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绕到小卖部后的灌木丛里,不经意看见前方不远处的一棵灌木下出半个黝黑的脑袋。这个脑袋一动一动的,发出里呼噜的声音。 杨梅刻意制脚步声,慢腾腾地走过去,低头瞧了片刻,嘴上笑了,忽地出声:“喂,小江。” 小江反应了一下,慢慢扭回头,他蹲在地上,杨梅站在他身后,他便顺着杨梅的腿一路往上看。 往上看的时候,他嘴巴鼓鼓囊囊,嘴角还粘着一粒米饭。 杨梅朝小江手里捧着的那盒饭努了努嘴,说:“你继续吃啊,我就打个招呼。” 小江回头继续对着自己的盒饭。 杨梅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叫他:“小江。” 他的肩膀顿了一下,从盒饭里回头:“你不要叫我小江。” 杨梅咧嘴笑了:“哦,不叫你小江,那叫你什么。你又不肯把名字告诉我。” 小江扭回头,面朝盒饭,却没有继续吃。就那么默了片刻,他握着木筷的手又动了起来,一边夹菜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没事你不要叫我。” 杨梅说:“谁说我没事。” 小江抬头:“你有什么事?” 杨梅答非所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吃,不和他们一起?” 小江没回答,杨梅就笑:“你是不是想吃独食?” “这本来就是我的饭。”他说。 杨梅忽然想起上午他跟她说“这本来就是我的车”,那时候他的语气也跟现在一样,平铺直叙,理所应当。 “你就不知道和大家一起分享?”杨梅说。 小江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直白地答:“这是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和他们分享?” 杨梅一时没话可说。 她看他盒里的饭菜快吃完了,说:“看你吃的这么香,我都有点饿了。我还没吃饭呢。” 小江听了没什么表示,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脚。 杨梅一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放心,我再饿也不会和你抢吃的。” 杨梅觉得这个小江有点自我,一瞬间就失了和他打道的兴趣。 她转身就走,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小江已经站起来了,他把吃得一干二净的塑料饭盒盖好,用木筷着固定起来,弯扔进垃圾桶里。 杨梅站在那里,眯着眼睛看他,忽然说:“我打算去外边的快餐店,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在驾校的男女 小江木着脸思考了一会儿,摸着肚皮说:“不去了,我吃了。” 上午坐在车里看不清楚,现在站在外面,杨梅看得很清楚,这个小江人高马大,身体健硕。像这样体型的男人,一盒十块钱的盒饭本吃不。 杨梅忽然想起她下了他的车后,他沉默地翻看存折的样子。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样,是健康的黑肤,手指很长,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本旧存折。 他的手很大,存折被他捏着显得很脆弱。可是他的动作很轻柔,显得过分小心翼翼。 那本存折对他而言,应该格外重要。 杨梅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说:“我请你吃。” 小江站着没动,但也没有马上拒绝杨梅。他神如初,可杨梅知道,他现在在思考,因为他始终平静无痕的眼睛起了点点波澜,好像被微风吹拂的湖面。 等了一会儿,杨梅还没等到他的回答,就催促着问了一句:“你到底去不去?” 小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她:“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杨梅啧了一声,说:“去就去,不去就不去,一句话的事儿。别磨磨叽叽的,你是不是男人。” 话音刚落,杨梅就转身。 正午的太很炽热,光线刺眼,得杨梅情不自地眯眼。 走出驾校大门的时候,她抬手虚虚地遮了一下光,又侧了侧脸。余光里是两抹浅灰的影子,她嘴角翘了翘,回头问他:“你想吃什么?” 他不假思索地答:“随便。” 杨梅说:“快餐店不卖随便。说吧,你想吃什么。” 他舔了舔,说:“……随便。” “……”杨梅无言以对,安静地走在前面带路。 驾校处于郊区,不如城市那样繁华,但路两旁还是有许多店面的,大部分是饭店,诸如沙县,公煲,火锅之类。 杨梅在前面走走停停,始终没决定下来要去哪一家。对她来说,这些店都没什么特别的,她也没什么想吃的,正是因为没什么想吃的,才会觉得选择有困难。 