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衍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条人命,”黑子磨刀的手顿了一顿,复又继续磨了下去,“所以,这次不是随便杀人!” 江平仄看着磨刀的黑子,淡淡的“嗯”了一声:“光赵家舅爷几个的人命,就足够杨衍偿命了。” 这二十年虽然磨去了他们的意气,可有些事是骨子里坚持到底的,譬如不滥杀无辜。 一阵马蹄“得得”的疾驰声自远处而来,离得越近,马蹄声也越大,待到行至行脚店门前,却蓦地一收。 正在磨刀的几人脸顿时一变。 “收刀!”江平仄一声令下,一阵仓促却又有序的收刀动作之后,有人自门口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官员,身上一身县令的官袍官帽,带着的几个差役留在了门外,并没有跟着他走进来。 “客官,”黑子笑着提起一壶茶水上前,问道,“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那人目光扫了过来,锋利异常,“我来让你们收手!” 什么?不大的行脚店内空气仿佛蓦地一凉,几个站在边上的伙计伸手摸向身后的货架。 正提着茶水的黑子脸微变,却还不待他开口,那人便开口道:“某庄浩然,告诉你们杨衍出城消息的就是本官!” 黑子微变的脸蓦地一滞,旋即松了口气,转头瞥向厨房门口。 江平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庄浩然,蹙了蹙眉,问道:“计划有变?杨衍不出城了?” “不,他依旧出城。”庄浩然倒是没有瞒着他的意思,开口坦言,“不过请几位暂且收手,不要动杨衍!” 江平仄脸不变,看着面前的庄浩然,开口问道:“为什么?” 他同庄浩然之间的合作最先是庄浩然主动找上的他们。双方给出了极大的诚意,也把心思和所求尽数放到了明面之上。 江平仄他们所求自然不消多说,而庄浩然,他不是个喜受人威胁和桎梏的人。尤其这些天在杨衍的威胁和桎梏之下做的事,他早就受够了! 原先,没有对杨衍动手一是手头无人,二则是不确定杨衍会不会将他的把柄透出去。 江平仄从来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这些时一面受制于杨衍帮着他做事,另一面也在暗中试探杨衍,甚至有时候故意做事拖延,探一探他的底线。 经过这些时的试探和拖延,他这才发现自己本没有被杨衍放在眼里,即便是拖延,杨衍也本没有在意。反而更似是借着他的手和名在暗中为自己做事。 当然,试探的结果不定全对,若当真输了,他庄浩然也无话可说。 主意打定之后,他便开始想办法寻人解决杨衍,江平仄一行白帝旧部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他的视线之中的。 两方一拍即合,庄浩然给了刺杀杨衍的机会,江平仄等人出人。 原本商议的好好的计划,其中一个却在此时突然改口了。 为什么? “是王散要求庄大人收手的吗?”江平仄问道,想到王散这个人不觉得意外,“他处事圆滑、两不相靠,要你身不奇怪。” 庄浩然是王散一派的官员,王散有要求,庄浩然自然只得听命。 “若是如此,庄大人自己收手可以,我们的事却是不牢庄大人费心了。”江平仄淡淡的说道。 言外之意,他们不准备收手,也不会收手,一切照旧。 “不是王大人,”庄浩然摇了摇头,神情微妙,“庄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是王大人的话,也不会全然听从。” 从先时他被杨衍威胁的事就可以看出王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杨衍的棋子,难道于王散而言就不是棋子了? 这一点,庄浩然并不奇怪,毕竟王散也从未掩饰过这一点。 “是姜四小姐同季世子的要求。”庄浩然说道,从王散先时以他为探路石开始,他便不会把全部的身家都在王散身上了。 比起王散来,这两位显然更对他的胃口。 “他们道杨衍现在还不能死。” 为什么?江平仄愕然,庄浩然的话,不管是前面那句,还是后头那句都让他震惊。 为什么姜四小姐同季世子道杨衍现在还不能死? 那张线条复杂恍若鬼画符一般的画纸只一看便让人头昏眼花。 林彦伸手扶了扶额,将手里的拐杖递了过去,口中忍不住道:“这拐杖上的印记和图腾我才查到些眉目,你便要过去了……” 语气中不免委屈,查找线索正查的顺风顺水、一帆风顺之时,有人却突然跳出来,强行打断了他,还将他开道的手杖拿了回去。 “待我拿到里头的东西,便还给你,你继续查。”姜韶颜接过拐杖,手指摸向了拐杖那些复杂的暗纹之上,从起始处开始,一路向下滑动,时而停歇轻轻叩了叩,时而往返迂回又再度向下划去。 林彦的视线一开始还跟得上女孩子的动作,待到最后已全然眼睛跟不上动作了。 随着女孩子一声“好了”,咔擦一声,机关开合的声音响起,女孩子将拐杖提了起来,从拐杖的杖身里掉出了一只卷轴。 卷轴呈明黄,外侧的祥云龙纹已然昭示了它的身份。 这是一张圣旨。 姜韶颜将拐杖扔回林彦手中。 季崇言蹲下身将圣旨捡了起来,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顿了顿,将它递给姜韶颜,神情若有所思:“圣旨竟然在这里,我大抵能猜到圣旨里写了什么了。” 姜韶颜接过圣旨,看向季崇言,:“我当也猜到里头的内容了。” 说话间两人视线错对视,相视一笑。 拿到拐杖的林彦:“……”不知道为什么牙口突然有些酸……阿苏呢?哦,他的阿苏去前院看着她的酒馆了,不在这里,自也没人同他对视。 