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然总是觉得姜幼瑶做事不够沉稳,不能完全的分析利弊。这一次,姜幼瑶却是能飞快的权衡,并且做出决定。但她的成长非但没有能让季淑然到欣,反而心寒。 这就是她捧在掌心的女儿? 姜丙吉早已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哇哇大哭,但这一回,向来宠他的姜老夫人没有立刻将他搂在怀里安。只是神情冰冷的让娘将姜丙吉带回屋中去。 姜梨站起身来。 她一直垂着头说话,这会儿突然抬起头,面无表情,仿佛厉鬼,一步一步靠近冲虚道长。冲虚道长吓得连连后退,居然跌了一跤,摔倒在地。两只手撑着身子慢慢往后退。 姜梨脚步未停,一步步朝他走来,冲虚道长仿佛看见人来同他索命,吓得涕泗横,十分狈,他道:“小的只是混口饭吃……是……是丽嫔娘娘让小的来府上驱,不曾想得罪大人,还请各位姐姐哥哥高抬贵手,放过小的……” 众人诧异的看着他。 怎么回事?这道士说的话,怎么像是个假道长? 姜家人却是倏而明白过来。冲虚道长言外之意,丽嫔让他来驱,不是偶然。为何要来驱,怕是一开始就针对的是姜梨。这道士本就是个假道士,却不想今遇着了真祟。虽然这祟好似就是姜府里本来的人,或者是被季淑然害死的人。 姜梨突然停下脚步,身子软绵绵的倒了下去。桐儿惊叫一声,赶紧和白雪上前扶起姜梨,却见姜梨双目紧闭,像是失去了知觉。 “老爷,姑娘晕过去了,还请老爷请大夫来给姑娘看看。”桐儿哭着道:“姑娘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姜元柏这才回过神来,道:“拿帖子,快去请大夫!”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女儿,不能在再失去一个。况且当年之事,本就是他对姜梨有愧,如今真相大白,他已经无颜面对姜梨,如何能让姜梨再出事? 此事黑云散去,院子里的香烛火也被风吹得散去了。风吹散了云,吹来了光,庭院大亮,不再有方才的鬼气森森,像是有了活气儿,奇诡的气氛一扫而光。亮堂了起来,好似也没什么害怕的了。 只是多了哭泣不止的人。 胡姨娘在哭,抱琴也在哭。姜丙吉的哭声从房间里远远传来,季淑然也在哭。整个院子里,鬼哭嚎,十分热闹。但没有一个人为此到高兴。 冲虚道长躲在树后,他的心里,心惊跳的不得了。他竟没想到,这府里竟然会有如此多的秘辛。他为许多大户人家驱,驱的其实是人内心的鬼。只要那些人相信,冲虚道长已经为他们把厉鬼除去,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不会再有机会朝他们索命,这法事就万无一失。即便是这样,冲虚道长也从来不会主动探听人家的秘辛。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今他却听到了首辅家如此多的秘辛,只怕就算他一再保证不会将此事透出去,也会命不保。还有……他的欺君之罪。 他必须赶快离开燕京城,离开姜家,才能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这里暂且无人理会冲虚道长,姜元柏冷凝着脸吩咐将季淑然带下去看管起来,不得出房门一步。又随着人去见大夫,让人给姜梨瞧瞧是哪里出了问题。姜梨既然已经瘫软在地,那莫名的声音也不再出现,应答是离开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离开姜府,以后再请人来作法也不迟。 今发生的事请,实在是太多了。 胡姨娘被抱琴搀扶着回院子里去了,走的时候,她手里拿着姜梨从花坛里掘出来的姜月儿的小玩意儿,步子踉跄。姜元柏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是叹了口气,收回了想要叫住她的声音。 他到底是亏待了她。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实在太过失败。 来给姜梨瞧病的大夫看到姜梨的时候,吓了一跳,姜梨口鼻血,十分吓人。但为姜梨把了脉后,又十分奇怪,姜梨并无什么不对,只是身子有血虚弱,似乎受了惊吓。至于血的原因,却是不明。总归现在已经停住了,熬点养身子的汤药服下就没事。 但姜梨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等她醒来的时候,只有白雪陪在身边。 