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欠身一礼,如往一样温顺地低着头道:“谢陛下成全。” 唐平章听得心中大痛。 他告诉自己,楚歌这样说,是因为讨厌这座城,而不是讨厌他。 “陛下从前对妾说过的心事,妾明白,明白却无法同身受。 “妾身在后,身边奴仆成群,已是衣食无忧,可却不能安心,因为我只能依靠您,而依靠着别人,便让我不停地提心吊胆。苦子我可以过得,寂寞我也可以忍得,唯有这种胆战心惊,叫我辗转反侧,左右折磨。 “所以不是陛下您对我不够好,也不是您做错了什么,是楚歌,楚歌再也承受不了别人对我的好意了。” 唐平章:“你不用再说了!” “陛下,您生来是皇亲贵胄,您眼见是山河四海,您伸出手来,就有人知道您要做什么。陛下您的一切烦恼,都是我求之不得的美梦。您指间漏出的一丝慈悲,都是楚歌用命也想去换的珍宝……” 唐平章起身就走。 楚歌朝他双膝跪下,磕头道:“求陛下能放了邱五郎!她同我一样,只是个没出息的人罢了!您生在云端,她活着,于您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尘埃,可您不知她心中有多苦,陛下!难道您要在里关她一辈子吗?都是迫不得已罢了,她只是一个可怜人啊!楚歌可以拿命换她……” 唐平章脚步一顿,闭上眼睛,挥手道:“送姑娘走。” 楚歌:“陛下!这世间的恩怨,就没有回头的一吗?” 唐平章再无停留地跨出了大门。 楚歌趴在地上掩面哭泣。 太后大丧,照理该是礼部负责,可后诸事,还是需要唐平章把持。 唐平章不愿面对,借着各种政务麻痹自己,将自己锁在屋中。丧事筹办的决议,便落到皇后身上。 皇后年纪尚轻,没有经验,最后是借了几位年老的仆到她身边指点。 这偌大后,没了太后,竟没人能镇得住场子,显得糟糟起来。 楚歌要被送去了不知哪处的庵堂,她走的那,皇后去看了。 她坐在马车上,执意换上一身素的衣裳,怀里抱着一个包袱。 离开这个地方,应该是值得高兴的,可她看着那座高耸的围墙,却落寞地说了一句: “若是敢死,想必比现在好过多了吧。” 若是能死,死后会怎样,皇后不知道,但她却是个连死也不敢的人。 她转个身,还是要回去的。 后嫔妃不敬重她,在背后议论嘲讽她。 家中亲族恐吓着她,要她去讨陛下的心。 她亲生的皇子也不亲近她,在她怀中总是显得不安。 连楚歌这样的女人,都没能留住陛下的心,她又怎么能呢? 连太后那样坚强的女人,最后都选择了自戕,她又哪里有勇气活在这个世上呢? 当血飞溅的画面依旧留在她的记忆中,只要闭上眼睛,太后那张沧桑的脸,就会变成她。她觉得自己终有一会步上太后的后尘,而且只会比她更孤苦。 她太年轻了,还要这样地煎熬三四十年,甚至更长。一想到往后都是这样的子,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死意。 …… 那是一个高照的下午,白布挂后的屋梁,所有人都在行匆匆地走动,一道丽的火光从角落蹿出,冲上天际,慢慢将华丽的殿噬成黑的残屑…… 唐平章看着被搬出的黑尸骸,突然笑了出来。 这座幽深的殿,就是一座会将人噬的巨兽。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一切了,却不想一夕之间,又变得一无所有。 为什么呢? 唐平章想。他这样愚钝,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黄昏的余烬下,他坐在被照得发黄的石阶上,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远处。 “陛下。” 人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 “陛下。” 人见他没有回应,又喊了一声。 唐平章这才木然地扭过头。 “要早朝了吗?”他问。 人说:“陛下,叶公子求见。”! 唐平章:“不见了吧。” 人:“叶公子说,他带了个您想见的人过来。 唐平章:“谁?” 人答说:“看模样,是一位和尚。” “和尚……” 唐平章眼睛中突然现出一丝神采,猛得站了起来,推开人,朝外走去。 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最后跑了起来。风从他的脸上刮过,却在他的五脏六腑留下丝丝的疼痛。 穿过那条回廊、那扇门、那条石路。走过那一段无比漫长的道路,他终于看见了自己想见的人。 对方站在叶疏陈的身后,一身僧衣,一串佛珠,是他最陌生的打扮,却是他最悉的眉目。 