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小雅注视着烛光里的花骨朵,一时间,眼中明明灭灭,难分悲喜,半响后,才红着耳朵轻轻道:“所以……你是想让我履约?” 秋姜一愣,这才想起当初她曾说过“你睡了我,我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你”,而风小雅给的回答是:“花开之时,如你所愿。” 如今,她这么急巴巴地拖着他来看花…… 风小雅的视线从花骨朵处移回到她脸上,然后又迅速挪走。 秋姜想:完,他真的误会了!!怎么解释才好? 还没等她想好,风小雅突然伸手将她横抱了起来。秋姜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搂住他的脖子:“你!” 风小雅抱着她走出堂屋,朝厢房走去。 秋姜忙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我纯粹就是找你一起赏花,也不是,我喝醉了,对,我今天跟公爹喝了很多酒,头晕晕乎乎的,有什么事明天再……” “安静。” 秋姜一下子就安静了。 此刻心绪,宛如水面上的浮萍,随波漾,碰撞得悄寂无声。 风小雅踢开卧室的门,寒风吹起两人的头发和衣袍,错地织在一起。室内只留了一盏灯,昏黄暧昧。 从秋姜的视角看过去,看到他弧形清瘦的脖子和凸起的喉结,下巴处微微冒出一层浅青的胡茬——这让她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风小雅是个男人。 不管他看上去多么的病态苍白郁柔美,他都是个男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秋姜下意识想逃,却被他放在榻上,按住了双手。 风小雅俯下身,眼眸被灯光晕染得一片氤氲,像深渊。明知危险,却又让人跃跃试。 事已至此,秋姜索放弃反抗,静静地躺着,等待着。 风小雅的手按在她的手腕上,轻轻抬起,再缓缓落下。秋姜顿觉一股热冲击着手腕,然后向手臂上方蔓延。 风小雅的手跟着那股热来到她的双肩,一按,她的双肩一酸,两条手臂顿时失去了控制力。 秋姜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刚要问,风小雅挥出衣袖,唯一的灯被风扑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风小雅的手往下,点了她的脚踝,再上移到腿。她的双腿顿时也失去了控制力。 唯有那股热,一直涌到口来,像柔软的丝茧将心脏层层包裹。 风小雅附在她耳旁,终于轻轻开口:“化蛹术。” 秋姜挑眉,什么意思? “用内力封住周身位,护住心脉,令你沉睡,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内力不及我之人,就算查探,也察觉不出。可维持二十四个时辰。二十四个时辰后,以同等内力刺,即可恢复。” 秋姜明白过来——这是风小雅给她安排的“假死之术”! 风小雅在她手腕肩膀脚踝腿上迅速点了四下,热立散,四肢慢慢地恢复了知觉。 秋姜连忙坐起:“此等秘法如何得知?” “今入,请教的陛下。” 燕王还会这个? 风小雅解释道:“皇家多隐秘。” 这倒是……秋姜活动着手腕,问道:“若二十四个时辰后没来得及刺,会如何?” “那就真死了。” 秋姜想了想,又问:“若内力比你高,就能查出来?” 风小雅笑了一下。虽然屋内很黑,但秋姜视力极好,还是看到了这个笑容,一个带着些许自傲,些许苦涩的笑容。 此人天赋异禀,又有奇遇,体内杂了七股内力,虽然七八糟,时不时反噬,但较真起来,确实当世不会有第二人内力比他高了。 所以这法子只有他用才有效。 秋姜却还是想问:“我可以这般身。那你呢?” 风小雅一怔。 秋姜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怎么身?”去哪里再找第二个高手对他施展此术?孟不离焦不弃?他们不行,连她都不如,而她的武功,在如意门里只算中上。风乐天武功已废,燕国境内,还有可靠的绝世高手让他也能假死身吗? 风小雅沉默了。 “你也得活着。”秋姜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觉到他的身体明显一僵,“你既欠了我十年,不还我十年,怎么行?” 风小雅的眼中出了悲哀之,然而夜幕深沉,令痛苦和悲伤都显得微不足道。 “你说你是为了找回我,才坚持活到今天的。那么,你就不想跟我厮守白头吗?为了痛苦都能活着,为了幸福,更能活着的,对不对?”秋姜将脸贴在他怀中,觉他的心跳时快时慢,紊一片。 如此过了好久,那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风小雅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低声道:“好。” “如何好?” “活下去。我试试。” “怎么试?” “昔为我护脉的六位前辈,已经仙逝了四人,还有二人活着。