。 然后,黎池拿着墨锭的手就那样悬在砚台上空,僵住了…… 未带食水。 不仅是没带喝的水,也没带磨墨的水。 黎池摇头苦笑,没有带磨墨的水,就跟带了生却没带火一样。 此时,县丞和县尉两人恰好巡到了黎池的号房前,看着摇头苦笑的考生有些疑惑。 黎池想着试试古代科举的考官、是不是有前世高考考官那样温和周到。 于是他一脸惭愧不已地站起身,然后拱手弯行礼——弯下去能有九十度、算个大礼了,“县丞大人,县尉大人,学生惭愧万分,竟忘记带磨墨的清水了,不知可否赐学生一碗清水?” 要是面前这两位大人为避嫌、以免众人非议,拒绝给他一碗清水,那他就只能等明年再下场了。 本朝童生试中县试和府试每年举行一次、院试三年举行两次,刚好今年逢院试科试之年,若这次二月的县试、四月的府试都顺利通过,那八月的院试也过了的话,他就是秀才了。若是等到明年再来参加县试,即使县试和府试都过了,也还要等到后年的岁试之年才能考秀才,这中间就白白耽搁了两年的时间。 县丞和县尉两人对视一眼,又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县丞开口道:“可以赐你一碗清水。但你以后要切记深惟重虑,不可心大意。” “学生谨记大人教诲。”黎池再行一礼,以表达内心对县丞和县尉的谢意。 他这种情况,考官为了避嫌而拒绝提供帮助、或以混考场的罪名将他逐出考场都是有可能的,幸而这里只是县试,若是府试、院试至乡试和会试,出现如此后果的可能是很大的。现在县丞答应了他的请求,而县尉也未提出异议,他是真心谢。 “稍候,待会儿衙役会给你送一碗清水来。”县尉招来一个衙役吩咐下去后说道。 “谢两位大人。”黎池再次谢。 虽然已经决定帮助这考生,县丞和县尉也还是要避避嫌,两人没再多说就继续去巡场了。 过去没一会儿,那个衙役就送来了一碗清水。为避嫌,黎池只回了一个微笑以示谢意,接着就开始磨墨。 巳时一到,锣响三声。 一直没过面的县令带着县丞和县尉,每个人捧着一大叠考卷开始依次给考生分发考卷。 分发到黎池这里时,县令明显探究的目光表示他已经知道先前他‘请赐清水’的事了,不过只是例行地说了句‘入时分卷’,就离开了。 黎池拿到试题一看,题量很人——整两百道题印了二十张纸,发下的二十张答题纸也很有特——印了考生密封栏和题号。 各二十张的试卷和答题纸,为了防止散开和丢失,分别粘粘在一起,做成了一卷二十折的样式。且答题纸上像前世的作业本一样,印了上下走向的红竖线格以规整答题格式。 黎池作为脑袋里构建了一座记忆殿的人,官定的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他早已经记得滚瓜烂,这场与‘据原文填空’的题一样的帖经题,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过取‘忘带磨墨的清水、险些考不成试’的教训,他首先就在答题纸的密封栏里写上自己的籍贯和姓名。答题时也万分地仔细小心:题目看两遍,写答案时先在脑海里确认过字的正确写法后再下笔,行笔时愣是将抄三百万字《通史》抄出的手速放慢下来,一笔一划地写得谨慎万分,写出了他自练笔字以来写得最好的‘台阁体’。毕竟看这标了题号的二十张答题纸,万一写错位置或写错字,是不可能弃掉再另写一张的。 幸而,整场考试他再没碰见什么不好的事,顺顺利利地写好答案又确认无误后,报时的衙役刚好走过:“午时三刻,午时三刻,午时三刻。” 黎池没头没脑地暗暗叹一句:午时三刻是个斩首行刑的吉时,就不知道是不是个卷的好时候了。考卷做完一放松下来,腹中就觉得饥饿起来,于是他也不信现在是不是个卷的吉时,决定提前卷。 黎池确认过答题纸是以正确的顺序叠放后,就小心放在一边,以免沾了墨、沾了水以致功亏一篑。接着将考卷也整理好放在一边,这才倒掉砚台里的墨汁,又在剩下的清水里洗了笔头。将笔墨砚放进书篮里收好,最后倒掉那碗请赐来的清水。 一切收拾妥善后,黎池朝站在一排号房两端的衙役招手示意,等其中一个衙役走近后,笑着说道:“学生请求卷。” 