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纪青盈万万没料到太子会忽然想起这件事,“臣妾近来一直在养伤,所以……” “你伤的是左手,不影响右手写字。”太子起身从身侧的书架上了一本字帖,向外吩咐,“德海,给良媛备茶备灯,伺候良媛练字。” “殿下——”纪青盈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德海公公动作迅速至极,很快便带着两个小中官为纪青盈在太子书案旁边单独设好了一张小桌,桌上笔墨纸砚全齐,灯烛浓茶不缺,甚至连当初太子打赏的那柄紫檀戒尺也一同找了出来放着当镇纸。 眼看德海公公等人退出,纪青盈已经是哭无泪:“殿下,如今傅贵妃已经是万万不会再相信我了,我也没机会给旁人传递书信,还抄书做什么啊?难道殿下就是看我不顺眼吗?” 太子头不抬笔不顿,只当没听见。 这算是默认么? 纪青盈慢地坐到自己的小桌跟前,生无可恋地打开字帖,又挽了袖子给自己研墨,能有多稳重就有多稳重,她实在是不想练书法啊,只要能解锁那个技能就行了,为什么要一点点的这样受罪? 然而研了片刻,她的背脊有点发紧,果然微微偷眼望向太子,便见太子刚好也一眼横过来。 纪青盈瞬间手就是一抖,差点没捏住墨条,当即低头提笔,乖乖开始悬腕抄写。 晚风轻拂,月华如练,伴着笔墨摩擦纸张的轻轻声响,时间不知不觉便过了小半个时辰。 太子手边的卷宗处理完了一半,然而谢允又送进来了一叠。 纪青盈则是写的手腕疲累,脖子也有些酸乏,可是这次太子连个目标和数量都没给,她也不知道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只好鼓起勇气开口去问:“殿下,臣妾要写多少啊?” 太子淡淡道:“写好为止。” 纪青盈眼前一黑,写好?要是跟太子那一手行云水的柳体相类才算好,她怕是要写个十年八载啊! “殿下……”纪青盈咬了咬牙,问题还是要从本解决才行,“其实,臣妾不想让殿下收宝音乡君做侧妃的,真的不想……” 太子又看了她一眼:“这么不想练字?” 纪青盈能觉到自己的第六雷达正在哔哔哔狂响不止,这个变态是什么意思? 不抄书练字的话就会有别的幺蛾子是不是? 这个变态,分明眼神就是在说,确定不要眼前的惩罚么?信不信别的法子会更生不如死? “臣妾……还是想练字的。”纪青盈咬着牙低了头,心里狂扎小人一万次,死!变!态! 第33章 常言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但是纪青盈想说,可得罪小人,别得罪变态。 直到七月初十,再度去给太子妃请安之时,酸背痛头昏眼花的纪青盈还是没有想通,自己不就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对太子收宝音乡君为侧妃么,怎么就被迫在太子眼皮子底下整整临摹了五个晚上的字帖? 每天一写就两三个时辰,行程几乎都固定了,太子以召幸为名,晚膳时分便叫人接了纪青盈到重华殿。用膳之后在重华殿的庭院散了散,便与她一齐到书房,一个看奏章卷宗、一个抄书临字帖。 每次纪青盈抄累了想问太子可否放过,太子就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紫檀戒尺,于是最终还是以纪青盈的认怂认命结束。 过程中太子唯一的恩典,就是抄到一半的时候会让德海公公给纪青盈上一份花样翻新的细点心,纪青盈也是靠着这一点吃货的足,才勉强撑过这五天。 当然,在太子妃等人眼里看来,请安之时纪青盈脸的疲惫憔悴,甚至还不自觉地活动脖子、以手扶等等,都不啻于赤.