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池和张瑱终于得以进入折桂楼内,它是一栋无时无刻不在透着风雅文气的二层酒楼。 此时一楼空的没有一人,都聚在二楼去了。文人或说读书人,都讲究一个登高望远的风雅,像这种写诗诗的雅事,他们当然不会选择屈居于视野狭窄的一楼大厅。 两人上到二楼时,场面正热闹。 二三十个读书人装束的客人正在诗,到彩处时不免沉醉其中:摇头晃脑,脚步飘忽,真是很有古风古韵的场景。 黎池前世经历的是应试教育,诗赋词曲并没学过几首,今生也只死记硬背了一些诗歌意向,生搬硬套也能堆砌出一首诗来,这样凑出来的诗自然匠气十足——和现场出来的大多数诗一样。 两个人站在角落里默默观察时,黎池得出了个结论:他诗作的水平也就是大众水平。 “黎池兄,他们这一轮已经过了,我们此时正好参与进去。”张瑱嘴里说着、手上就付诸动作,拉着黎池的胳膊就往聚在一堆的人群走去。 “我和我这朋友在一旁听了诸位的佳作,也心难耐地想参与进来,可?”张瑱问道。 “之至!” “当然,我们这次只是以诗会友,并无许多规矩,兄台们既有兴致,我们也至极。” 被拽着胳膊拉过来的黎池,早已回过神,笑容温和地配合着张瑱的话。既然来都来了,随大作上一两首诗也没什么。 “我们今诗会旨在以诗会友,自在地赋诗诗,因此我们接下来这一轮不限韵且不限字,只以‘天候’为主题,作诗描绘晴冷暖、干月相、四季昼夜等。好,接下来以两刻钟为限,若在座有朋友提前作出来了,也可提前诵。” 黎池品味了一下作诗要求,的确是很宽泛和自由,可以写的内容很多,几乎就是没有要求了。这样的诗写出来很容易,一般人想颖而出却很困难,当然非同一般的人除外。 而在作诗这一项上,他黎池就只是个一般人。 于是黎池老老实实地确定切入点……那就写赶考路上的天气变化,为了‘寓情于景’,前两句写景的话,后两句就抒情言志。 黎池的写诗思路并不罕见,尤其是在这个府试开考在即的时候,十首诗里能有五首诗是写景言志或咏物言志的,大部分都在言说“今朝得中、来青云‘的志向,是再普遍不过的切入点。 果然,一刻钟还没到,就有作完的人开始诗,然后陆陆续续地又有几个人作完,等到已到中段的黎池出他所作的诗时,前面已经有了四首‘言志诗’。虽没有一首诗能鹤立群,可在平庸之处也能找出一两处可圈可点的。 黎池诗的顺序在中段,作的诗也就是中上水平,一首诗念完之后,也还是得到了一波客气的吹捧,虽不出彩、也没出丑。 倒是张瑱在诗之一道上,比在座大多数人多了几分天资,他特意留到只最后几首时,才轴念出来: “造物无言却友情,每于寒尽觉生。 千红万紫安排著,只待新雷第一声。”[1] 张瑱甫一完诗句,就响起了赞叹叫好声,纷纷夸赞“好诗!” 在一众学子之中,看起来像是颇有地位的一位身穿月青长衫的学子,开口道:“此诗没有难词拗句,于平顺自然处跃现了张兄的匠心独运:用移情手段巧妙写出了新雷炸响前的富于孕育的时刻,诗歌虽短小,却隽永清新。此诗甚好,可为世人传唱!” 其他人也能品出张瑱的这首诗是好诗,却无法像这人一样详尽地分析出好在何处,被他这么一解读,众人心中如拨云见月,又忙着夸赞是首好诗。 “诸位过誉了,在下只是一时被诸位发了诗兴,才偶得这一首诗。”张瑱自谦道。 黎池也不吝叹是首好诗,跟着一起夸赞了几句。 夸赞过张瑱的诗句后,又有剩下的几个人也将所作诗句诵了出来,可到底不如张瑱所作的出类拔萃。 黎池的眼神似是不经意间扫过张瑱那张遮掩不住意气风发的脸,又觉到对方时不时扫向他的、带着志得意的眼角余光,黎池只在心里笑了笑,心绪平静地继续和周围的学子说话。 有一张自带笑颜的俊秀脸庞,又自成一身温润翩翩的君子气度,若是黎池笑面对人,很少有人能对他生出恶,且只一个照面就能让人先存了几分欣赏,之后随着谈接触的加深,不说即刻将他引为挚、也能混一个面。 之后,黎池在写诗、诗和品诗之余,和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说上了几句话,互通了姓名和一些基本信息,若是有缘再次相见定能互相认出、并借此攀谈起来。 