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知道的事,你又知道什么。”梁锦棠淡淡还她一眼,并不觉得两人有情谈私事。 “我是不知道啊,”索月萝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笑得幸灾乐祸,“只听说,举凡骄傲自负、目中无人的,大多不会在意与旁人的比较……”她自个儿算是个例外,就乐意是临水照花、尘风耀眼的索月萝。 梁锦棠看也不看她,就听得她笑音轻轻的接着道—— “一旦开始在意,开始担忧自个儿不如人,那大约就是喜了吧。” 她可是最能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索大人。 虽不知从前有何渊源,可她看得,梁锦棠瞧着傅攸宁时眼底隐隐盲目的狂热,较东都那群“愿为傅大人门下走狗”的崽子们也差不太多了。 可又略有不同。 东都那群崽子更多是敬重,瞧着傅攸宁,像瞧着一个引路人。可梁锦棠看她,却是实实在在看着一个姑娘。 梁锦棠瞳心一湛,微微抿了,并不言语。 索月萝心知梁锦棠是聪明人,哪怕一时茫然惊慌,也不会惘太久,无须多嘴。 他这人一路顺遂,做什么都手到擒来。便是战场上生死存亡之间,也能心志坚定地挽狂澜于既倒。 大约正因他从未遇见过这样令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人或事,就只会独个儿在心里委屈到燃起火。 偏偏对方又是个中自有广阔天地的姑娘,恐怕儿没往多处想。 他就更是委屈到火光冲天。 看来,从不知挫败是何滋味的梁大人,大约是要翻开人生新篇章了。 索月萝心中正自慨叹不已,却见梁锦棠忽然醒过来似的,要笑不笑的,眼神叵测:“我以为,索大人从不关切周遭闲事。” “我与你不同,是有好奇之心的,”索月萝白他一眼,端起面前的酒盏浅啜一口,笑道,“从前我极少留心她,自打二月末她受伤回京,各种机缘巧合,她就总在我面前晃。” 猎之行,看得就更清楚了。 “我看得出她有秘密……你别瞪,你也有,我也有,我又不会去查,”索月萝避开他的瞪视,望着一室热闹人影,笑意坦然,“光禄府上下,谁敢大声撂一句‘事无不可对人言’?相较之下,她已算难得通透澄澈了。” 绣衣卫这行当,内里许多事见不得光,总让旁人觉得鬼祟又鸷。可细细想来,傅攸宁平就是胆子小些,叫人看着却总是心思干干净净的模样。 她忽然很想看看,这样一个心中浩的傅攸宁,与世人口中号称“河西风骨”的梁锦棠…… 很想看着,这样两个人,在晴照花的朗朗乾坤里,会怎样并行走一趟白首之约。 那些她索月萝求而不得的小事,她从不强求。可若能见证有人得一桩顺心遂意,也是好的。 只是,总觉得……傅攸宁那家伙,未免豁达得有些过头? 连多年前只见过一面的张她都能一眼认出,说明她将谁都放在心上。可偏她自己的事倒无所谓,只管埋头往前冲,全然心无旁骛、九死不悔的样子。 哪怕将自己折进去也不在乎,随时可以砸锅不过似的。 真的不是很懂,傅攸宁这人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梁锦棠轻哼一声:“难得索大人今诚意以待,我若不投桃报李,未免不近人情。” 哎?又关我什么事? 索月萝心中一凛,茫然抬眼看他。 “你自己碗里的粥还没吹凉呢,”梁锦棠哼笑,“少花些心思在旁人的事上才好。” “我碗里什么粥?瞎说什么……” “你已是功绩累累,盛名在外;也不缺人脉、际遇,”梁锦棠站起身来,云淡风轻地掸掸衣袍,“这些年甘心在光禄府屈居人下,不也是端了粥,烫手又不舍得放么?” 索月萝瞪着他神清气离去的背影,心中惊涛骇浪。 王八蛋梁锦棠,瞎说什么……大实话。 ***************************** 今次猎,东都分院被点选的人不少,留到今夜庆功宴的也不少。范城守专替他们预留了一进小院,供他们随意开怀。 百里束音是副指挥使,自是被请到主宾院去了。东都小崽子们平常本就能闹腾,眼下在场自家最大一个头头被请走,又有两年未见的傅攸宁在,一个个简直撒开了的疯。 此次灵州分院被点选参与猎的人本就不多,十几大浪淘沙后留到庆功宴的就只张一人。 灵州地处偏远,张也不是名声显赫的人物,本就认不得什么人。落前在街头遇见百里束音,听说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傅攸宁也来了,大约会同东都分院的人凑在一堆,便想着勉强总算有个认识的,不然自己落单总归拘束。 没想到东都分院的甘戎倒是主动来找他,热情鲁直地将他一路拖了进来。 这里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和笑容都让他心中发,总觉着自己仿佛是即将被献给神祗的祭品。 傅攸宁本慢腾腾吃着饭,偶尔小声同那些崽子们笑骂两句。见被安置在自己旁座的张始终拘着,手脚都不知该放哪里的模样,便出言安:“全是野人,不必理会他们。倒也没恶意的。” 张虽也是绣衣卫外放在分院的武官,可那张脸却意外的斯文秀气。尤其那对小鹿样的眼睛,水灵灵的,看谁都带着一股生动又谨慎的好奇。 此刻他眼茫然离的望过来,傅攸宁觉着,但凡不是铁石心肠的,任谁看了都会乐意将他亲亲抱抱举高高。 “傅大人见笑了,”张笑得有些腼腆,“许是我在灵州见识少了……”原来,即便是绣衣卫的武官,也可以有敞亮到近乎痛快的豪。 “听索大人说你要到总院了?总院的人更奇怪呢,”傅攸宁笑着又扒了一口饭,拿筷子点点自己左手座的程正则,“有这种平时闷不吭声,做起事来一鸣惊人的;还有尉迟大人那种随时不说人话,做起事来也一鸣惊人的。” 见张讶异不解,傅攸宁笑着放下筷子:“总之呢,最后所有事的落点,都是你做了什么。至于你是什么样子,其实没什么妨碍的。” 程正则同甘戎正在拼酒,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憨直地笑出一口大白牙:“总院还有光禄羽林呢。像梁大人那种,就是,他说不让做的事你千万别做……头儿,说你呢,梁大人说不让你喝酒。” “我这是水,不是酒。”傅攸宁讷讷辩解一句,被烫着似的将那刚喝了一口的酒盏又放了回去,转头对举杯来邀的秋璇无奈摊手笑。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