小江沉默地跟在杨梅身后,像一尊移动的千斤大佛。 这条街快走到尽头的时候,小江忽然开口:“你到底要去哪里吃。” 杨梅停下,右手平举在额头前,遮着光看饭店招牌,说:“我们点菜好不好。” 小江点头:“随便。” 杨梅选的是一家很普通的小饭店,可以点菜的那种。 服务员把菜单拿上来,杨梅点了几个自己吃的菜,想把菜单递给面前的男人,下一秒脑海里就忽地浮现这个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随便的样子。 还是算了吧……杨梅把递菜单的手又缩了回来。 “除了我刚说的那些,再加一份生炒,一份清炒生菜,一碗海带排骨汤。”杨梅报完菜名将菜单还给服务员,强调了一句,“菜快点上,赶时间。” 服务员低头记下,说:“好的。” 服务员走了以后,杨梅用桌上的开水烫碗筷,不经意抬头,看见小江直勾勾的眼神。 她把碗里的开水倒进脚边的垃圾桶里,解释说:“怕不干净,你最好也洗洗。” 小江没动手洗,依旧看着杨梅,说:“你点的太多了。” 杨梅没反应过来,问:“你说什么?” 他说:“菜,你点太多菜了,吃不完。” 杨梅:“哦,这个啊。没事,不是有你在吗。” 小江没接话,杨梅又说:“一会儿你多吃点。” 菜很快上来了,又过几分钟,杨梅点的菜全上齐了。 桌子不大不小,放下那些菜全部占。桌面上升起腾腾热气,朦胧了杨梅的视线。 等那热气稍微散开一些后,杨梅总算能看清面前男人的吃相。 他果然没吃。 才一会儿工夫,摆在他面前的那盘菜就少了大半。他吃饭的时候很认真,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唯独是他手头的那件事,侵占了他所有的注意。 杨梅手握筷子,迟迟没有开动。她盯着面前这个虎咽的男人许久,可他却没有发现她在看他。 他吃得额头冒汗,浸了他大脑前半部分的发。他的头发很短,像是农田里,被人拦砍断的庄稼,只留下一小截须。 汗水从他的头皮里渗出来,攀爬在他的黑发上,光照之下,他的发亮晶晶的。 杨梅觉得那些晶亮的汗珠像是深嵌在他头皮的宝石,闪闪烁烁,她看得入了神。直到眼前忽地闯入一片影,头顶炸开响亮的一道声音:“水哥,你在这儿啊。” 来人是林,他身后站着那个穿着彩裙子的女孩儿,杨梅觉得她几乎是把彩虹披在了身上。女孩儿皮肤很黑,彩虹的颜令她的皮肤黑得发亮了。 只是短暂一瞥,杨梅就收回了视线。她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她的注意力在林刚才那声称呼上。 林叫他水哥。 杨梅猜想,这个男人不是叫江什么水,就是叫江水什么,又或者,就是叫江水。 杨梅觉得这三个答案相比,后者是正解的可能最大。 江什么水,或者江水什么,太冗长,太复杂,一点也不像他。 他给人的觉就是简单易懂,江水就像他外表表现出来的一样,淡漠而短促。 这时候林才注意到杨梅,他惊讶地叫了一声:“啊,原来你俩认识啊!” 杨梅扬一笑,说:“不认识,我们就是搭伙的。”她别有用意地看了面前一眼,对林说:“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林很快上钩,大嘴巴地说:“他水哥,全名江水,是我和我女朋友的教练。” 果然是。杨梅想,她真是猜得一点儿没错。 站在林身后的女孩儿探出身来,对江水说:“水哥,那你慢吃啊,我们去场地等你哈。” 林长长地啊了一声,说:“这就走啊?坐下和水哥他们聊会儿呗。” 女孩儿撅着嘴,跺了跺脚,说:“什么啊,你刚不是说要带我去买冰淇淋吃的嘛。” 林一拍脑袋,说:“好嘛好嘛,别生气,我带你去嘛。” 两人相携走出饭店。江水的视线一路追随,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内。 杨梅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叫他:“江水。” 江水应声抬头:“怎么了?” 杨梅说:“没事。” “哦。”江水低头继续吃。 过了片刻,杨梅又叫他:“江水。” 江水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她,她问:“你要不要吃冰淇淋?” “不要。”继续低头吃饭。 这次倒是拒绝得很干脆。杨梅撇撇嘴,用纸巾擦了擦鼻尖上的汗:“可是我想吃。” 江水没说话,杨梅瞥眼看他,目光一瞬不移,可江水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埋头苦吃,杨梅最终败下阵来,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茄子,说:“你几岁了?怎么这么闷,跟老头子一样的。” 江水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淡淡地说:“你想吃冰淇淋就去吃。” 杨梅眼睛一亮:“你跟我一起去?”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