屋子里弥漫着香甜的药香—既是补身子的药,也是甜甜的不怎么苦。姜梨坐起身,白雪正坐在桌前打盹儿,看见姜梨起身,睡意顿时一扫而光,道:“姑娘!您醒了!” 姜梨瞧了瞧外面,居然已经是傍晚,她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白雪担心道:“奴婢还以为姑娘还要睡下去,心里担心得很。老爷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来看过了,都说没事。好在姑娘眼下是醒过来了,奴婢的心能落到肚子里去。” 向来老实的白雪能说这么一大段话已经少见,可见这回是真的吓着了。姜梨笑了笑:“没事的。”她再次之前已经在牙齿里藏了蜡丸,里头是可以令人昏睡的药。虽然她自己也可以假装晕倒,但总觉得这样做戏未免太辛苦,还是偷懒真实些。 她四下看了看:“桐儿呢?” “去老夫人那里拿东西去了。姑娘睡着的时候,老夫人和老爷令人送了好多东西过来,布料啊补药还有吃食什么的,老爷还令人送了一匣子银票。”白雪道:“奴婢都惊呆了。” 季淑然过去的罪行暴在人前之后,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到底会觉得对她心中有愧。这些东西,也无非是弥补她的。姜梨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有些遗憾,要是真的姜二小姐看到眼前这一幕,想来会很高兴地。可惜的是,姜二小姐直到死,也没能向姜家人说清楚自己的委屈。 或许她说了,只是没有人相信罢了。 真相来的太晚,有时候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姜元柏想要补偿,但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姜梨正要问起这几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忽然看见白雪的头上,别着一朵白花。她愣了愣,伸手碰了碰,道:“你怎么戴着这个?” 白雪见姜梨看过来,低下头,嗫嚅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姜梨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道:“发生了什么事?” “胡姨娘……”白雪道:“胡姨娘没了。” 姜梨瞪大眼睛,她晕倒之前,胡姨娘可是好端端的。如今季淑然当年对姜月儿做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怎么会没了? “胡姨娘在那一晚上回到院子,第二早晨抱琴起来,发现胡姨娘悬了梁,走之前给老爷留了一封书。老爷看了后什么都没说,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让进。”白雪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道:“好容易熬出来了,也替大小姐找到了杀人真凶,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她不是想不明白,”姜梨道:“她是要切断季淑然的所有退路。” 胡姨娘大概是等怕了。自从当年姜月儿死后,她就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能报仇的机会。这么多年,她成了得了癔症的疯子,什么事都做不成,季淑然却儿女双全,坐稳了大房的当家主母。长此以往下去,会让人觉得,好人不长久,祸害遗千年。 季淑然狡猾,季家还有季彦霖,丽嫔若是出手相救,未必不能让季淑然寻得一线生机。所以胡姨娘决定让自己的死成为死季淑然的最后一稻草。胡姨娘和姜月儿的死,让姜元柏再也不可能释怀。而她写给姜元柏的最后一封信,无非就是让季淑然死的更快一些罢了。 这个一辈子虽然身为姨娘,却没有任何后宅手段,反而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了牺牲品的女人。大概是用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心机和谋略,来完成这场后宅里的绝唱。 姜梨也说不出是什么受。胡姨娘当初分明早就知道叶珍珍是被季淑然所害,最后却选择了明哲保身,什么话都没说。