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又是个好之人,当年江小姐之事似乎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那大可毁了这张脸就是了,”季崇言澹澹道,“便是江小姐自己下不了手,江氏族人也可以代劳。磕了碰了,让美玉染瑕,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安国公听的顿了一顿,却立时摇头道:“江氏族人并非君子,皆是虚伪的小人,将江小姐送给暴君,得到的赏赐与回报极丰,权势钱财皆可到手,这于江氏族人而言很是划算。” 虽是当年的过来人,可他离这些事极远,也没有刻意去打听。彼时少了年少时一腔热忱的安国公更要考虑族人,考虑后辈,考虑如何保全整个安国公府。 说他惜命也好,说他不得已而顾虑也罢,总之,对这等危险的事,既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又不想从中得利,大多数人的本能反应便是远离。 “不,祖父错了。”季崇言开口说道,“于江氏族人而言,将江小姐送给暴君才是最不划算的选择。” 江氏族人既是小人,那就无所谓大义,而小人会做的事,其实不难猜。他们只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 “暴君子喜怒无常。”季崇言说道,事实上,撞破了九龙岭上的秘密之后,他觉得暴君确实脑子有些疯病,并非谩骂,而是真的脑子有些疯病。 “江小姐便是再美,落到暴君手里能活多久也不好猜。”季崇言道,“观暴君之前对喜好一时的美人的态度,喜时可以千金一掷,便是不通笔墨的菜农也可以一朝成为三品大员。” 这倒是事实!作为前朝老臣,安国公知晓这件事。暴君曾经在出归来途中路过一片菜地,彼时一个农女正在菜地中务农,其容貌清秀,暴君只一眼便相中了农女,将农女抢回中封了贵妃。那一家菜农莫名其妙的也被带回了城,而后封了三品大员,跟着一众大臣一道上朝。 彼时暴君极为宠幸那农女,道她美的不可方物。城中众人也被的赞那农女美貌惊人。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清晨,暴君从睡梦中醒来,看了眼一旁还未睡醒的农女,突然觉得她长相平平,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而后……那农女还在睡梦中就被暴君一刀砍了。 砍了农女还不算,那无缘无故被封了三品大员的菜农一家也莫名其妙的被押去天牢砍了脑袋。 整件事的全程皆是莫名其妙,没有人知道暴君在想什么。 这样一个暴君,哪怕是个天仙怕也难以保证自己落到暴君的手上能活多久,什么时候暴君醒来觉得她不美了,又或者进门的时候迈了左脚,暴君却觉得该迈右脚都可能掉了脑袋。 以暴君一人得道、犬升天;一人倒霉,全家砍头的子,将江小姐献给暴君无疑是一件危险又得不偿失的事情。 更何况彼时起义四起,大靖还能存续多久都是未知之数。 “我若是江氏族人,比起暴君来,将江小姐嫁给稳妥的权势之族,于长远而言,对江氏更有益处。”季崇言说道,“彼时有江公独女的名头在,天下第一等的门楣也是任她挑选的。” 整件事,不管怎么看,于江氏族人而言都是下下策,可他们却做了,这是为什么? 安国公看向长孙,重重叹了口气:他不如长孙!虽是当年的过来人,可未免牵连,他的避让却让他这个过来人还要从长孙口中听来当年的缘由。 “如你所言,将江小姐送给暴君确实是下下策,可江氏族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安国公问道。 “因为于暴君而言,他定要娶到江小姐,江小姐这个人……即便没有过人的美貌,他也一定要。这是为什么?”季崇言似是自问,“我一开始想到的是江小姐背后的权势,可江小姐是孤女,江氏族人全靠江公而起,没有江公,江氏族人什么都不是。这样的江小姐,除了清名之外,又有什么权势可言?” 安国公默然:“那是为什么?”清名的用处在于锦上花,而非雪中送炭。 长孙的分析他挑不出一点错处来。所以,这是为什么?江小姐这个人的背后还有什么? “天子一定要的,祖父以为是什么?”到底还在马车里,季崇言没有多说。 有些话其实也不用多说了,猜也猜得到。 大靖皇室对玄之又玄的东西深信不疑,天子自称天子,受命于天。尤其前朝末年,起义四起之时,对于大靖皇室以及一派大靖忠臣而言,更是急需一样能证明天子乃天命神授,皇权不可侵犯的东西。 即便刻意远离了这些事,可当年那些传闻到底还是会不经意的传入耳中。