至此,黎池今天来折桂楼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黎池正在和一个来自临县浯县,同样赴考府试的学子谈时,听见有人提到了他的名字。 “黎兄竟是浯县的县案首?!” “我若不中则无人可中?黎兄这话说得有舍我其谁的豪气!” “却也有失君子自谦的风度。” “的确,有太过狂傲之嫌。” 黎池看了一眼身处众人中心的张瑱,浅浅一笑,眼底有不明的情绪掠过。 张瑱看向黎池时,正好撞上了黎池微笑着看他的目光,那眼睛通透明亮,像是窥见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堪,无措之下立即躲开了目光对视。 张瑱又说道: “那不过是黎池兄的兄长的戏言而已,不过后来也的确证明其所言不虚,黎池兄最后以三个百的成绩得中案首。” 张瑱搬嘴舌却还遮掩着,力求听起来、看起来都似是无心之言,可后续的他人言语走向却有些意料之外。 临淮府辖下五个县,县案首相应就有五个。在浯县的张瑱见黎池以三个百成绩得中案首,便以为其他四个县的案首也都是如此。 可实际上,其他四个县的案首却无一人得到三个百,只有浯县的案首钟离书得了帖经和墨义两个百,其余三个都只得了帖经一个百。 在场学子一听,纷纷惊奇不已,“黎池兄竟得了三个百?!实在了不起。” 刚才和黎池谈的临县浯县县学子也是惊讶不已,转头看向黎池,“黎兄竟得了三个百?县试张榜时,我也是看了我县案首钟离书的考卷的,帖经和墨义不必说,策问得了九十九,我品读一番后就被钟离兄的文思文采所倾倒,就不知黎兄那得了百的策问该写得多好了。” 在场的人也渐渐聚到了黎池身边,听到浯县学子的话,也有了好奇之意。 黎池正待谦虚地说两句时,又有一学子说话了。 “在下就是浯县学子,县试张榜时也拜读过黎兄的考卷,帖经和墨义无一错误之处先不必说,只策问的考卷……那真是答得恰到好处,拿自己和其他人的考题与他的一对比,才知道黎兄对考题的理解简直无一丝一毫的偏移,行文结构和思路丝丝入扣、严丝合,辞句并不豪奢华丽、却辟入理,有返璞归真之。” 黎池看向说话的学子,那人看着有些面、却想不起来,应该是县试时有过擦肩而过的一面之缘。 “哈哈!”黎池笑声朗,趁那浯县学子的话告一段落时,进谈中去。 “这位兄台谬赞了,一二分之差何其微小,任何一个不确定的小原因,都可能会促成这个结果。因此,在下的考卷和其他几位案首的,应该并无水平上的差别,不过幸好,据说四宝店会将县试榜上的策问考卷集结成册刊印出书,到时我定会买上一本,仔细拜读榜上之人的大作。” “当真?四宝店会将策问集结成册?” “若是如此,到时你我的文墨不就能接受天下文人的指点了?到时定能促使你我的学识更进一步。” “四宝店真是仁义商家啊,这样既能促进你我文人间的进步,也能为后来读书人提供些微薄助力。” …… 一听黎池的话,在场的人纷纷议论开来,自己的墨宝将被刊印成书传遍天下,或许还会传百世,只心里想想就动不已。 有了这事给在场学子的内心带来的震动,张瑱所说的黎池的‘自大之态’,以及黎池考卷三个百的事,就再没人去关注了。 黎池在回答他人的询问时,空朝张瑱所站的位置扫过去一眼。 此时,张瑱身边再无众人环绕的热闹,一个人神情焦躁不明地站在那里。 “这事是与县里徐掌柜坐谈时,他同我说起的,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已经印刷出来了,兴许过不了几天,就能在四宝店的书架上见到它,到时我一定买一本来,拜读诸位的大作。” “那是那是,我到时也一定买一本,拜读拜读这合府的县试学子的佳作。” “当然当然,到时我们互相拜读。” 第25章 四月初九在折桂楼的那场诗会结束后,离开时黎池还是和张瑱一起走的。 一路上,黎池毫无异样地和张瑱谈说笑,就像没有察觉到他在诗会上,耍的那点仄暗的小心思一样。 事实上,黎池只是秉承着‘敌人能少一个就少一个’的原则,即使他内心已经有了芥蒂,或已经将人当成了敌人,他也不会选择表现出来。 