如果她一早就说了,一早让人发现季淑然的面目,姜月儿也就不会置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只是,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呢? “胡姨娘身边的抱琴说,胡姨娘走之前那一晚,还说,要抱琴好好谢谢姑娘。姑娘的大恩,来生一定相报。”白雪道。 “人们把做不到的事情,就推给来生。”姜梨苦笑,“来生还要背负着今生的债,多辛苦啊。” 她想到自己对姬蘅所说的,动辄也是这样以来生相报。和胡姨娘又何其相似? 只是想到胡姨娘,姜梨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叹了口气,正在这时,门被推开,桐儿从外面走进来了。 见到姜梨坐起身,还与白雪正说话,桐儿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一溜烟跑到姜梨跟前,道:“姑娘,你可醒了,吓死奴婢了……后姑娘要做什么,一定要与奴婢们代一声,奴婢昨夜一晚上都没睡,就怕姑娘出个好歹……” 姜梨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再说了,我可是被鬼上过身子的人,你不怕?” “不怕。”桐儿回答的理直气壮,“就算有鬼,那鬼要来索命的,也是害他们的恶人。姑娘人这么好,鬼上身也是想要借着姑娘给他们伸冤。姑娘这么做,可是功德一件。” 本来不详的一件事,被这小丫头说来,反倒像是什么好事一般。姜梨哭笑不得,只道:“怎么好话都被你说尽了。” “是真的,”桐儿道:“俗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季氏现在可不就是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听说老夫人这回要严惩季氏,季家人来要人了,老夫人不放人,还当着季家人把季氏所做的那些丑事全都揭出来。季家人开始还不服气,老爷说要人彻查到底,还说实在不行就报官,今也让他来当一回大义灭亲之人。季家人一听到老爷要报官,再不提接季氏回家的事,灰溜溜的走了。”桐儿拍着口:“姑娘当时睡着没瞧见,奴婢可是亲眼瞧见的,实在太解气了!” “季家人怎么有脸做得出来。”白雪鄙夷,“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想要接季氏回家,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是咱们老百姓家中发生了这种事,也是要偿命的。” “就是。”桐儿道:“真以为中有人,就奈何不了他们季家啦?” 姜梨瞧着桐儿,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意思,就问:“怎么?” “就算他们家里有位娘娘,这会子自身难保还说不一定呢。”桐儿道:“那劳什子冲虚道长不是当着全府上下的面都承认了自己是个骗子嘛。之后还想跑,后来咱们的人找到他了,躲在燕京城一处客栈里,还没来得及出城。老爷将他绑了,还没送到京兆尹,今面见了皇上,不知道和皇上说了什么。奴婢估摸着,这么大个事儿,这冲虚道长也是犯了欺君之罪,老爷肯定不会帮着瞒的。皇上要是知道有人欺骗自己,那得多生气啊。丽嫔也少不了被连累吧,毕竟两次都‘救了’丽嫔的命。” 桐儿说的揶揄,屋里的人都听得出来她话里的嘲讽。姜梨点了点她的脑袋:“就你促狭。” “总之,他们这回是偷不成蚀把米。老夫人还不知如何处置季氏呢,不过姑娘可知道,姜幼瑶实在太让人恶心了。姜丙吉尚且还为季氏求情,三小姐可是从来没去看季氏一眼,别说去看了,甚至连提都没提一句。好像说出季氏的名字就是脏了她的嘴,虽然季氏恶毒,但对三小姐还不错,这还是亲生的母女呢,就这点情分,连外人都不如。” 姜梨的笑容很淡:“季淑然平里凉薄待人,姜幼瑶耳濡目染,自然也养成了自私自利的情。姜幼瑶这么做,全是季淑然一手教导而成。不意外。” 桐儿努了努嘴,想到了什么,问姜梨道:“姑娘以为,这次他们会如何处置季氏?” “私通,残害女眷,残害子嗣,陷害嫡女,无论哪一样拿出来,季淑然都没有别的活路了。所以,”姜梨垂眸,“也该到了她偿命的时候。” 桐儿和白雪都沉默了。 半晌,白雪问:“老爷会处死季氏么?” “会。不过会为她遮掩一下。求个其他的罪名,这样季家的脸上也好看些。” “那姑娘害的她产的黑锅还能洗清么?”