他们虽都只剩下一半功力,但两人联手应能为我施展化蛹术。” “能找到?” “他们就在玉京。” “太好了!”秋姜抱紧风小雅,眼眶微地说了一句,“这真是……太好了……” *** 同一时间的渭陵渡口,更夫哆嗦着沿路打更,实在太冷,从怀里摸出壶酒喝了几口,这才觉身体暖了一些,但他不舍得多喝,连忙又将酒壶回怀中。等了班先去趟屠夫家,年底了该切点了,再给女儿买朵珠花,老婆早死,他也不太懂女孩子家的事,没留意到一眨眼,女儿就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看见了异样。 更夫侧头,只见已经冻结成冰的渡口在月夜下犹如银带,而银带与天幕接处,有四个小点在飞快移动。 他心想这么冷的夜里还有鸟在飞啊?走了几步后突又警觉,再次回头看时,那四个小点已大了许多,也近了许多,竟是四个人! 四个头戴斗笠,身披长氅的人。 更夫这下吃惊不小——渡口前方连着海,也就是说,这四人是从海上来的?因为结冰船进不来,所以跑着来? 在他的惑震惊中,四人越来越近,几百丈的距离竟是几个眨眼就拉近了。 四人也都看到了更夫。 其中一人啊呀了一声:“他看见我们了。” 下一个眨眼,更夫只觉视线中的一切全都变成了鲜红,包括银带般的冰河,天边的弦月,还有四人的斗笠长氅…… 他倒了下去。 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还没给女儿买珠花…… 一人持刀,长长的刀刃处滑落一颗血珠,正是从更夫身上带来的。血珠滴落后,刀刃再次恢复了一尘不染。 先前说话之人又啊呀了一声:“你把他杀了?藏尸很麻烦的,这里可是燕国!” 另一人也指责持刀之人:“就算要杀人也别用刀,随便往冰层下一扔当做喝醉酒失足淹死岂非更好?” 最后一人上前一步,一边咳嗽一边盯着更夫看了会儿,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把里面的粉末倒在更夫脸上的刀口上:“找个有老鼠的地方弃尸。明早太出来时,就会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查不出来了。” 持刀人一言不发收刀入鞘,上前背起更夫,去找有老鼠的地方了。 喜说啊呀的人叹了口气,又哎呀了一声:“真不想跟他同行啊,一点常识没有,就会杀人。” “行了,五儿。走。”咳嗽之人收起瓷瓶,继续前行。 三人宛如三道星,很快遁入夜之中。 第十四章 缘断 大年三十,比之昨更加热闹,一大早便有接连不断的鞭炮声,更有银甲少女跳上屋檐扫雪,嘻嘻哈哈。 秋姜坐在镜前梳妆。 她一向眉目寡淡,衣着简朴,此刻换上一身朱红的新衣,整个人便立刻不一样了。 秋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看见小小的白衣女童端坐镜前,眼神明亮充好奇;然后,白衣变成绿衣,八九岁的女童也变成了十二三岁的模样,神怯怯懦弱温顺;再然后,绿衣变成僧袍,长成了十八九岁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最后,回归朱红,盘了发,涂了胭脂,有了烟火的气息。 秋姜伸出手指,按在镜子里的脸上,喃喃道:“不染,秋霜不改条么……不过是一颗鬼血化成的玛瑙罢了……” 说罢反手,将镜子盖倒。 *** 积雪被扫净后,银甲少女们便离开了。草木居的仆人本就不多,有的放回家过年去了,仅剩下无家可归的寥寥几人。 这几人里,便有焦不弃。 秋姜看到他,便想起已多未见孟不离,难道是跟着谢长晏走了?奇怪,燕王要保护谢长晏,为何不指派自己的侍卫,反而从风小雅这调人?还有谢长晏,没了准皇后的身份后,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清之女,为何要派孟不离去保护她? 不管如何,走了也好。此刻草木居的人越少,对她来说越好。 秋姜走进堂屋,姜花将绽绽,还是没有开。她便往沟渠里又了许多热水,蒸腾的水汽令得视线一片蒙。 秋姜立在门旁注视着朦朦胧胧的姜花们,直到焦不弃前来请她:“夫人,晚宴准备好了。公子请你过去。” 秋姜嗯了一声,将水勺放下,起身走人,走出几步,却又回头,再看一眼那些花们,还是没有开。 她不再迟疑,跟着焦不弃走出院子,来到风乐天所住的院子。此刻花厅厅门半开,里面传出悠扬的琴声。秋姜一听就知道是风小雅弹的。 琴声舒缓畅,说明他的心情也非常放松和愉悦,还带了点小雀跃和小期待,让听琴之人也情不自地跟着开心起来。 秋姜挤出微笑,掀帘走进去。 花厅里张灯结彩,人人都有座位,主位的风乐天挽着袖子正在用小火炉煮汤,边煮边招呼秋姜道:“十一啊,来来来,坐我身边,咱们好对饮。” 坐在风小雅身边的龚小慧立刻道:“只能喝三杯。” 风乐天出为难之,龚小慧皱眉刚要说什么,风乐天忙打断她:“行行行,就喝三杯!三杯!” 秋姜走过去跪坐在他身旁。 龚小慧这才收回视线,从袖中取出一管箫,和着风小雅的曲调吹了起来。 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