的示宠示威。 毕竟,太子刚刚连续“召幸”了纪青盈五天。 这已经刷新了本朝东彤史记录,太子以前从来没有连续召幸任何一个妃嫔超过两天以上,纪青盈这一下子就是五天! “纪良媛,”在看见纪青盈第三次伸手的时候,太子妃终于也忍不住开口,“殿下如今重伤初愈,你自己也身体还不大好,还是要节制些才好。” 纪青盈心里都是宽面条泪,然而面上也没什么可解释的。多说实在是多错,即便她肯说实话,谁会相信呢?——臣妾被召幸,只是陪太子写字啊。这不就跟说自己与太子躺在被窝里一起看夜明珠同样效果么! 很快这场东女眷例会就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了,太子妃虽然因为傅贵妃这个姑姑重得圣恩而硬气了些,但还没硬气到随时预备与太子正面开战的地步,所以也没向着纪青盈如何穷追猛打。而梅侧妃等人虽然先前一直不服气太子妃,但如今随着太子的持续偏宠,自觉不自觉地都更多开始关注纪青盈,甚至都会在潜意识里与太子妃同仇敌忾。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在中尤其适用。 又过了两,纪青盈总觉得子似乎有些过于平静,平静到已经不太像斗世界里应该有的节奏,于是立刻找珠姑姑存了个新档。而这个新鲜的存档珠子在手里还没握热乎,她完全不曾料到的挑战就来了。 玉韶贤妃娘娘,下帖相邀。 纪青盈见到这个帖子的瞬间就有些头大,这是自己的斗要开启新地图了么? 贤妃夏氏是已故栾皇后的表妹,也是宝音乡君的姨母,在傅贵妃这次见罪于帝之前,在中并不算多么耀眼的人物。因为肃帝的后妃嫔虽多,斗争却过于凶残,经过了多年风云起伏之后,夏贤妃立足的本主要还是娘家的家世,以及因着膝下无子、圣恩平平,而没有得到傅贵妃太多的注意。 从去年开始,宝音乡君的母亲身体不好,夏贤妃就将宝音乡君接到了里,一半是照顾外甥女,一半也是给自己作伴。至于有关宝音乡君对太子的心思,夏贤妃过去就算没有大力支持,至少也是没有反对的。 纪青盈拿着夏贤妃的帖子,很有些犹豫。按照她的记忆,还有偶尔眷对谈之间的传闻,夏贤妃应该是个斯文温柔的安静模样,应该不会对自己忽然转变到凶残路线。 但是去夏贤妃的玉韶吃茶,意思也就是要离开东的范围,从地图上来看虽然不会经过位于西六之首的蘅芳,可也到达了东六的核心范围,离蘅芳已经很不远了。 要是去的路上或者回来的路上被傅贵妃稍微召唤一下,说不定就是直着过去、横着回来。 可是夏贤妃既是如今协理六的尊贵妃子,又是太子所亲近的长辈,纪青盈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不去应约。纠结复纠结,纪青盈最终也只能将存档珠子仔细带好,便带着小苜蓿和当初德海公公送来的女之一绿萝,一同前往。 玉韶算是东六中最致的殿,廊台楼阁之间都带了些江南气息,时值初秋,庭园之中的金桂与木芙蓉灿烂盛开,显得格外柔美绮丽。 纪青盈到了玉韶门前,便有女已经等候引路,领着她进正殿。 毫不意外的,宝音乡君也在座相伴。 “东良媛纪青盈,给贤妃娘娘请安。见过宝音乡君。”纪青盈规规矩矩地欠身行礼。 “免礼,赐座。”夏贤妃其实年纪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修长,肤白皙,鹅蛋脸庞上凤目修鼻,薄如蔻,一望便让人觉得十分文雅安静,说话的声音也轻柔悦耳。 “谢娘娘。”纪青盈坐下,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宝音乡君和薄良媛。 