桐儿问,“当年分明就是季氏算计姑娘,结果平白无故害的姑娘耽误了这么多年。” “桐儿,有些事情,是没有结果的。”姜梨道:“如果要替我洗清罪名,季淑然与人私通甚至怀孕的事都会被发现。这是姜家的丑事,家丑不可外扬。姜家为了大局,不可能为我做到这一步的。他们只会私下里补偿我。” “姑娘实在太委屈了。”白雪摇摇头,她知道姜梨说的是真的,可心里还是为姜梨鸣不平。 “世上有许多无奈的事。”姜梨道:“有些可以争取,有些只能打落牙齿和血,至少现在能让季淑然赔上命,已经很好了。而且,远不止如此。” “什么意思?”桐儿问。 “姜幼瑶和姜丙吉,怕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难以得到姜元柏的喜了。”只要看到姜幼瑶和姜丙吉,姜元柏就会想到季淑然,想到那个孽种,甚至想到无辜惨死的姜月儿。虽然说人不可以迁怒,但姜元柏是普通人不是圣人,在后宅中,被季淑然欺骗隐瞒了这么久,他的自尊已经然无存。 姜丙吉且不提,而以姜幼瑶的子,不懂得隐忍,很快就会对姜元柏心生怨恨,没有季淑然在身后指引,姜梨怎么想,姜幼瑶往前走的路的尽头,都不会是什么好去处。 不过,她也不会好心到要去提醒她就是了。 与桐儿白雪说了一阵子话,桐儿和白雪怕耽误姜梨休息,便道先去跟姜老夫人禀告一声,明再安排和姜老夫人他们见面。 等桐儿走后,姜梨背靠着塌坐着,将这几发生的事思量了一遍,确认的确没有出什么差错。 不过赵轲找来的那位口技高手,的确是做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而那些变戏法似的黑雾和无故吹来的风,跳动的纸人,并非冲虚道长所为,想来也是那位高人顺手而为。也正是因为这些戏法,让人心生恐惧,才会在当时的情况下,对“有鬼”一事深信不疑。 其实这样做很有些冒险,因着姜梨自己,从此以后就会被担着一个“鬼上身”的过去了。要是传出去,人们就会躲着她走。但是此事暂时除了姜家上下外无人知道,想来姜老夫人也会令人打点好一切,不会让人了风声。 姜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季淑然所犯的过错,实在是太多。要一桩桩一件件说清楚,实在浪费许多时间。而她没有太多时间放在姜家的内宅之上,永宁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对她下手,沈玉容还在步步高升,更有成王虎视眈眈。 她得把力用在更难以对付的人身上。 正想着,窗户外发出“叩叩”的敲击声。 姜梨走过去,将窗户打开,赵轲站在外面。 “我没有吹哨子。”姜梨道。 赵轲似乎被她的话噎了一下,道:“大人让属下带话给二小姐。” 姬蘅?姜梨道:“什么事?” “明午后叶家,大人在等你。” 姜梨闻言,惊讶道:“叶家?”叶家就是叶世杰住的地方,姬蘅怎么跑到叶世杰住的地方了?他该不会把叶世杰也拉上了自己这条贼船,思及此,姜梨的神也严肃了几分:“叶世杰怎么会和你家主子在一起?” 赵轲:“……”姜二小姐为何要出这样嫌弃的神情?仿佛自家大人像是什么甩不掉的黏糊玩意儿似的?叶世杰就算真的为大人效力,也应当到荣幸才是,这是什么反应? 他道:“不是,应当只是在叶家方便而已。” 姜梨:“他把叶家也当做姜家了?” 赵轲:“。……也许吧。” 姜梨气闷,姬蘅还真是无法无天任妄为的人。他可以在姜家出入入无人之境,自然也可以在叶家。但叶世杰和叶明煜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想。 “你家大人究竟有什么事要找我?”姜梨问:“倘若有正事,可以托你给我带话。如今我身上官司不少,许多人都盯着我,没得给你家大人招来麻烦。” 赵轲:“……”虽然姜二小姐说的一本正经,说的跟真的似的,但是他分明能看得出来,姜二小姐的言外之意——没什么事,就不要打扰她了。 “冲虚道长一事,替我谢谢你们大人。”姜梨也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过分,顿了一下,又补救道:“待得了空闲,我必然亲自登门拜访你家大人,厚礼相谢。” “大人请二小姐去叶家,并非为了听二小姐道谢。”赵轲觉得,还是有必要为自家主子解释一下,他道:“大人想让二小姐认识一个人。” 姜梨怔了怔:“什么人。” “北燕第一神医,”赵轲道:“也许能治好薛县丞之人。”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