此时,那些纷繁杂的消息彷佛被人用一线串联成了网,连接在了一起。 安国公目光闪烁,头靠在马车壁上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陷入了沉思。 起义四起时,以赵家军为首的一众武将纷纷出动,镇起义的百姓,纷四起。 是军队铁骑镇住了大靖的万里江山。 可……皇城里高高在上的天子显然不这么想,比起军队铁骑,他更信任的……是国师。 大靖覆灭前是有这么个人的。只是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在人前。以至于如他这般的朝廷重臣也几乎忽视了这个人的存在。 不管是朝堂会议,还是大靖皇城亦或者最后军队反叛,这个国师从来没出现过,又或者说是出现过,但他不知道而已。 可若是他都不知道,那整个长安城知道和见过这个所谓国师的人怕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从来都未出现过的国师,若非官册记载,怕是等同于不存在的。 事实上,就连不少大靖经年的老臣都觉得这是个虚无的官职,是不存在的。 此前,安国公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若他认为的是错的呢?没看到过并不代表就不存在了。 这个国师若是一直存在呢? 九龙岭上之事他也知晓了大概,若是大靖段氏一直在做这件事的话,那群九龙岭上的道士便一直是由他们自己听之任之的发展不成?没有人在暗中监视和窥探他们吗? 这不可能!瑞元观的道首显然是带着秘密死去的,有人同他接洽过的。 更何况,想到九龙岭上的那些重宝,安国公觉得换了他的话,他是不放心就将这些重宝到这些人手中的。 出家人说到底也是人,谁能保证每一个出家人都能恪守承诺,而不是挖了财宝私了事? 以大靖皇室对此的重视,此时再回想一番,这个“国师”未必会是虚职,或许是某个人,又或许是某个势力,总之,未必是不存在的。 若是“国师”是存在的,大靖飘摇四起时,“国师”就该出现了。 可整件事与江小姐有什么关系呢? 安国公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眯了眯眼:“那个江小姐刚出生时的那几,京城晚霞极盛,天空火烧云成片,一连很多。” 这样的情形其实说古怪倒也不古怪,火烧云又不是没见过,只不过那时一连烧了好些天而已。 “这件事当时也没什么,毕竟只是稍稍巧合一些的天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是钦天监记下了这一笔,说是祥瑞。”安国公说道。 帝王看祥瑞,听百姓说他是天命之子。但凡有异象,钦天监自是总说是“祥瑞”的。 安国公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江小姐死后,她出生时的异象被钦天监连夜改为了“天降妖惑之星”,天公示警云云的。 “那江小姐相貌生的极好,美的太过出众,一开始她是久负盛名的江公之女,便多有传言,连你那个爹都给她写诗说她是‘神女降临’。”安国公说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道,“那诗还没送出去便叫老夫看到了,写的那叫一个矫造作,险些没叫老夫把你祖母做的一碗枸杞圆子羹给吐出来,后来老夫直接把诗词没收又烧掉了,免得丢人现眼!” 多亏季大老爷那首诗,让他对此印象深刻。 季崇言把玩着手上一枚白的玉珏,开口道:“既是‘神女降临’,自是该配人间帝王的,有人将江小姐的命运同帝王联系在了一起。” 这话让安国公听的不由一愣,不过很快便点了点头,道:当是如此了,只是不知道当时那些人是如何说的,又同那位有什么关系。” 这个那位指的是什么人显而易见。 季崇言没有立时回答安国公的话,只是待到回府之后直接将一只去了锁的匣子到了安国公手中。 安国公摩挲着匣子没有立时打开,只是抬头问季崇言:“言哥儿,这里是什么?” 季崇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开口道:“无数事情的答桉其实都在这匣子里,祖父一看便知。” 安国公摩挲着匣子的手指下意识的颤了一下,却没有立时打开。 季崇言也没有催促,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安国公摩挲着匣子出神。 已知的答桉其实不惧打开,因为打开不过是为了验证;全然未知的答桉也不惧打开,因为全然未知;真正叫人踟蹰难安的是一知半解的答桉。 他手中捧着茶盏轻啜了一口,垂下了眼睑。 