宝音乡君今穿了一身湖绿的锦绣衣,虽然不如往昔的橘更称她的元气与活泼,但看着却是稳重了许多。 “纪良媛,上次在夏苗中护驾之伤,可都好些了么?”夏贤妃命人上了茶,便温言问道。 “谢娘娘关怀,臣妾的伤都已经好了。”纪青盈与这位贤妃娘娘实在不悉,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和蔼还是防备的成分居多。 “那就好。”夏贤妃含笑颔首,又问了几句其他的梦蝶轩起居常的寒暄话,才转到正题上:“以前便听宝音说过,青盈你是个知情识趣、体贴随和的好孩子,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乡君过奖了,臣妾愚钝,不敢当此谬赞。”纪青盈微笑着向脸其实不大自然的宝音乡君轻轻欠身,心里却是哀鸣:上次的四卷宣纸还没用完,这个事情你们自己决定行不行,我多说一句怕是又要写断手啊! “纪良媛,”宝音乡君居然也接了话,“既然你曾经救过我太子表哥,我会把你当成好人的。” 这句就不能再推辞了,纪青盈只好再欠身:“多谢乡君。” “青盈,你真是处处周全,”夏贤妃一笑,又赞了一句,“今后你们,要多多亲近才好。既然入侍天家,不便与亲族来往,若再没个朋友,岂不寂寞?”顿一顿,又轻轻拍了拍宝音乡君的手,“宝音也是,虽说你比青盈小两岁,但也总是年纪相仿,平素多走动也有个伴。” 宝音乡君低头应了一声:“是。” 纪青盈自然也要跟上。 “青盈,宝音子有些着急,到底也是天真烂漫,以后还望你多扶持她些。”这话可算是谦和至极,也是整场夏贤妃玉韶亲切接见的重点。 纪青盈力山大,总觉得随口应下不难,然而太子那边却不一定是怎么想的,她真是不想再练字了。飞快地权衡了一瞬间,纪青盈还是斟酌着答道:“娘娘言重了。乡君可亲可喜,身份贵重。臣妾人微言轻……” 话说到一半,文雅温柔的夏贤妃便笑意稍浅,而此刻只听外间监长声报道:“太子殿下求见贤妃娘娘!” 第34章 夏贤妃闻言似乎有些意外,美目微闪,边笑意却不变,柔声道:“有请殿下。” 按着身份尊卑,纪青盈立刻与宝音乡君一同,起身候,望向玉韶正殿的门口。 太子似乎是从朝堂上刚回来,还穿着藏蓝海水纹团龙公服,发束青金冠,这样的衣衫装扮让他愈发显得面如冠玉,而英俊面容上只要不含笑意,亦是冷峻锋锐,威慑人。 “贤妃娘娘安好。”太子拱手一礼,神情稍微温和了些。 “殿下。”夏贤妃也欠身还了半礼。 纪青盈与宝音乡君自然也要向太子行礼,只不过礼毕落座之后,宝音乡君便忍不住向纪青盈方向扫了一眼,咬了咬。 纪青盈在看见太子的一刻其实内心就安定下来了,甚至觉得自己都不那么需要紧紧握住存档珠。这个变态虽然有的时候很凶残,但有些时候也是还算靠谱的。 “贤妃娘娘身体可好?”太子接过了人送上的茶盏,稍微一抿便随手放下,“孤近忙着,也少来问候。” “殿下客气了。”夏贤妃微笑道,“本一切都好。只是宝音这孩子,常挂念着殿下的伤势,心心念念想去探望。不过又想着殿下定然是公务繁忙,才不敢打扰。您瞧瞧,这些天着急上火的,饭也少吃了两口,都瘦了些。” 太子闻言向宝音乡君望去,上下端详一番,大大方方地道:“是瘦了,不过瘦了好看些。毕竟也是大姑娘了。” 这话说的,纪青盈不由也望向太子,这从字面上明明是句了戏谑的玩笑话,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硬生生带出了一种长兄如父的庄重意味。得宝音乡君就算想脸红都红不起来,只是勉强应了一句:“表哥笑话我。”之后,便转开了目光,又扫了纪青盈一眼。 夏贤妃却好像对当中的细微之处恍若不觉,还是顺着话头笑道:“殿下说的很是,宝音真是大姑娘了,也会心疼人、体贴人了。