说话的工夫,女孩子已然把圣旨打开来了,两人低头看了片刻之后,半点不意外的道了句“果然”。 果然? “果然什么?”林彦问道。 女孩子倒是没有废话,快的将圣旨到了他的手里,道:“你自己看看吧!” 杨衍最大的秘密,就在这张圣旨上了。 林彦狐疑的接过了圣旨,只扫了一眼,便惊的险些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杨衍是前朝皇室的遗孤?” 第五百六十七章 谋定 很多事先时只是觉得有些微妙和奇怪,如今看到了这封圣旨回头再看,却突地有种果然如此的觉。 “杨衍的背景当然查不出任何问题,因为确实有杨衍这个人的存在。”林彦捧着手里这张发黄的圣旨,神情复杂,目光落在那寥寥百字间来回没有动。 那位杨老夫人身家清白,出自书香门第。成亲之后育有一子,丈夫没过多久便去世了。她独自一人将孩子抚养成人,孩子也足够争气,成了姑苏城近百年间唯一连中三元的状元之才。虽说不巧遇了世,壮志并未立刻得酬,不过待到新朝建立,多年布局之后一跃而起,成为天子宠臣,大周新贵。 这样的一个人,看起来并无问题。不止没有问题,杨衍走出的路怕也是这天底下寻常人家出生的子弟最盼走出的一条路,可说是天下清贫读书子弟的表率。 “这件事的高明之处在于杨衍身份的认定,”姜韶颜说着,看向那张发黄的圣旨,神情复杂,“有杨老夫人认定,他的身份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因为领旨、亲手为杨衍认定这个身份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位杨老夫人本人。 圣旨上寥寥百字的内容足可以让他们猜测到当年发生之事了。 人皆有私心,从百年前文帝的异想天开开始,这件事便不可能成。不但不可能成,最大的私心还恰恰来自于被选中的那些孩子本身。 为何自己的孩子不能承袭帝位?私心一起,本就将要倒塌的大靖皇室崩塌的更快了。 原因无他,高高在上的“天子”本人便是促成大靖崩塌的罪魁祸首。 大抵这就是所谓的陛下带头“谋反”吧! “所以暴君年幼时便表现出了异常,仁帝并非非没有故意纵容的嫌疑。”季崇言说起这些,倒是十分平静和坦然,“捧杀是个不错的手段。只有天子不仁,方才是替换人选的好时机。” 这些错综复杂的布局说到底不过是出自各方的私心罢了。 仁帝亲手推了一把大靖晃动的基。 “所以,杨老夫人是如何被选中的?”林彦捧着发黄的圣旨道,“她一介民女,同朝堂毫无关系,为何如此忠心?” “正是同朝堂毫无关系,所以才会完全撇开朝堂派之争的想法,只听君命。”季崇言淡淡的说道,“不懂的人才是最好控制的。” 当然,不是什么不懂的人都可以被选中成为人选的,杨老夫人被选中自有其缘故。 “其实,从杨家对女眷的教导也可看出,杨老夫人出自的那个书香门第是如何个书香门第法。”姜韶颜想到杨家那些古怪的规矩,此时倒是越发明白那些规矩是怎么来的了,“她所谓的读书读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教授的是锢女子的教条。” 所以杨家女眷总是蒙面示人,对外从不面,因为杨老夫人觉得这是“伤风败俗”之举。 当然,杨家女眷也只是面上遵从而已,唯有杨老夫人一人是骨子里就这般认为的。 姜韶颜开口淡淡的说道,“杨老夫人这样的人,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是她自幼接受的教导。她的丈夫,那位杨姓书生自幼体弱,身体欠佳,成亲没几年便去世了,孩子承了其父的体质,也早早去了。于杨老夫人而言,怕是已不知道为何而活了,她需要一样支撑她活着的东西。” 天地君亲师,显然,君王的命令于她而言就是余生最大的支撑。 仁帝在那些文武百官面前处处受制,本事手段看起来平平,这并不是说他当真平庸,真真要说起来,该是那等百年大族培养出的子弟能力更要高于他罢了。 可在杨老夫人面前,仁帝的权术和心志都足够应对了。他挑万选出来的杨老夫人不但会给杨衍一个挑不出半点岔子的出身背景,还会当真以杨衍为天,哪怕要她付出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想到秀儿口中所言的杨老夫人对杨衍微妙古怪的态度,此时看来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 说是慈更是恭敬,不是母子实则“君臣”。 随着这个身份的出现,那如今远在姑苏城的杨衍…… “我不信一个自幼便被所有人教导要‘当上君王’之人会甘心居于人下,为人臣子。”季崇言开口说道,“自幼耳提面命,骨子里的认知便是君王,怎肯堪为人臣?便是个无能之人心中都会有怨,更何况杨衍这等人?” 杨衍是伪君子也好、是小人也罢,他的为人可以诟病,他的手段却无话可说,他绝非庸才。 一个有能力之人,比起心中怨恨,定是更属意自己动手,想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若杨衍就是背后之人的话…… “他如今不能有事。”季崇言道。 非但不能有事,杨衍在想方设法找的东西,他们也当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前朝的势力先上棋盘显然更好。 这才是他们去信庄浩然那里让他“保护”杨衍的理由。 不过“保护”归保护,杨衍在做的事,他们还是要清楚的。 “以庄浩然的手段不至于连这点事都会错,杨衍定然在寻一件东西,”姜韶颜说道,看向季崇言,“你觉得他在找的会是什么东西?” 季崇言道:“若我是他,谋划多年,要找的,当是能动摇大周基的秘密。” 就如当年仁帝纵容暴君发疯一般,基出了问题,才撼的了大周这颗巨树。cnZoNsTAR.cOm |