直至如今,他还记得年少时看到的那个男人,那个带着匣子翻过墙头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狈的男人!他身形高大、浑身上下的肌生的十分健实,整个人如同一只凶勐的野兽,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向他涌来。 年少的他还没有成长成如今的模样,更不知道这种迫人的气势是战场厮杀,刀口舔血,行伍人特有的血气。 而那个便是立在人群里也该是令人无比惧怕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时却连站都站不稳了,他单膝跪倒在了地上,身上伤口的痂结了一层又一层,面上俱是刀疤,可怖的看不清本来的面目。唯有那双眼睛与他浑身的血气截然不同,大而明亮,一点都不可怕。 那个人张了张嘴,不知在找到他之前经历了什么,口中连一颗牙齿都不剩,那人支支吾吾又急迫的将这只带血的匣子递给他。 见年少的他没有惊惧慌,只是沉默了一刻,便伸手接过匣子时,那人的眼睛亮的更是惊人,伸出是伤痕的手指颤颤的指着那只被他接过的匣子,示意他打开它。 回忆被一声“啪嗒”声打断,季崇言抬眼看了过去。 安国公打开了摩挲了良久的匣子。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为何 匣子里没有藏着什么可怖又或者金贵之物,只有一张发黄的,折成四方大小的,没有被装表过的画。 虽说还未看到画作全貌,但依稀可见是人物画,且……画中的当不止一人。 安国公将画纸拿了出来,在打开的瞬间却是看了眼一旁的季崇言。 长孙神情平静,一如以往。 长孙都能如此平静以待,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安国公深了一口气,顺着折痕将画纸展开。 这画纸并不是什么考究的画纸,更同名贵无缘,只是大街上的纸铺里随处可见的画纸。 画作上的颜料用料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所以也不曾被人如何刻意的心收藏过。 画纸上的颜已经泛黄,同画作原本的颜相差甚远,作画的笔墨勾勒生疏,更是足可见作画之人不是什么丹青妙手大家,是个新手。 可这些……都不重要。能让院中名家画作都不在少数的季崇言如此郑重的对待它的原因是因为画作上的人。 即便作画之人画工平平,却也足以让他一眼便认出了画上的一男一女。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先时他同言哥儿提过的那位江小姐。虽然其人神貌并未全然被勾勒出来,可安国公还是一眼便将那位江小姐认了出来。 这般相貌,只要见过的就不会轻易忘却。 而江小姐身旁的那个男子……安国公在看到那人的瞬间神情勐地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神情平静的长孙。半晌之后,他颇有几分惊疑不定的看了看画上的那个男子又看了看身旁的长孙,开口道:“这画上的……是当年的赵小将军吧!” 说罢这话,不等他开口,安国公便不住点头,似是在肯定自己的猜测又似是在说服自己:“是了,一定是他!就是他啊!这画作有些年岁了,你那时候还没出生呢!” 让安国公如此惊疑不定、连连否认的当然不会是因为画中的两个人,毕竟江小姐同赵小将军当年却有传闻,甚至传到了定亲成亲的地步了。 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一幅画里也没什么。毕竟彼时的寻常百姓也觉得这两人般配的很,比起不登对的,大家显然更属意登对的一对璧人。当年,还有坊间写话本子的编纂过他二人见间的故事呢! 可问题不是这两人同时出现在一幅画里,而是这画中两人的穿着打扮之上。 男着龙袍,女戴凤冠。 这……分明是在画一对帝后! 看着画中男女的穿着打扮,安国公心惊跳。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江小姐是后?赵小将军是帝? 这样的画作落到天子眼里,哪还坐的住? 江小姐是后倒还好些,大不了抢回来就是了。问题在于着龙袍的男子,他若是帝,那坐在龙椅上的又是什么? 安国公觉得此时的心情跌宕的委实厉害,时而升至九霄,时而又跌至深渊。脑中混沌一片,被二十年盛世和平掩盖住的过往此时却被眼前这幅画毫不客气的一把重新掀了开来,出了里头的真容。 “这是谁画的?”cNZoNStA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