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写的。” “谁能替她写出天下第一的才名?” “言睿。” 颐非顿时无声。 言睿是姬婴的老师,也是唯方第一名儒,只是那样一个人,也会替人捉刀? “姬家既然要送女儿接掌如意门,让姬忽彻底死去不是更好?为何还要找人扮演她,让她入?” “为了扶昭尹登基,姬家需要一个女儿,以联姻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态度。” 确实,昭尹是在娶了薛家的嫡女和姬忽后才最终赢了太子、晋王和弘王,坐上了王位。 颐非皱眉沉片刻后,又问道:“是你杀了姬婴?” 品从目的目光闪烁了几下,“我若说那是意外,你信吗?” 颐非盯着眼前这个风神娟秀,虽然不会武功,却莫名给人极大的震慑的老人,沉声道:“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开始的问题——为何让我知晓?” 品从目回视着他,眼神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灾难发生时,人们都会带最重要的东西逃,我炸毁螽斯山,故意放红玉和如意夫人,还有小招走,就是想知道四国谱在哪里。” 颐非确认了心中的猜测——朱小招其实是品从目的人,是他安在如意夫人身边的。 “如意夫人没有带上四国谱?” “没有。她是空着手逃的。此后一年,她们不停地换住处,每个地方我都仔细检查过,没有。” “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我认识如意夫人半辈子,她不想说的,从没有人能问出来。” “所以你改变主意,打算从从秋姜哦不,姬忽……”颐非说着这两个字,觉得嘴巴莫名有些发苦,“那里入手?” “人通常会在两种情况下吐最大的秘密。一,极度信任;二,将死之时。我本以为小招能够继承如意门,没想到他做牛做马一年多,如意夫人仍只字不提。所以,想知道四国谱的下落,目前看来,只有姬忽才行。” “你让邓熊杀我们。” “如意夫人生多疑,姬忽不能回来得太顺利,必须要让如意夫人和红玉确信你们是九死一生才回来的。”品从目说到这里,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我若真要杀你们,你们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颐非的手攥得更紧了,但脸上的表情却更加放松,也跟着笑了一笑:“如此说来,多谢不杀之恩。” 品从目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你是聪明人,而且运气也很好。我知道薛采、风小雅都在帮你。甚至姬忽,也很看好你。” “他们不是帮我。他们是在跟我做易。” “你还很清醒。这一点很好。清醒的人,往往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品从目说到这里,从坐榻旁捧出一个匣子,打开放在了颐非面前,“这是我的条件。我觉得,我比他们都有诚意。” 颐非看到匣子里的东西,呼不由自主一窒。 “薛采一心想让姜沉鱼坐稳江山;风小雅一心想找回江江除掉如意门;姬忽一心想要接掌如意门重振姬家。他们也许都能助你夺回皇位,但你要付出的是疆土,是利益,是尊严,是很多很多东西。而我,只要四国谱。为了得到四国谱,如意门的一切,任你取用。” 匣子里,厚厚,全是地契、房契、商铺契和奴仆的卖身契。 如意门一百二十年的华沉淀,尽在此中。 颐非只觉嗓子干哑得厉害:“举国财富,只为了换四国谱?” “是。”品从目的眼神透过他落到了很远的地方,“四国谱是我的执念。我必须在死之前得到它。而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眉眼清透,举止优雅,整个人显得无比干净,年轻时必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即使他现在老了,也老成了女人们最喜的样子。 颐非忍不住想,自己老了的话,肯定没法像他这么好看。 然后他笑了起来,神越发放松,将匣子的盖子盖上,推回到品从目面前:“确实很有诚意。但是,我拒绝。” 品从目的表情顿时变了。 他收敛了温雅,缓缓道:“为什么?” “程境内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拿来跟我易?” 品从目微微眯眼。 “而且,正如你说的,你都老得快死了,也许今晚一觉睡下就再也醒不过来。我为何不选择旭,而选夕?”颐非的笑又又坏,充刻意的恶意,是一种让人看了会迅速愤怒的笑。 品从目却没有生气,而是悠悠道:“有点意思啊,小家伙。” “谢谢,我一向很有意思。” 品从目的手在软塌上轻敲,车壁上顿时冒出了四个箭头,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指向颐非。 颐非叹了口气:“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 “既然你拒绝,我只能把你送给女王,退而求其次地继续选她。”