而张瑱这种当着他面搬嘴舌的幼稚手段,黎池只在心里嗤笑一声:真是够稚的。 也不知张瑱是高看了他自己的语言艺术和人格魅力,以为能煽动众人;还是低估了他黎池的智商,以为看不出他的把戏? 两人走到岔路分开、各自回去客栈时,黎池还与张瑱互通了落脚客栈的地点。 可之后,张瑱并没有去找过黎池。自然地,黎池也没去邀请他一起去折桂楼。 之后的几天,黎池每天都会去折桂楼,也不是总诗作对,不时也还会些科举心得。如此,他和这几天里到折桂楼的学子也混了个面。 直到四月十四,即府试开考的前一天,黎池才停止外出,一整天都在客栈房间里静坐沉思。 这一天里,黎池将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再次默背了一遍,再大致回忆了一遍练习过的策问题,最后在心中提前演绎了几遍府试考试时的情形,直到觉心中对府试有了八九分的把握。 四月十五,府试正式开考。 府试和县试在考试时间安排上差不多,一样是辰时开始核检入场,巳时正式开考,入时分 (酉时)前卷离场,每天考一场、连考三天。 在考试内容和形式上,也和县试相差不大,都是考官定科举书籍四书五经,三场考试也分别是帖经、墨义和策问。 核检入场的程也一样,只是要更加严格一些。这次黎池带了干粮烙馍馍,都被剪成了一块块的小块儿,搜身时虽然给留他了遮羞的亵衣亵,可就像前世过安检一样,全身上下都被拍摸了个遍。 其实在这些安排上,整个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都是差不多的。 府试虽然在这些外在上大同小异,可在考卷的内涵即考题的难度上,却是层层递进的。就如同虽然是同一篇语文阅读文段,出给初中生的题,与出给高中生、大学生、硕士生甚至是博士生的题,是完全不一样的。 巳时一到,鸣锣开考。 像县试一样,由知府领头,开始发放考卷和答题纸。 因为黎池是浯县案首,就和另外四个县案首一起,坐在知府眼下的第一排号房里,所以他是最快拿到考卷的人之一。 帖经的试卷和答题纸,格式和县试的一样,只是题数由两百道减为了一百五十道。黎池浏览了一遍题目,发现没有默写不出的,此时他的心绪才稳定了下来:帖经这科有把握了。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教诲箴言,黎池谨记在心,即使他觉得有把握拿下这场帖经,却也没有丝毫大意。依旧像县试时那样谨慎认真,先在心中写出答案、并确认每个字的正确写法,再才下笔书写答案。 黎池想着到底是府试,于是就带了干粮,结果因为题量只有一百五十道,他竟比县试时还要早做完。如果做完就卷离场的话,这干粮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还没到午时呢,黎池就已经写完停笔了。 他停笔后又默读了一遍答案,没有写错位置、没有漏字错字,每个字都是一厘米大小的‘台阁体’,字体秀润华美且正雅圆融,卷面非常整洁好看。 检查完一遍后又看了一遍,确认答案无误之后,黎池就示意卷。 看到黎池的示意后,端坐上首的知府起身走了过来,“何事?” “学生请求卷。”黎池双手呈上已经叠成折子状的答题纸。 黎池这话一出,隔壁号房里传出了一声似是物件落地的声音。 闻言,知府深深地看了黎池一眼。既然是县案首,应该不会因为答不出题,而提前放弃。“拿封条和糨糊来。” 知府接过文书递过来的封条和糨糊,当着黎池的面将答题纸密封起来。“既已卷,就速速离场,不可逗留喧哗。” “是,学生告退。” 黎池在离开路过隔壁号房时,坐在里面的考生,额头冒着虚汗地目送了他一段路。 这之后的墨义和策问场也是这样。 即使策问场时,黎池吃掉了带着的干粮,过午时后直到未时三刻才卷,他也是全考场第一个卷的考生。 黎池每次提早卷路过隔壁号房时,都能受到里面考生略带慌的目送‘礼遇’,到最后黎池都觉得那个人可能都恼上他了。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