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学校门口那条街的商铺都关门了。 黑暗中,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里面传来悦耳的琴声。 宋阮推门进去,头顶的风铃哗啦啦的响,带来一阵清风香气。 坐在钢琴面前的小姑娘,不过六七岁的样子,梳着羊角辫,正嘟囔手酸了,要休息。 听到门响,她以为是时间到了,妈妈来接她。 一个带着无框眼镜的男人从手里捧着的琴谱抬头,笑说:“还有十五分钟。” 小姑娘撅嘴,再次看向宋阮。 她头发好长,像海藻瀑布,穿着一条黑裙子,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漂亮极了。 小姑娘正处于偷穿妈妈高跟鞋,拿化妆品涂画的年纪,对好看的姐姐辈少女充幻想。 渴望长大那天,就也可以披头发,打扮得像仙女一样。 “再弹一遍。” 老师轻拿开她放在嘴里砸吧的小手,声音温柔地催促。 小姑娘歪着脑袋,宋阮也任由她看,因为同时她也在看她。 “好吧!” 小姑娘一鼓作气,娇滴滴的声音又脆又响。 用力转身过去后,绑彩胶圈的辫子一晃一晃的。 老师看了眼宋阮。 宋阮抿笑了笑,屋子里安静下来。 小姑娘还在弹《玛丽羔羊》。 没有长开的手胖胖的,手指头翘得老高,摇头晃脑,叮叮咚咚,弹错好几个音。 但她边弹边哼,乐在其中。 身高不够,股下面就迭了几本绿本考级琴谱。双脚悬空,透明花边的裙摆散落开来,怎么看怎么可。 宋阮比她还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她偏恶作剧般的拿宋元迪珍的那几本厚厚的古典乐谱来垫股。 九点一到,门口的风铃又响了。 小女孩跳下板凳扑向一双靓丽的男女。 “爸爸,你今天怎么也来了!” “来接宝贝啊!” “我今天学了新曲子,弹给你们听啊。” …… 十五分钟前还在翘首以盼下课的小人儿迫不及待重新坐回去,骄傲的展示。 弹的只有重音,一顿一顿,但那对父母拍手,温柔无比地说:“宝贝弹得真,等会儿带你去逛超市好不好?” 一墙之隔,宋阮带着耳机,在摆那架电钢琴,听着人声逐渐远去。 学生和家长走了,江自洺敲了敲空心的墙。 宋阮摘下耳机,老老实实走出去。 江自洺正在把还热乎的书从座位上搬走。 “整天面对这么可的学生,怪不得江老师显得年轻。” 江自洺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宋阮笑了笑,没再说话,捋了捋裙摆,坐下去调整椅子。 江自洺刚才就注意到,她今天穿了裙子,长发披肩。 推门而进时,身后跟着一阵风,发丝盈盈飘动。 这样,更有弹钢琴的氛围。 他站在美丽的少女身后,看到她手腕一起一落,巴赫平均律跃然生动奏响, 节奏滴水不漏,没有一个错音。 她的身段优美柔软,同时在彩单调的乐器面前,又有浑然天成的冷傲。 雨停了的夜,清辉的月光洒落的柏油路,偶尔路过的行人会被琴声引。 带着市侩的高盛阔论,越走越远。 宋阮连弹五首,期间错落停顿没有犹豫,仿佛那些音符早就已经融入她圆润的指尖。 江自洺未出口点评一句。因为足够完美。 她是他钢琴教学生涯里,最出、最有天赋的学生。 他师从世界有名的钢琴家,这一点很少有人知道,他也从来不以此来作为招生的资本。 但面对宋阮,他甚至起过要把她引荐给早就已经隐退的老师这种念头。 这个女孩,即使在弹钢琴的时候,也不像她爸爸。 宋元迪的钢琴弹得的确好,也有天赋加持,但大概是相由心生,总有一种令人难以信服的急功近利,并不能使人专注于他所弹奏曲子的本身。 在柳景县,十几年前,开钢琴班的人不多。 其中名声最响的,当属宋元迪和江自洺。 两个人的班一个开在东边,一个开的西边;一个专职是学校的音乐老师,一个专职是电视台的主持人。 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总被有意向给孩子报班的家长拿来比较。 虽没有过正式集,但也算死对头了。 江自洺望着和灯光下翻动琴谱的少女,不摇头笑了笑。 要是让别人知道,宋元迪的女儿从九岁开始就跟着他学琴,会不会惊讶得下巴都合不上。 别人江自洺不好说。 但如果宋元迪知道,自己家的女儿并非是不弹琴了,只是换个地方弹,那他必定会气得鼻子都歪。 但宋阮在去年之前,大多数时间都在市里,每周也只有周末会回来,每次来弹练两个小时。 偏偏这样,还是让她掌握了一身本事。 她天生就属于钢琴。 江自洺认识的宋阮,话不多,有艺术家拘于云端的清冷孤傲,但也会如刚才那般,和他开玩笑。 稔又自然。 他不知道,钢琴世界之外的宋阮。 声名藉。 宋阮把他当作可信任靠近的人,才会开他的玩笑。 两人相处,几乎全部的时间都给了八十八个琴键。 宋阮弹累了,江自洺就会坐上去。 宋阮坐在沙发上,头靠着空心的墙,闭上眼,听江自洺弹世界名曲。 她总弹不到他那种信手捏来的觉。 一曲终了,一曲终会了。 宋阮心里涌出别扭的不舍,恨不得耳边悠扬的乐,永远不要停下才好。 “中间那段,我总弹不好。” “急不来。” 他总是一副温模样,让人发不起脾气,再暴躁的,都被捋顺了。 “我的老师现在在美国,上次和他老人家通话,他也说有些曲子再上手怎么都谈不顺了。” 他扭头看着她,目光炯炯,“我怎么就没有这种烦恼。” 宋阮也笑了。 她知道他不是在自夸自耀,而是在暗示——她有足够的、经得起挖掘的潜质。 “弹完刚才那一曲,我的学时也刚好够了。” 她不会再来了。 江自洺合上曲谱,笑了笑:“其实你的学时早就够了。” 走出琴房,月萧然,清风如水般拂过节奏平稳的心脏。 光滑的手臂垂落在身体两侧,触碰到裙子光滑冰凉的面料。 她停下脚步,低头看到地面水洼里的身影。 模糊、窈窕、悉又陌生。 远方下课铃悠悠扬扬的响起,戛然而止在夜的尽头。 ———— 是沉觉送她的小黑裙 晚安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