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箭头发出咔擦的机关扣动声。 咔擦声后,万物仿佛静止。 箭头依旧卡在孔里,没有出来。 品从目挑了挑眉。 颐非噗嗤一笑:“听说你虽不会武功,但通机关、毒术。秋姜哦不姬忽的那串佛珠就是你做的。你如此放心地跟我同坐一车,我猜这辆车里肯定藏了很多东西。” “所以你动了手脚?” “我什么也没做。”颐非无辜地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 品从目打了个响指,马车顿时停了下来。 但,只是停下来,然后是诡异的安静。那些暗中跟在车旁随时待命的死士,并没有出现。 颐非笑得越发开心:“看来,旭在时,不选择夕的人不止我一个。” 马车的车壁突然朝外崩裂倒下,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震响。 车外,是一栋小楼的前院。院子空旷,除了他们,只有车夫。车夫坐在车辕处,身形格外矮小。他将帽檐往上拉了拉,出了同样稚的一张脸。 品从目看到他,表情终于变了:“薛采?!” 车夫正是薛采。 品从目看了颐非一眼:“有点意思……”他突朝箱子踢了一脚,箱盖弹开,里面的契书像蝴蝶一样飞了出来。 颐非有一瞬的分神——没办法,面对如此多的钱,很少有人能真的不动心。 颐非自觉可以控制的望,在这一瞬让他恍惚了一下。 而就这么一下,一条飞索从远处甩来,卷住了品从目的,将他拉走。 颐非立刻飞扑上前,抓住了品从目的一只脚,正要拖拽,那只脚的鞋子里弹出一把匕首,划向他的面门。 颐非不得不松手后退。 绳索拉着品从目消失在视线中。等他追过去时,前方就是拱形屋顶的大门,外面狂风肆,他一下子就被淋成了落汤。 而且风雨中天地一片浓黑,什么也看不见。 颐非啐了一声,只能转身回到院内,瞪着依旧坐在车辕上的薛采不道:“你为何不出手?” “本以为你的武功足以应付,但我没想到,金钱的力量实在太大了。” 颐非的老脸不由得红了一红,看着散落一地的契书,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弯去捡。 薛采继续坐在车辕上看他捡,似乎觉得这一幕很有趣。 颐非捡啊捡,觉得不太对劲,拿起契书仔细对着光照了照,脸变得相当难看。 薛采突然一笑。 颐非手一松,契书再次如蝴蝶般飘走:“我就知道如意门的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不管是秋哦不,姬忽,还是品从目!” 契书是假的,上面的印是用朱砂画上去的。 薛采笑得两眼弯弯,终于有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的活泼。 颐非瞪着他:“你既来了,为何不早出手?为何就自己来?还有你知道吗?秋姜就是姬忽……” 薛采收了笑,眼神再次变得深邃而复杂:“我知道。” 颐非震惊:“你知道?!!” “主人……”薛采垂下眼睛,出了一会儿神,才道,“去世前,告诉了我四国谱的真相。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如意夫人是他的姑姑,而秋姜……是他的姐姐。” 颐非气得鼻子都歪了:“那为何不早说?” “主人说,姐姐既已前尘俱忘,就不要再打搅她。他们两个之间,起码有一人可以摆命运,是上天之慈。” 颐非哑然。 白泽侯姬婴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颐非看来,是天底下第一大傻瓜、倒霉蛋。 他对父母十分孝顺,对帝王十分忠诚,对朋友十分义气,对情人十分专一,对所有人都很和善……看似完美无瑕。然而,孝是愚孝,忠是愚忠,朋友全都受其牵连,情人更是被他大方地“让”出去了。 最后,还出师未捷身先死,留下一堆烂摊子。 颐非很不认同姬婴,而且,因为姜沉鱼仰慕姬婴的缘故,他还有那么点难以启齿地嫉妒姬婴。可随着姬婴离世,沉鱼称后,一切都已俱往矣。此刻再想起姬婴,其他情绪都已淡去,只剩下慨万千。 不管怎么说,姬婴是个好人。 所以,这个好人在得知姐姐失忆后,为她做出了一个含深情的选择:哪怕是在云蒙山上做个可怜的弃妇,也比回如意门好。 我无法摆,但你可以断舍。 我已绝望,你要幸福。 我已死,你要活。 姬婴本想用五年时间来慢慢处理姬家,处理如意门。在他的计划里,也许还有等姬忽的身体好了后,把她接下山另选归宿的安排,但这一切都随着他的猝死而中止。 他留下了很多很多遗憾。 他没来得及跟很多很多人告别。 他的一生,就像夜泉下埋在沙泥中的璧玉,想靠水的力量冲掉上面的淤泥。然而,没等洗净,就已脆弱地提前碎裂。 薛采想到自己的这位前主人,心头一片悲凉。 颐非默立半响,烦躁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箱子,问:“接下去什么安排?” 薛采反问他:“你想如何?” 颐非不知为何,脑子想得都是秋姜当初在沙滩上背着他时那对血的耳朵。那对耳朵在涔涔血,得他心慌意。 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