叶疏陈见他过来,侧了个身,说道:“我走了,和恩你自己……” 和恩点了点头。 叶疏陈便走了。 脚步声纷纷远去。寂静的墙内只剩下他二人。 多年不见…… 唐平章看着他犹如看着当年的自己。那是一段不忍回忆的过去。 唐平章眼泪滂沱而下,泣不成声。 和恩停下捻动佛珠的手,说道:“哭什么?” “五郎!!”唐平章泣道,“求求你,站着便好。不要再同他们一样叫我失望。” 和恩依言站在原地不动。 唐平章就这样哭了许久。 他也没想好自己接下去要做什么,耳边听见对方不赞同地说了一句: “没出息。 没出息。 他方平复的心情,瞬间被这三个字勾了起来。再也控制不住地崩溃道:“是,我是没出息……五郎!我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皇后她也走了,还有我的孩子……” …… 石阶上,二人并排坐着,如最普通的好友,闲谈着过去。 “哦对了五郎,当初你的骑在几人中最为惊,可我却因害怕马匹,如何也学不会,被几位兄长取笑欺负。你百般督促我,也没能教会我,还对我发了脾气。” 唐平章用手在半空中描绘着。 “后来你去江南游学,再没了踪迹,此事让我颇为后悔。你不在的这几年里,我苦心学习骑,如今还算能入得了眼,就是想与你比试比试。 和恩说:“我已经许久没骑过马了。 唐平章说:“那就不骑了!我就是想着与你同游,才会觉得高兴。” 和恩点头:“看来你的确是努力了。我当初其实不是生你的气,只是你就着我的年少气盛罢了。 二人静坐。 唐平章看着自己的手指,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总不能只我一个人跑了,却不给你们一个代。”和恩说,“在京城中,我只放心不下你。” “他们都害怕我会杀他们,只有你是放心不下我。”唐平章又是哽咽,“我哪里是要杀他们……我身边如今,还能杀谁?还有谁?连皇后也走了……我剩下的只有我的命罢了。” 和恩说:“这本就是不好坐的位置,我知道你不容易。凡觊觎这个位置的人,都变得疯狂而不择手段。你已是做得很好了。我也未必能做到这样。” “若我真的做得好,他们也不会一一离我而去。这个位置,如今只让我觉得可怕。也许他们都是在告诉我,这不是我的皇位。”唐平章说,“当年错漏到我的头上,便开始错,错到今,死了太多无辜的人。以前我无法选择,后来我不敢选择。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答案? “我半生都在寻求答案,设想结果,然后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必须的隐忍与牺牲。这是一段应该掩埋的仇恨。越是这样想,我心中便越是不能平静。”和恩说,“直到后来,我遇见他,还有叶疏陈。我突然想明白,有些事没有答案,只有理由。想做是理由,不想做也是理由,仅此而已。答案是什么,做了才会知道。后果是什么,本不重要。” 唐平章:“我从未做过一件我想做的事。” 邱季深刚刚吃完午饭,打了个哈欠。 唐平章将她留在中,其实没有过多为难。每按时给她提供饭餐,偶尔还会来找她聊聊天,人也不敢为难她。除了不能踏出此地之后,倒不是太难过。 当然她也不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邱季深坐在窗户边上翻阅书籍,听到院中有人走了进来。 “叶疏陈?好久没有见你过来。”邱季深问,“先前我看见火光冲天,人说是皇后薨逝了,陛下如今怎样?” 叶疏陈说:“在同和恩说话。” 邱季深一惊:“和恩怎么会来?!” “他自己要来的。说总要来做个了结。”叶疏陈将身后的剑抱到前,坐到她的对面,笑说:“如今该做的事我都做完了,以后终于可以留在这里陪你。 邱季深将书本合上:“你要陪我做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叶疏陈从怀里拿出掏出一封信来,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高远给你的信。他说他就要回来了,可惜我没时间去打扫他的院子,如今该是荒凉了不少。如果陛下肯放你走,我就带你去投靠他。如果你往后都要留在这里,我也没什么留不得的。这里起码比高远的院子要大上许多不是吗?这里起码还没有项信先那样的人来坏我的气氛不是?” 邱季深:“说起来,项信先呢?” “他过得倒是还好。没有官员为难他。” “那你父亲呢?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