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梁氏与青傅氏同为煊赫数百年的世家,素来情不薄。 年少时的梁锦棠个鸷乖张,梁家上下束手无策,只好将他由傅懋安管束。从七岁至十六岁入河西军麾下从戎之前,那十年的岁月,他几乎就是在傅家长大的。 虽未行过拜师礼,可梁锦棠确实是傅懋安在世时唯一亲授过的人。 当年傅懋安疾病辞世之际,梁锦棠正在边境领河西军与成羌苦战;直到战事稍定,援军赶到,接手战场,圣旨宣召他回京,他才得以前往傅懋安坟前祭拜。 梁锦和怕三弟是因谢世伯的话忆起这桩旧事而伤怀,这才不放心跟了出来。他是家主,又是兄长,素里对这个三弟关怀不多,也是这个三弟一向不大亲近人的缘故,其实他是很享受兄友弟恭之和乐的。 “并不是为着这个,”见兄长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梁锦棠面无表情地将目光挪向院中凉亭,“大哥,你有没有那种,每每听见便会心中发的……一句话?” 梁锦和听得一头雾水,却还是很欣于三弟难得的吐心声,于是关切地追问:“什么话?” “算了,大哥可转告谢世伯……”踌躇半晌的梁锦棠长长吐出一口郁气,神莫测地对上兄长茫然的目光。 “虽说傅维真年幼,傅云薇也早已嫁做人妇,可青傅氏嫡系血脉并非就没别人的。”虽说那人好像也并不多出。 “啊?谁?”梁锦和闻言大惊失,心道莫非傅伯父当年还有不为人知的私生子? 梁锦棠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凶狠的白眼,却避而不答。 “算了,若是不能说的事,那便不谈了,”梁锦和体贴地话锋一转,“不过,为兄还是很想了解,那句你一听就会心中发的话,究竟是什么?” 梁锦棠立马瞪了兄长一眼,见兄长目光执着又诚意,只好语带寒气地道出:“‘我有一个女儿……’。” 兄长哈哈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莫能助的幸灾乐祸。 对兄长的误解梁锦棠并不想分辩。 许多事,他自己知道就行了。 比如,那句他一听就会发的话,其实是—— 我有一个女儿。 她叫傅攸宁。 她是这天底下最勇敢的好姑娘。 ***************************** 与梁锦棠的渊源? 索月萝的这个问题直到次入夜时,仍萦绕在傅攸宁心头。 这两她总是反复想起十四岁之前在青衣道的时光。 那时习武苦,读书苦,时常跟着一群没长几岁的师兄师姐出外行走江湖更苦。 仅有的温软时光,便是隔三差五收到父亲自帝京千里发来的家信。 父亲常在信中与她讲起家中闲事,讲他自己幼时在东都老宅时的见闻,讲帝京风光,族中人情,太子新立,长姐在学堂闹过的笑话,母亲发过的脾气,与家中好的几大世家之间盘错节的情谊与利害…… 年幼时识字有限,每每收到家信,只能执拗地央着师父替她念一遍。 开蒙后她在识文断字上很是下过一阵苦功,为的就是不愿错漏家信中的一字一符。 她自幼寄养在外,多年来从未踏进傅府一步,却凭着父亲的一封封家信,倒也从未错过家中大小消息。 七岁那年,在她终于可以独自看完的头一封家信中,父亲新了一笔内容: 为父新收一徒,较你与云薇只长数月,却子顽劣桀骜,竟连声师父也不肯叫的。 不过吾儿不必担忧,为父少年时也曾号称“东都小霸王”,对这样被骄纵的熊孩子岂有治不了的?照死里打一顿也就好了。 对了,还未将他的身世说与你听。 謇将憺兮寿,与月兮齐光。 扶风梁氏七十一代,排行第三,字齐光。 从那之后的很多年里,父亲的家信里总是常常出现关于“梁家老三”的种种。 譬如,某年某梁家老三试图逃离傅府,还没翻上院墙就被扯下来险些打断狗腿; 又譬如,梁家老三不肯老实练武,被一句“我女儿已在江湖上小有名声了你竟还只会闹小孩子脾气简直可笑可”给得,活生生倔气地蹲了一个通夜的马步,导致好几下不了; 还譬如,梁家老三悟极佳,不足三年竟已能在父亲的追打下撑过百招了…… 凡此种种,年复一年。 在那段漫长的江湖岁月中,傅攸宁从未见过这个人,却始终知关于他的一切。扶风梁氏的老三齐光,仿佛就是在她身旁一同长大的,亲切又遥远的玩伴。 若真要说清傅攸宁与梁锦棠的渊源,大概就是—— 原本,是可以青梅竹马的。 傅攸宁笑意模糊地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夜空中银月皎洁,心中诸多慨。 从青衣道到帝京,这一路再远也不过千里,她却走了整整二十二年。 如今她已是二十四岁高龄,这一路行来的种种艰难,舍弃了什么,错失了什么,她清楚;而这些究竟为的是什么,有时她却并不确定。 银月在上,夜清风拂面,带起点点寒意。 傅攸宁不动声地收起思绪,缓缓敛了角的笑,右手暗暗搭上间的小银弩。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