殿下如今这样辛苦,可不就是需要人好好照顾么。” 太子颔首:“宝音懂事,也是辛苦了贤妃娘娘的教导。栾将军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将来的婚事,孤自当为她好好留意。至于孤的起居,”顿一顿,便望向纪青盈,“如今纪氏料理得尚可,孤也没有什么再人的打算。” 这话可算是十分直接,纪青盈被太子这一眼微微含笑的眼光看得心里一跳,双颊就有些发烧,本能地低了头。 而宝音乡君那边则是面大变,咬着看着太子,虽然尽力忍了又忍,眼泪还是不可自抑地泉涌而出。 “宝音。”夏贤妃目不忍,忙亲自起身过去要拿帕子给她擦泪,宝音乡君却一顿足,起身掩面哭奔而去。 “兰芝。”夏贤妃忙向身边的女使了个眼,女们便匆匆去追,同时也在殿外又叮嘱随侍女太监各自再退远数步。 “娘娘,”太子见宝音乡君走了,面上的神便又端肃了两分,“里的形势如何,您心里是清楚的。皇上的六不太平,孤的东亦如是。宝音自幼长在南边,单纯耿直,她不适合入侍东。您既然是宝音的姨母,还是要为她多想想才是。” 这次纪青盈一听太子开口的声音便知道不好,立刻低了头,只希望装成一个完美背景板。毕竟这段话的意思,说好听的是劝告,说难听些就是警告了。无论夏贤妃与太子之间的亲戚关系如何或者利益合作如何,这样的场面都不适合有第三人在场。可她实在无法避开,只能低头装死。 夏贤妃闻言静了静,再开言回答仍是十分温柔:“此番请纪良媛过来,是有些唐突。到底也是宝音那孩子对殿下实在情深,本不忍,才有出此下策。不过殿下说的是,既然您对宝音这样真情护,不忍她涉足中争端的苦心,本也明白了。” “今后宝音的婚事,孤会为她留意。如今她的起居安全,还劳娘娘费心。”太子说着起身,又看了一眼纪青盈,“那孤便不打扰了。” 纪青盈本能随着太子一同起身,也向夏贤妃行了一礼,就退出了玉韶。 外间的初秋景仍是十分美好,然而太子的心绪却似乎不佳。一路慢慢走着,都没有说话。 纪青盈跟在他身边,不大摸的清楚此刻太子的情绪是因为宝音乡君,还是因为朝中之事,也不敢贸然出声。反正此刻秋风和煦,暖融融,只当闲散散步还是好的。 “以后若是贤妃再突然召见,便带着绿萝与绿竹。”这样慢慢穿过西六,便到了另一处御湖,太子终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淡淡说了一句。 纪青盈微讶抬头,见太子仍是平平望向远处,并没有看她。英俊夺人的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中仿佛带了一层金边的勾勒,平静无波的神情里好像含了些许的疲惫与伤。 不过她再仔细看的时候,却又觉得只是自己的错觉。那斜飞入鬓的俊秀长眉,线条清晰的修鼻与下颌,处处都显出年轻储君的清雅削正,而神情也还是惯常的沉着自持。 “听到了没有?”太子没听到纪青盈应声,便转头望向她。二人一路并肩散步,站在一处的距离便很近,乍然对望,太子也稍微怔了怔。 她仰脸望着他,白皙明的面孔上樱微抿,明亮如星的眸子里还带着那一点点来不及藏起来的好奇。 或许是相处久,即使没有当真亲近,她也再不至于动辄便惊慌恐惧,反而认真看着他:“殿下是不大信任贤妃了么?” 其实,是与不是,也都没有那么要紧。 太子的心绪忽然无端便松快了些,修长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刮:“也谈不上。不过出了东便需格外谨慎。”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