很凑巧地,这衙役就是给他端水的那个。 衙役眼神奇怪地打量黎池两眼后,才说了句:“稍等,这就去请县令大人。” 不一会儿,县令、县丞和县尉三人就一起走了过来,县令手上还端着一碗糨糊,县丞手上拿着一把糊名的封条。 黎池双手递上考卷和答题纸,“学生请求卷。” 县令接过去后也没说什么,接过封条,就在答题的书案上,当着黎池的面,糊住了答题纸上写着名字和籍贯的密封栏,然后才摆摆手,“速速离场,不可逗留喧哗。” 黎池姿态恭谨地告退离开。 入时分卷,并不是指太落了就卷。万一碰上天或雨天看不见太呢?在十二时辰计时法中,入指酉时(下午五点至七点),入时分卷指酉时一到(下午五点)就必须卷离场。 黎池是午时三刻稍过的时候卷的,共做题2小时45分钟,提前卷5小时15分钟。不过,可以提前卷的也就只有考童生试的时候了,等到以后的乡试和会试,考场贡院大门一关,非考场大火、地龙翻身、圣旨亲至不能开门。 提前卷也并不罕见嘛。黎池出了衙门,一看外面已经有了不少明显是提起卷的考生,如是想到。 黎棋和黎江叔侄两,在黎池进去考试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就等在衙门外面等黎池考完。一是,他们心中牵挂,索就在外面等着了;二是,他们现在借住在别人家,回去后也拘谨。 虽然他们在外面干等着,却并不想黎池早些出来。尤其是在锣响开考后没到一个时辰,偶尔就会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考生,有的垂头丧气、哀叹连连,有的骂骂咧咧、懊恼不已,甚至现在还有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 “在下寒窗苦读十年,本抱着将这一身学识献于圣人、教化万民的壮志!竟不想一朝遭遇题纸大变,让我这一身学识无处书写!” “罢了!罢了!罢了!”三句‘罢了’中含着无尽愤慨和灰心! “可惜这前贤所定的规矩,竟一朝毁于一旦,可叹可悲啊!呜呼哀哉!”这一声叹,叹尽了书生的痛心疾首! 黎池:…… 正伏地痛哭的考生看到从大门里走出来的黎池,状似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好似悲痛得已经不能支撑那一具残躯一样,摇摇晃晃地朝黎池走过去,然后双手扶住(捉住)黎池:“这位同窗,可也是因那题纸不能书写、才愤而离场的同病相怜之人?” “并不是。”黎池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这不应该啊,他很少有词穷的时候的,“兄台你可是身有不适?那还是尽早去医馆让大夫看看为好。” “一身壮志不能酬,要这残躯有何用!”考生痛心异常!“这位同窗,我知道你和我们是一心的!今科的答题纸,是在将我们的答案圈划在狭窄的一隅,这让我们如何书写?” 黎池:兄台,你怕是颅内有疾。 “兄台,虽然在下愚钝,不能明白兄台们的心,可在下还是建议你快去医馆看过之后,就回家静养几天吧。”黎池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些卷了、还围在县衙前大街上不走的考生,不和他们再多做接触。 黎池挣开疑似‘颅内有疾’的考生,直接往他爹和大堂哥站的地方走去。“爹,江哥哥,我们走吧。” 黎棋和黎江不约而同地、隐晦地观察着黎池脸上的表情,结果一无所获——依旧是长久以来的那一副温和带笑的表情。 “爹,大堂哥,你们在看什么?”黎池疑惑问道。他爹和大堂哥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什么,还一副言又止的样子。 黎棋赶忙移开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没看什么。” 于是黎池的目光转移,面带微笑地、静静地看着黎江。 “好吧好吧,我们是在看小池子你是不是在强作无事。”黎江受不住堂弟的微笑注视,坦白道。 “因为在锣响开考一个多时辰之后,就陆陆续续地有好几个考生出来,看神情都很不好,要么气沉沉、垂头丧气的,要么哀叹连连、叨叨咕咕的,刚刚那个嚎啕大哭的考生是表现得最烈的,好像都是在谈论答题纸和以往不一样了,稍不小心写错字、就会毁了整场考试。” “那我们看小池子你这么早就出来了,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样……” ”黎池走在前面,挑了一条与早上来时不同的路走,“虽然考试时的确遇到了一些状况,但并不是考卷毁了,那事我稍后再讲来给你们听。我们先去逛逛吧,有些饿了,我们先去吃碗面疙瘩汤,之后再去买些点心茶叶、当做礼品带回严家去,先全一个礼数以谢他们的相帮之恩。” “好,小池子你考虑得很周到,就这样吧。”黎棋心里嗨在想着儿子这么早就出了考场的事,嘴上只胡地答应着。 一路上,黎池边走边讲了他进考场后的前后细节。当听到他竟忘记带清水后,黎棋急得直跺脚,直责怪自己大意了没安排好。听到县令大人竟然和善地赐给了他一碗清水后,又直呼县令大人是青天大老爷。 到了事后的现在,黎池也直呼幸运,暗暗在心里跟着念叨了两句青天大老爷。虽然这称呼更多是称赞官员执法刚正无私,放在这里有些词不达意,可心中的庆幸和谢却是确确实实的。 庆幸过之后,黎池又仔细讲了开考后他答题时的谨慎小心,“爹,江哥哥,你们不用担心。我没用过以前的答题纸,也就不觉得这次的答题纸不好用,反而觉得它能防止我漏题。我是将题目写完了才出来的,心中已有几分把握,不过还是要看最后结果如何。” “那就好,只要小池子你说有几分把握,我们也就放心了。” 第17章 黎池他们三个男人借住在严家,男主人严诚白天又在外面忙碌,严家那未曾谋面的公子也不知是否又在外会友,他们回去得早了,严家没男人在家也就不好招呼他们,即使严大姐已是已婚妇女也不太合适。 因此,黎池他们吃过面疙瘩汤后,也不着急去买茶叶和点心,而是慢悠悠地在县城里逛了起来。 逛到入时分,才提着二两茶叶和两包点心回到严家。因为县试卷离场的时间也是入时分,他们这个时间回去就很合情合理。 三人将礼品送到正厅的严诚手中、并表达了谢意后,这才各自回屋洗漱。 不过虽有现成的热水,黎池也没泡澡,现在二月天的天气还不用每天洗澡,只简单用帕子擦拭了脖颈和手脸。 不久,严诚就来请他们去正厅用晚饭。 严大姐依旧带着女眷在后院用饭,可今晚的饭桌上还多了一个人――严家的儿子严瑾。互相见过之后,晚饭随即开席。 严瑾其人,不管是音同‘谨’即严谨,还是意同‘瑾’即美玉,都是人不如其名。他的格行事并不严谨,反而很跳。外貌也就是普通好看,并不似美玉般温和无暇。 这一顿饭的功夫,严瑾全程畅聊不停,看得出他是一个活泼开朗、友广阔的人,难怪总是在外会友。 黎池和他聊得还蛮愉快的,严瑾不想聊起眼前的县试,黎池就避开不谈,这样全程都很和谐。 晚饭后,黎池取昨晚的教训,婉拒了那盏热茶。 三人又稍坐过一刻钟后,就起身告罪准备回屋。因为黎池明天还要考试,严诚他们就没多说,起身将他们送出正厅。 黎池和他爹与大堂哥在门外道过别后,就开门进屋了,之后再没做什么,早早地就躺到了上努力入睡。 幸好,这一晚上没再失眠。 第二,黎池神清气地醒来。先依旧谨慎仔细地将他自己梳洗穿戴好之后,又用昨晚找主人家借的小瓷瓶装上一瓶清水,检查无误后,这才出门。 “爹,江哥哥,我好了,我们出门吧。” “我们也早就好了,走吧。” 因为昨晚已经说好,黎池他们已经知道路如何走、今早就不用再麻烦严诚还去送他们了,于是只黎池他们一行三人出了门。 按说,黎江是不用去送考的。不过黎池想到严家白天可能不会有男人在家,大堂哥又对严家女儿似有好,就没有拒绝他继续送考的行为。 出了坊门,黎池照样在昨买馒头的摊贩那里买了六个馒头,三个人每人拿着两个,一边往衙门方向走、一边啃着。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